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亮以后
好容易昐到了天明。天气倒是顶好的,瓦蓝的天空缀着朵朵白云,似乎大渡河边的悬崖峭壁也显得格外庄严,河水一股劲地冲击、咆哮,活像要把这大地吞下似的。现在通过望远镜可以看清对岸的一切:对岸离渡口一里许,是四、五户人家的小村庄,房屋周围并有半人高的围墙。渡口上下都是黝黑的岩石,散在它周围的是几个距离不等的碉堡。估计敌人营的主力隐蔽在离岸一里许的那个小村庄里。敌人企图在红军渡河部队登陆后、还没站稳脚跟的时候,来个反冲锋,压迫红军下水。
“先下手为强!”我默默地下着决心,盘算着如何对付这批狡猾的敌人。
我命令炮兵连三门“八二”炮、数挺重机枪安放在有利的阵地上,轻机枪和特等步枪射手也隐蔽地进入河岸阵地。
火力都布置好了,可留下来严重的问题还是渡河。
昨天一夜,我把问题都考虑过了。
我们首先设想了凫水,可是不成。河宽三百米,汹涌的水浪夹着大锣似的漩涡,凫不过去,就会被滚滚的急流卷去。架桥呢,我们也算过了,每秒钟四米的流速,别说安桥桩,就连插根木头也困难。唯一的希望还是那一只渡船。于是我又把寻找船工的命令交给了一营长。
部队开始行动了,派出了许多人到周围的山沟里去找船工。
一个、二个,又是一个……好容易找到了十几个。
十几位船夫答应把我们送过河去。
★ 我一定要去!
船工找到了,我们决定按时强渡。
一只渡船不可能把全部战士都运过去,只能挑选几个人。挑谁呢?我把挑选渡河人员的任务交给了一营长孙继先同志。
孙继先同志一下子被战士围住了,当他们知道决定组织渡河奋勇队时,谁都想要求参加第一船,作个渡河先锋。
“怎么办?”一营长向我请示。
我看大家的情绪,又是高兴又是焦急,高兴的是我们的战士个个勇敢,焦急的是这样下去事情就难办。
“决定一个单位去!”我回头告诉一营长。
孙继先同志决定从二连里派十几个人去。二连集合在屋子外的场地上。
场地上静得很,只能听到河边传来哗哗的水声。
“熊尚林、罗会明、刘长发、张克表……”叫到名字的突然松开了紧绷的脸,流露着满意的神情。
一个、两个……名字叫完了,十六个勇士都站在队列外面。我看看他们,一个个都虎彪彪的。一营长眼力不坏。
突然“哇!”一声,一个战士从队伍里冲了出来,嘴里直嚷着:
“我也要去!我一定要去!”
他一边哭一边嚷着,跑向营长那里。他只是二连通信员。营长看看他,停了一下。
“去吧!”营长被眼前的场面感动,例外地批准他参加渡河奋勇队。通信员听到营长允许了,赶忙擦去眼泪,飞也似地跑到十六个人排的队列里。
十八个勇士(连孙继先同志在内)每人佩带一把大刀,背一支花机关枪(冲锋枪)、一支短枪,带五、六个手榴弹,并且带着工作器具,以二连长熊尚林同志为队长。
大渡河边还是像方才一样,只有河水冲击咆哮。我用望远镜看看对岸,敌人像是很安静。
★ 庄严的时刻
庄严的时刻来到了,熊尚林带领了八个同志跳上了渡船。
“同志们!十万红军的生命,就在你们几个人的身上。坚决地渡过去,消灭对岸的敌人!”
