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8月从互联网上购买了一本《穆斯林的葬礼》,利用一些边角时间将它看完。这是回族女作家霍达的一部长篇小说,获得第三届矛盾文学奖。反映一个穆斯林家族六十年间的变迁史。跨越新旧中国两个时代,以二战和新中国成立不久为大背景,以韩子奇、韩新月父女两的人生历程两条线索交替、交织着叙述故事,引领读者在层层铺垫、步步设伏中渐渐走出团团迷雾。小说始终扣人心弦,惊心动魄,同时也让读者在中华民族五千多年的玉雕长廊中流连,在穆斯林真主教的教堂中徜徉,又在老北京的古街中驻足。
读完,掩卷沉思,作者在这部书中到底要告诉我们什么呢?当然,犹如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不同身份、不同阅历的读《穆》也会有不同的感受,下面谈谈我个人从中获得的一点粗浅认识,供同仁者一哂。
第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小说中的韩子奇是一个孤儿,在流浪的途中投靠在玉魔梁亦清的门下,做了梁亦清的弟子,在梁亦清死后娶了梁家大姑娘璧儿为妻。他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又善于经营,能屈能伸,很快玉雕手艺青出于蓝胜于蓝,撑起了奇珍斋的门面并不断做大,名满京城。他收集了几乎代表中国玉器长河的奇珍异宝:五千年前的玉铲,四千年前的玉璜,商代的玉玦,汉代的钢卯、青玉天马、青玉魑纹剑鞘饰,唐代的青玉天珮、白玉人物带板、青玉云纹耳环,宋代的葵花式托杯,白玉龙把盏,元代的青玉牧马镇、碧玉双耳活环龙纹尊,明代的刻有琢玉大师陆子冈落款的茶晶梅花插,清代的白玉洋壶、翡翠盖碗等,没有一件不是稀世之宝,价值连成。二战的战火蔓延中国,北京城就要沦落在日寇的铁蹄之下,这些玉器是韩子奇的命根子。为保住这些玉器,韩子奇挑选了一部分特别珍贵的装了几大箱,带着它们跟随着他的英国玉器商人朋友漂洋过海,投靠在沙蒙•亨特的门下。二战战火熄灭后,思乡心切的他又带着这些免于战火的珍宝回到博雅宅,可是这时奇珍斋已然倒闭,家业衰败,但他拥有这些到海外环游了一周的珍宝心里还是踏实的,始料不及的是,他依旧没有逃过文革的浩劫,他紧锁的密室的门,被造反派一脚踹开,韩子奇的心在滴血,脑袋炸裂。这让嗜玉如命的一代玉王经历了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的大起大落。我想起了宋代才女李清照,他丈夫赵明诚酷爱收藏,用了一生大部分的积蓄收藏珍贵文物,聚满几大房间,可是在金兵一路南下的战火中,这些宝物丧失殆尽,李清照晚年依然过着一贫如洗的凄惨生活。
人和动物的区别是,动物只满足于胃口,只要不饿着肚子,就心安理得,逍遥自在;人呢,在满足于胃口之后,还有更高的精神追求,在精神追求的过程中,财物是主要的,而且没有满足的时候。所以古人有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就是:世事如棋难自料,敛财如山梦里回。
第二,《穆》是一首爱情的悲歌。首先是韩子奇和梁冰玉的孽情。前面写了,韩子奇为了保住他的宝物,到英国避难,出门时,梁冰玉鬼使神差地跟了去。到了英国投靠在亨特家里,好在亨特夫人也是中国人,一家人待韩子奇和梁冰玉亲如一家。梁冰玉还进了牛津读书,亨特的儿子热恋着冰玉,可是遭到冰玉的拒绝。在德国炮轰伦敦的战火中,亨特的儿子命丧黄泉。之后梁冰玉错误的投入了亲如兄长又是姐夫的韩子奇怀抱,韩子奇开始的那道伦理道德的防线也终究经不起梁冰玉那一声声甜美的“奇哥哥奇哥哥”的轰击而彻底崩溃,并且有了爱情的结晶——一个可爱美丽的女儿韩新月。二战结束了,韩子奇、梁冰玉带着两岁的新月回到日思夜梦、阔别十年的故乡,这本是人生中一件多么激动的事呀,可是他们没有激动,有的是战战兢兢。也许他们缠绵在爱的温柔乡时没有考虑到,他们回到故乡的博雅宅,该怎样面对作为妻子和姐姐的璧儿韩太太,会不会引发一场超乎二战的家庭大地震呢。梁冰玉毕竟太幼稚了,她想说服韩子奇抛妻别子,和她双双远走高飞,韩子奇深爱着他的儿子韩天星,也深爱着这个家,他的心被牢牢地拴在了博雅宅。最后是梁冰玉被原来亲如手足的姐姐碧玉赶出家门,从此孤单地飘零海外,杳无音讯。直到文革结束后,中国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她才回到故乡,这时已经是物是人非,她无时无刻不牵挂着的女儿新月、亲爱的子奇哥哥和视她为仇人的姐姐都已经长眠于地下,外甥韩天星已经做了多年的父亲,自己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
