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最近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建张志安艺术馆,也正在全社会征集一些校友写张老师生前故事的文章,于是我从书柜里翻出仅存的三本张志安作品集重拾记忆,眼前不断浮现我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两天里张老师骑着自行车给我送画时那个高大的背影,老师已经走了一十二年,现在缅怀追思,于私是痛,于公是惜,实在不想再回忆过往,作为张老师的学生,更有幸能跟张老师成为同事,亦师亦友二十二年,也是人生很快乐的一件事。作为艺术专业的创办人,他是一块奠基石,是一块丰碑,更是一种精神,在他走后的这十多年里,不光是在校的学生,甚至于连很多年轻的教师在这个学校工作了十几年也不知道张志安是谁,一个学校如果没有传承,没有根脉可寻,那是多大的遗憾和缺失。
人活在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哲学和处世方式,也都有着自己的生活逻辑。莎士比亚说,一千个读者,就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不同的人都会自己对这个世界有着对应的理解和尊重。
张老师经常说的写的四个字是:”好玩就好“。人的一生无非六个字:“玩”、“学”、“做”、“悟”、“舍”、“了” 。我们可以从音乐家的音乐里听出几多人生的不同旋律,赏出几多历史印痕与感悟,也可以在诗人的笔下,读到几分人生的不同境界,读出几分岁月沧桑与蹉跎。同样也可以在张老师的诗画里感受到些许人间的喜怒哀乐以及日月的阴晴圆缺,更可以从张老师的精神世界里感受到更多的豁达平和以及超正能量的人生追求。当一个人的思维方式尤其是精神方面的引领,在很大成程度上决定着着一个人的人生质量与兜兜转转的状态。不管做什么事业与营生,或者是社会实践活动,最好的境界就是玩的心态去对待,坦然一点,乐观一些,多带些几分玩的乐趣,人生的光芒自然万丈。
工作的最高境界就是玩,张志安老师在他从事的美术教育工作的一生中,贵在一个“玩”字,他读鲁迅文艺学院好“玩”,他参与创办景德镇陶瓷大学好“玩”,他创办江苏省宜兴陶瓷工业学校美术专业好“玩”,他为国家培养上百个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以及专家教授好“玩”,他画鸡好“玩”,他写诗好“玩”,他打乒乓球好“玩”,等等。纵观我们身边大凡被人视为民间高手的,身上几乎都隐藏着“玩”的特质。在许多人眼里看起来很枯燥乏味的东西,在他的眼里都是妥妥的“好玩”、“还不错”、“蛮好”。玩中生智慧,智慧引人生。张老师就是一个玩工作的高手,玩得认真,玩得尽兴,玩得有价值,玩出了精彩,玩转了整个世界。工作和绘画对他来说,是发自内心的兴趣和激情,像游戏一样沉迷其中,乐不思返,永远也玩不厌。根据他自己对美术教育工作以及诗书画艺术的热爱,在玩中满足自己的兴趣和爱好,不在乎水平高低,正气内存,厚德载物,把从内发出的光,温暖到自己的同时,更是照亮了万千学子。
闲暇之余我也会常常拜读张老师的诗画作品集,给我印象最深的一张画是《张志安诗文瓷画》一书里第七篇《老骥》里有幅画叫《人老无大志》,是七十四岁时家中画的一张画,画中一位老者手执鱼竿盘坐在几棵松树下悠闲钓鱼,张老师也给这幅画题了一句话叫:“人老无大志,闲中度春秋”。尽管是写意的寥寥数笔,但从画中所画的老者身挺腰直、全神贯注的形象来看,丝毫没有退休老年人颓废丧志后那种慵懒,更传神的是身后头顶上的唯一一棵松树枝干也是故意耷拉着显得枯萎凋谢的样子来迎合老者的当时的状态,跟远处的青绿松树和远山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附的文章里老师这样写道:“我七十四岁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我可没有千里之志,自然是走一步算一步了。可我还真的在走,走在朝霞里,走在月光下,走在风雨中。虽不在山径向峰峦攀登,却也是在前进的。”看到这,我的眼眶湿润了,老师这幅画画的不就是他自己么,我算了一下当时正是2004年学校升格那年,学校有了新发展新规划新校区,张老师眼看着陪伴自己大半生的学校将要舍弃搬迁,我也就能明白老师当时画这幅画的心境了。
思维的境界不同,人生的收获与结局也往往不同,张老师始终耕耘在美术教育战线,一战就是五十个春秋,而且越战越勇,乐此不疲。就像杨振宁以苦为乐,把韩愈写的“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改为“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乐作舟”作为自己人生奋斗过程中的乐玩状态,可见,不同的人生态度,造就的人生结局色彩也会不一样。
