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水力
李步渼这老头原本就不该长胡子,一张粉脸光溜光溜的使人不忍触碰,但却在下巴硬是长出几丝胡须来,这几根胡须表明人已不再迷惑,不再是小鲜肉,春风化雨,缤纷如蝶,如宝二爷傻呆呆的醉生梦死,不知岁月,不知四季……….但现在人已老啦,一顶草帽扣在头上,看不见脸,只看见那几根胡须弱弱的生长,又拄了一根杂木拐杖,大裤裆虚空无力,两只细腿伸出来,脚上那双塑料凉鞋是捡回的别人弃物………
人已是不想再看这世界了,眼皮总是搭拉着,突然,眼“咣当”一下睁开,那也是白眼向人,那几根胡须也端端的翘起,是那小车里正在震天作响的有女人在唱“我在爱你,你不爱我,把一切都错过………”,愣神片刻,眼皮又搭拉下来。城市是坚硬的,无绪与冷漠在其间弥漫,人就在城市慢行,突然,脚步匆匆起来,犹如尿急寻觅茅厕,急不可耐,小跑着,避让,穿行,夺路向前……….终于窜入一书画小店里,那老板小哥郑朝阳正伏身刻制一方小印,才入化境,却被他冲入,吓了一大跳,赶忙点头哈腰、呲牙咧嘴的伺候茶水,人却直呼:“不喝不喝,赶紧取纸取纸取纸,研墨研墨,画画画画………”郑朝阳却嘿嘿嘿的乐了,知道这老汉画瘾又犯啦!犯了比憋着一泡尿还难受哦,急了得赶紧寻个地方把这“一泡尿”放去。撒出去,飞流直下,一泄千里,这老汉才舒服啦,才能活过来,才算把魂灵招回来了,没办法,就这毛病………..
二
郑朝阳和李步渼俩人的同质心性,是一种灵魂的穿越,郑朝阳也是小白脸,也留有一撮胡须,眼皮也喜欢搭拉,只是这年轻人元气正旺,内火炽盛,又有八字眉在脑门架着,目空一切的也与这世界憋着劲………但郑朝阳野心勃勃,食性宽泛,想鲤鱼过龙门光宗耀祖,想当有钱人,想当干部,但更想当画家,但穷家子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英雄气短,只能在县城大观楼下卖凉皮,有客接客,无客画几笔解烦恼,被李步渼看见,随喜赞叹,激楞的郑朝阳如佛祖灌顶,欢喜信受。之后,这老汉又坐在郑朝阳的自行车后,像骑了一匹千里马,赶往郑朝阳家中深度观摩,这一对老少冤家,这一辆除了铃不响,其余都响的破车,如此载着这俩爷们神交于艺术的王国………现在这老汉正在过他的画瘾,眼里有一星光亮在闪,嘴唇抖抖的,胡子抖抖的,手却被笔拽着走,脚下有狗子也来缠绵,却被他一脚踹了去,左手在胳肢窝抓摸,抓出来了什么东东?抹到裤子上,但笔没有停,这一切动作与画画无关。如十指弹琴,各有各的营生………画面已有了一朵花,这朵花灿烂开放,但不明艳,是毛笔七扭八拐,涂抹出的一堆紫色,旁边有一傻鸟闭目打盹,头也扭到一边去,长长的鸟嘴似在嘟囔着,提名“非爱”,落款:京兆李十六。
郑朝阳嘿嘿嘿的乐了,这老汉又在“非爱”了,城市搔首弄姿的女人又惹你生气了么?涂脂抹粉如戏子走台的女人让这老汉又碰上了么?这一切,对于这老汉是一种伤害了,虚假,装逼是老汉的世敌,不共戴天的仇恨,以及伪真实的世风让他无奈,“非爱”,“呵呵呵”,郑朝阳开心的窃笑,你李步渼先生的“非爱”太多啦,你不是常画那只秃鸟么?一只眼睁一只眼闭吗?你不想看不想听不搭理不合作?你想一个人过日子,在绘画世界当家做主,但你怎么由苏州丝绸工学院讲师的位置上让红卫兵给拉下来了?批倒批臭还踩上一脚,你只好逃命回来了,你伤元气了么,你的腰从始软下来了?你拄了拐杖,留了胡须,穿上了大裆裤,你想装老?想引退于人世,你才五十几岁呵,你“非爱”于你活命的现实了么?