渡船在这热烈的鼓舞中离开了南岸。
敌人发急了,向我们的渡船开火。
“打!”我们的炮兵向敌人开炮了。神炮手赵章成的炮口早已瞄准了对岸的工事。“通通”两下,敌人的碉堡飞到了半空,我们的机枪、步枪也发挥威力了。射手们比渡河的勇士还要紧张,每一个人都发挥了高度的射击技术,炮弹一个个炸在对岸敌人的碉堡上。机关枪像暴风雨一样地卷向对岸。划船的船工们一桨连一桨拼命地划着。
渡船随着汹涌的水浪颠簸前进,船的四周满是子弹打起的水花。大家都用眼睛看着,几乎岸上所有的人注意力都集中在这渡船身上。
突然,猛地一发炮弹落在船边,炮弹掀起一个巨浪,打得小船剧烈地晃荡起来。
“完了,完了!”我为渡船着急,差点叫出声来。
渡船随着巨浪起伏两下后,终于平静下来了。
渡船继续在前进,越来越靠近对岸了,渐渐地只有五、六米了。勇士们都站上了船头,待接近时,不顾一切地朝着岸上就跳。
突然,对岸山上又滚下一个手榴弹,一个滚雷,滚到半山,只听“轰、轰”两下,冒起一阵浓郁的白烟。看来敌人真要实行反冲锋了。不多久,果然,从望远镜里清楚地看到,敌人就从小村子里突出来。
“敌人不下二百人,而我们只有几个人!”我顿时紧张起来。奋勇队背水作战,情势非常紧急。
“给我轰!”我命令早已准备的火力。
“轰、轰!”又是两下巨响,赵章成同志发出的迫击炮弹不偏不歪地在敌群中开了花。接着重机枪又延伸射击,李得才同志的那挺打得最准。
“再来一个!打,狠狠打!”阵地上扬起一片呼声。
敌人溃退了,慌乱地四散逃命。
“打!打!延伸射击!”我再一次地命令着。
又是一阵射击。已经上了岸的勇士乘机俯身冲了上去。勇士们又用轻重武器组织严密的火力压向敌人。敌人败退了。我们的勇士占领了渡口工事。但周围还是敌人。
过了河的船很快地返回来了。八个勇士在营长孙继先同志的带领下,又登上了渡船。
“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前进,支援第一批登陆的同志。”我看见营长下船,这样叮咛着。
船离开岸了,飞速地向北岸前进。山上的敌人又继续向河心射击,这一阵子可真激烈,敌人孤注一掷,企图组织全部火力封锁我们后续登陆部队。
小船在浪里颠簸着,冲过一个巨浪又一个巨浪,避过一阵子弹又一阵子弹。
船渐渐地驶到岸边了,突然又是一梭子机枪子弹。我急忙拿起望远镜,只见一个战士捂着自己的手臂。
“他怎样?”没待我想好,又见小船飞快地向下滑去,只几十米,“呯”一下,小船撞在一块大石礁上。
“糟糕!”我一边说,一边看看江中。只见几个船夫用手撑着石岩。水哗哗地流着,喷起白浪,像是要把小船掀翻似的。礁石两边的水急急流着,要是再往下滑,滑到礁石下游会合处,非翻船不可。
“撑啊!”我紧张得似乎心都要崩了。
突然从船上唰地跳下四个船工来,他们涉水用背顶着船,他们吃力地顶着,船上另外四个船工又用竹篙撑着。推进的速度极慢,几乎十分钟还不能推进一米。小船顶上子弹呼呼地响着,十分钟,又是十分钟,半个小时过去了,还只推了一半。足足一个小时,他们才靠上岸。我这才嘘了一口气。
一阵炮响,山上敌我火力又接上了。敌人又是一阵滚雷,并且吹起号子发起冲锋。
“继续射击!”我命令南岸火力压住敌人。
炮弹、机枪弹一批又一批地送上对岸,步枪射手们也努力地瞄准射击。敌人在烟幕中仓惶逃命。
此刻,我们两批登陆的勇士接上了,勇士们一起冲上去,手榴弹、花机关枪一齐打过去,大刀在敌群中飞舞。号称“双枪将”的川军被杀得溃不成军,拼命往北边山后面逃。我们渡河的勇士完全控制了大渡河北岸。
过了一会,这只唯一的渡船又回到了南岸。于是,由我带领几名重机枪手,坐第三次船到对岸,扩大战果,巩固阵地。这时,天色已有些晚了,第四船、第五船,一船又一船的红军安全地从河面上渡过。我们又乘胜追击敌人,在河的下游又缴了两只船,使我们渡得更快了。直到第二天下午,全团才完全渡过。红一团强渡大渡河的完成,有力地配合了左翼兵团强夺泸定桥。十八勇士强渡大渡河的事迹将与其他光荣的革命史迹一起,永远被人们记入革命史册。
“前有大渡河,后有金沙江,几十万大军追、剿、堵,共军有翅也难飞!”“叫朱、毛做第二个石达开!”渡河前我读到过匪军贴的这样的标语。大渡河毕竟渡过了,让蒋介石自己去欣赏他的梦呓吧!
“万里风雪盖高原,
大渡河水浪滔天。
……”
我又一次想起那首诗。
附记:十八勇士一度曾被认为十七勇士,杨得志同志认为正确地说应该是十八勇士(其中包括营长孙继先同志),文中叙述经过,由于写时离开事情发生时间较长,故虽竭力回忆,恐个别地方仍有错误。请熟悉当时情况的同志们指正。——笔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