11 沿江北上
古时的江油,与平武、青川一道,归龙州府管辖。这种划分,或许因为此一地区地势相近,均为高山沟谷与局部平坝。龙州府西接陇南,南向成都平原,是蜀地的战略门户。
又以从前的筑路能力,见山开洞、遇水搭桥绝不可求,山区道路往往循河流走势而建。龙州西踞岷山,4000米的冰山雪峰发育出众多河流,其中较为重要的有三纵,自西向东分别是通口河(又称盘江)、平通河和涪江。也因为这个原因,在九(寨)绵(阳)高速路建成以前,由江油北上平武的道路,依上述江河而建,共有三路。
趁着假期,我决定开上车,和父母一块儿沿江北上,去平武县城看一看。
12 中坝至平通乡
对于自驾体验游,高速并不是个最佳选择,那会错过很多历史、人文的体验。查了百度,我选择地图软件推荐的线路1,即国道G247。这条路的基础是绵阳当地组织数万民工于1958年修成的“平(武)江(油)公路”。
由江油中坝镇出发,一路沿着平通河北上,经过大康镇时,道路尚是平地缓坡,过九皇山猿王洞景区门口进入北川县境,路况陡然险峻起来:路的外侧,河面时宽时紧、河水时疾时缓,风景也一阵好过一阵;而路的内侧,紧贴的山崖愈来愈陡峭,直到成为垂直。尽管局部地区有防护网,一旦发生山体崩塌和落石,必然直击车顶。想到这些,再无心赏景,一心地快快通过。
总算走出了陡岩区域,在桂溪乡找了个小店吃饭。小店经营面条和冒菜,接待我们的是个二十多岁的羌族女子,她说妈妈出门了,自己只会下面条。待我们吃好结账,她却远远地跑到对面小学门口,看乡村人在场坝上跳舞去了。那个小学看上去挺不错,听说是512地震后重建的。
养尊处优,不知道用这个词来形容女子是对与不对。但日子肯定是在一天比一天向好的,年轻人应该活得越来越洒脱。抛开物质,四川人仿佛天生乐观,从不以谋生为累,比如你面对一位暂时失业者,发问同一个问题:你现在在做什么?北京人可能说我在“待业”,而四川人会说我是在“耍起”哩。
13 古江油关
由桂溪北上至平通乡,公路不再与平通河相伴,转而向东。这一段山路地势不险,但有时弯道很多,加之道路不宽,时有大车从对面疾行而来,在拐弯时压线占道,行车时时加以小心。也有相对平缓的路段,居民房舍临路而建,谷子就晒到路上,路边的行人和娃娃,偶然穿行的鸡鸭,也不时让人一惊!
过茶叶山后,公路转而向北,与涪江并行。这一段,涪江是蓝绿色的,因为在武引工程上游,江水未被分流,甚为丰沛原始。江是原始的江,岸是原始的岸,水草也是本来的样子。
继续向北,便到了平武县的南坝镇,古江油关设在这里。江油这个地名虽然古老,但由南坝至武都、大康和中坝,数千年来足足向南迁移了百里。现在的江油关气势宏伟,却是2008年地震后由河南援建重修的,门楼上镌刻着“川豫情”实与蜀汉格格不入。
14 关于线路2:蜀道之难
北上平武之初,百度地图上显示的线路2极为吸引人。这是因为,比起线路1和线路3,这条线路2可能是最为原始也最值得体验的的一条路了。
民国时,大公报记者范长江在《成兰纪行》中,追随中央红军北上,走过的就是这条路。他说:“这里的道路,是在壁立水中的石岩半腰上,用人工凿成。对上行者,上右下三方为顽石,左为急流,二人绝不能并行”。又说“上为老林和岩石所蔽,不能见天日。江水受乱石激荡,水花飞溅上岩,俨然如入森罗地狱,阴寒彻骨,不敢久停”。我的家乡朋友中有喜欢探险者走过这条路,至于沿涪江修建的汽车公路,不是坦途亦绝非文中那般诡异。但是它毕竟不是国道,听说没有相当的车技,遇到会车会相当尴尬,也就不甘心地放弃了。
唐开元六年时,李白十八岁,在江油大匡山读书,因仰慕龙州府牛心山李唐祖陵和蜀汉江油关名迹,于是沿涪江百里长峡而上,李白当年走过的路,实是由江油武都、白石至南坝镇,与路线2最为接近。有文章说,此段道路山高谷深,江流湍急,峭壁摩天,栈道凌云,为李白积累了的素材,他的《蜀道难》也是在到达古江油关后写成,亦即蜀道难一诗,除了感叹人生,在地理上实际非指剑门雄险,说的其实是涪江沿岸。此种说法,真确与否或不可知,但牛心山确在沿涪江北上的右岸。
15 平武-报恩寺
由江油出发,将近日落时分,车还在山路上盘绕,透过路边闪过的树木外望,低处的坝子里,有江、有楼,有烟火。走走停停,一天内走了120公里,终于到平武县城了。
小时候,父亲说,平武县啊天高皇帝远,当官之人竟模仿京城的规制修建宫殿,还有华表和金水桥,欲体验九五之尊。这事情给皇上知道了,他就又立了个牌子,叫“当今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表明此处是为永颂君恩而建。这里边有封建,有变通。我虽然听不懂,听父亲讲故事也是很享受。
说来也怪,这个故事口口相传,我是听过没来过,而父母也是第一次来平武。父母亲走过的地方也真不少,在华山做炮钢试验炮击,在云南试验飞机起落架,为滚珠钢走访哈瓦洛,竟然没有到过百余公里外的邻县。
我们到报恩寺的时候,大门已经关了,天也快黑了。站到门外,父亲把从前的故事又说了一遍。只不过从前说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是10来岁,他也就40来岁。这次现场再讲,就过了四十多年,父亲已经年近八旬,我也都过了中年。这期间,报恩寺门口的老树,自是比父母年轻的时候,又长粗了吧。
所谓时光,就是眼前匆匆而过的影,是那些当下不知珍惜,过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的东西。我也许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沿江北上,不知道为什么独独偏爱老路,潜意识里,我是在努力地去把握那些我想把握但又把握不住的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