上学期,学校宣传部林部长说学校有意向给张志安老师编排一部话剧,邀请了一个话剧团的编导来学校搜集一些张老师的生平故事和事迹,还有张老师的女儿张晓蕾以及张老师昔日的几位留校工作的学生校友开座谈会,会上大家积极发言,叙说张老师的过往经历,感觉又一次回到学生时那个年代,又更多了解到了一些张老师鲜为人知的故事。其实呢,作为一个动画人,我也一直有个未了的愿望,就是想能给张老师做一部动画短片,因为诸多因素一直耽搁没能完成,暑假里我从网上搜了几张张老师的相片,对着相片在电脑里也已经建了一半的数字模型,后来看到陶瓷学院李津老师给做的张老师雕塑头像时,我感觉我的愿望跟学校大多数人的意愿不谋而合。座谈会上我也给大家分享了留存我记忆中的几个故事。
记得上学时,张老师刚上完我们的国画课和书法课,正好省里举办“苏、锡、常、扬”中专生书画大赛,他从我课堂上用毛边纸写的几幅行书作业里挑了一幅跟我说:“你的这幅字写得还比较好玩,正好有个比赛,我给你送赛好不好?”我当时还有点懵,那个时候从乡下农村考进学校来能转个户口还能画画感觉也是一件很幸运的事,从没想过要还能拿书画去参加比赛,结果后来没几天张老师告诉我得了一个三等奖,并鼓励我说:“你的字写得还行,有点好玩,以后要坚持多写,晓得不”。这是我人生中第一张获得书画比赛的证书。真的很意外。只可惜,自从参加工作后,因为兴趣使然,我一直努力在电脑数字艺术专业上探索实践,未能再在书法上有任何的长进和建树,未能铭记老师教诲坚持练字,走岔路了,惭愧。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为第一境。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为第二境。众里寻他千百度,慕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为第三境。张老师用他毕生的精力贡献给了美术教育事业,登高望远,辛勤付出,刻苦研究,呕心沥血,大造诣,大修为。
刚入学校第二年,正值张老师60岁生日,那天学校来了好多张老师早期的学生,当时没有足够大的地方举办生日庆祝会,他们就把红楼二楼的图书阅览室稍微整理一下当作庆祝活动的地,一晚上,阅览室里坐满了一群老校友,两侧和后面也都挤满了很多早去的学生,那晚,校友们又是唱又是跳,玩得很嗨,张老师很开心,也很激动,我想那一天应该是张老师这一生中最开心的一天。也是我这一生中看到的最难忘的一次学生集体给老师庆生的画面。
在我的茶台上至今还存放着一件用紫砂段泥做的一个鲤鱼跳龙门的茶则,在我儿子三四岁那年,有一次我没课,我带儿子去学校玩,经过行政楼下的张老师办公室(原先一直在小红楼),看见张老师提着他的热水瓶要去锅炉房打水,他一看到我带着儿子过来,他把我叫住,然后立马回头在他堆了一大堆画的画案上翻找着啥,我问他:“张老师你找什么?”他说:“我来找个好玩的玩具给你儿子玩。”一会他从杂乱的宣纸堆里找到一件看着很精致的紫砂陶器说:“我这里也没啥好玩的玩具,只有这个别人送我的茶则,做得挺好玩,送你儿子当玩具玩吧。”我拿过来一看,是一个茶则,感觉也还蛮精致,不知道是哪位老师的朋友或学生送他的。
张老师表面看起来不问窗外事,只管教学,看着很高大魁梧的一个人,其实也是心细如麻。2000年后那几年因为高校扩招,影响到中专校的招生大环境,又因为学校地理位置也没优势,那几年的招生一直很不好,有点门道的老师都被大城市好的学校给挖走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眼看着一些老师相继跳槽或者辞职离开,张老师也感觉无回天之力。有一次,我无意经过张老师办公室门口,看到史国富老师站里面看张老师画画,我在门外跟两位老师打个招呼后他俩喊我也进去玩玩,只听张老师问史老师说:“你考虑下要不要也去广东番禺发展啊?那边环境好待遇高”。当时史老师就回张老师说:”我不去,他们年轻人去闯合适,我就不去了。再说我的根在宜兴,去哪儿都不如自己的学校好,我还是留在学校陪陪你吧”。听了两位老师的对话我被感动得好几天心情都无法平静,这俩师生的感情得有多深多厚啊。遗憾的是,去年年初,史国富老师也因病驾鹤西去,实在可惜。
张老师生前,我最后一次见到他,还是在学校搬到宜兴新校区后有一年,当时学校不知道是搞啥庆典活动,把张老师从丁山接到新校区来商讨活动的事项,完了没车送回去了,徐南老师电话让我的车顺带张老师回家,一路上,张老师一直都是乐呵呵的,感觉跟校领导商谈的事很顺利很开心的样子,也跟我聊了一路的家长里短,我也告诉他我正在筹备给学校创办动画专业,他也说了一些鼓励我的话。回到丁山金碧苑小区,急急忙忙下车开门进家里手里拿个小壶追出来跟我说:“给个小瓷壶你儿子玩玩”。自那以后因为学校创办动画专业外派我去中国美术学院和澳大利亚皇家墨尔本理工大学(RMIT)脱产进修和访问学习,然后几年又忙于我的校外兼职,我就有几年没再见过张老师,没想直到2010年突闻张老师仙逝,哀痛。
为了纪念张志安老师,传承张老师的美术技艺,发扬张老师的美育精神。学校从2016年开始,在邵院长的倡导下,每年利用寒暑假组织艺术专业教师去景德镇进行画瓷创作实践活动,画瓷的队伍也越来越壮大,创作题材也越来越广泛,形式也越来越多样。我也跟邵院长提了一个小建议,具体能否实施还待日后校领导进一步商榷定夺,想以建立张志安艺术馆为契机,成立一个”志安红楼“快乐老家青花瓷创作团队,让更多的后人参与进来,一起创作一起玩,让紫砂陶和青花瓷在志安精神的引领下激情碰撞并且开花结果。
——宜兴轻校美术88,吴介亚,
2023.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