三
郑朝阳爱死这老汉了,除了的胡须的共同标式,这老汉不装逼,一丝不挂,一法不立,行住坐卧都是他的心性,一切都在脱落,一切都离他而去………想说就说,想骂就骂,想撒尿解开裤子就能办事;在书法展览评委会上,在评选结果之后又宣布他个人的评选结果∶我认为,谁谁谁是第一名,谁谁谁是第二名………态度庄严,无可争辩;在书协换届会上直指主席台,我不同意谁谁谁当副主席;在家里,大骂话不投机的客人∶“你竟然说于右任的字一般化,你给我滚出去!滚………”也能赤身露体接见郑朝阳一帮子哥们弟兄,老婆劝说,穿衣服吧,这样子多难看,他却急了:“好着咧,都是男人,怕怂事嘛!”
人已是解脱啦,但世人却说他疯了,而郑朝阳却说;"疯了好,继续疯,大疯起来了就好啦。在绘画上,大自由就是大自在,就是异于常规的疯狂。郑朝阳看见了李步渼先生疯狂状态中的绘画境界,一种心性在没有任何外来思想修正的展示,是真实而又苦痛的,但也有隐隐的快感和黑色幽默。鸟永远是本然的,不艳丽,也喜欢搭拉眼皮,或半睁半闲,或缩头缩脑,或扭头别视,或独理羽毛………花朵必然信手而成,不精致,随意在枝上零落孤独,与鸟相伴,唱和成调。落款随境而起,不离世情,妙趣天成。有一种苦味,也有一种丑相,如本人的命相,也在狂颠,也在异化。步渼先生游戏于笔墨,并不用劲,不死磕到底,只是随缘任运,无相无法,笔已不是笔,笔只是一种与宇宙相通的触点,然后让自己与宇宙精神共鸣。画已到此,画就不是画了,画就成了灵知,以各人心力,呈不同面目,但也更似苦药,可以醒神,坦其心性………
四
李步渼老汉的胡子与郑朝阳的胡子是一个土地上长出的野生茅草,都有疯狂生长的能力,其实一群年轻的书画哥们都有野蛮生长的愿望,郑朝阳、高雍君、刘养锋、万东庆、张辉昌、范坤、崔立长、王滨、王朴昌,另起炉灶成立了"雍州书画社"。他们的艺术圣殿供着京兆李步渼先生,这群散养的书画浪子从始让李步渼戴上了笼头,牵引着,毕恭毕敬,亦步亦趋的,欢欢喜喜,屁颠屁颠地跟着师父西天取经啦。李步渼成了一个方向,一种精神高度,野生的习性回归自然便可蔚然成景。
那天,这老汉在忠烈祠拣了一块残碑,让万东庆刻上了“李步渼六十岁纪念”收拾起来,放在身边,之后,李步渼先生胡子翘起来了,眼皮搭拉着再也没能白眼看人………走了!
大名李步渼,别号李十六,大学讲师,画家,孤独的思想者,俗人,疯子,神人,没儿没女,但有雍州书画社二十几头疯长起来的书画汉子,他们自认李步渼先生为干爹,尽儿子孝行,二十几辆摩托送行,一路哀情……….
李步渼先生留下了什么?名贵书画己落入冤亲债主手里,这是三世因果的事情了,随缘去吧,但在郑朝阳那画的小品还在,这才是最珍贵的遗留了。佛有不可说不可说无量化身,但人也有化身,李步渼先生的化身就是这些一幅幅画作,依此我们可以念想先生,可以与他隔空对话。六十岁纪念哦,那块残碑还在,陪着他守望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