这是一段不该发生的孽缘。
其次是韩天星和同事荣桂芳一段没有结果的恋情。他们爱情的种子刚刚发芽就被独断专横和饶有心机的韩太太用阴计给掐断了。韩天星和荣桂芳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慢慢产生好感并发展为恋爱关系,可是韩太太却喜欢新月的闺蜜陈淑彦,便使用离间之计硬将天星与淑彦在彼此的误会中分开了,使天星顺理成章的娶了陈淑彦。虽然娶陈淑彦并没有什么错,让本来就亲如一家的人成为真正的一家人,婆媳关系融洽,姑嫂关系就更是亲上加亲。但当天星最后得知事情的一切,解除了与荣桂芳的误会后,与妻子的关系便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爱情悲剧。
书中最令作者歌颂的是新月与楚雁潮的爱情悲剧。
新月是刚入燕园的学生,楚雁潮是燕园毕业不久。留校任教的班主任,年龄比学生大不了多少。在燕园一年的相处中,共同的理想,共同的兴趣爱好与情调,让这对年纪相差不太大的师生产生了心灵感应。后来新月因先天性心脏病不得不长期躺在了医院的病榻上,在楚老师在一次一次的探望中,在他们共同翻译鲁迅的《故事新编》的工作中渐渐步入了爱河,他们的爱纯洁、热烈、坚贞但无法浪漫,心心相印、生死相依。楚老师为了延续新月的生命,为了让新月在不完全了解自己病情的情况下带来生的希望和人间的温情与幸福,把爱无私无悔地倾注于她。可是宗教观念强烈的韩太太尽管在新月生命就要走到尽头时还是百般阻扰,尽管如此也还是不能斩断他们爱的纽带。在新月死去后,按照穆斯林的风俗,下葬时,最亲的人要先下到墓穴中去试坑,首先跳下去的是哥哥天星,接着跳下去的便是楚雁潮。这表明楚雁潮完全把自己视为新月最亲的人了。这种爱是何等的高尚无私纯真,不带任何功利色彩,明知那是只有鲜花没有结果的爱情。比起现在的年轻人,把爱情婚姻完全建立在功利和现实之上,一切从个人出发,自私自利成为一股社会主流。
这就是:人间爱恨无机缘,一缕烟云上青天。
再者,我读出因果报应。
小说中写了两位被博雅宅收留的流浪者,一个是梁亦清收留的后来继承梁家家业并发展壮大的韩子奇,另一个是韩子奇手上收留的“姑妈”。他在家乡被日本侵占后,一家人流离失所,在战乱中与家人失散,逃难到北京,因宗教相同,便投靠到博雅宅来。她在博雅宅任劳任怨,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操持着博雅宅中的一切家务活,洗衣、做饭、搞卫生没有闲过;在韩子奇和玉儿出国的十年中,给了新月超乎韩太太的温情与照顾,也是她经常调停家庭里的矛盾,平息许多家庭大小风浪。
这是善报。
在梁亦清出国后,韩太太曾蛮横地冤枉大半辈子为博雅宅中心效力的账房总管老侯偷了她的钻石戒指(后来证实是韩太太的一位麻友所为),老侯一气之下离开了博雅宅,并唆使奇珍斋所有顾工集体炒了韩太太的鱿鱼,给了奇珍斋一个致命的打击。韩太太四处求人雇人,无人应聘。就这样奇珍斋从此一蹶不振。文革到来时,老侯的两个儿子带领“革命小将们”抄了博雅宅的老底,摘了奇珍斋的匾牌,让奇珍斋彻底破产。
这是恶报。
这就是善恶有时皆有报,只是来早与来迟。
还有一点是对宗教顽固者的批判。韩太太一生对真主十分虔诚,一切遵循穆斯林的习俗,竭力反对回汉联姻。但她永远也没有想到,韩子奇并不是回教信徒,只是当时为了生存跟了一个穆斯林师傅从泉州来到北京,投靠在博雅宅,直到临终才将这一天大的秘密告诉韩太太,也才解开了韩子奇平时不祷告的谜团。也许这是作者有意这样安排,目的是要给一生反对回汉通婚的韩太太一个极大的讽刺。中国自古就很重视民族融合,唐朝的文成公主远嫁吐蕃,成为松赞干布的王后,汉代王昭君嫁给匈奴首领呼韩邪单于。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位统治者,也没有任何一部法律规定异族不能通婚,只有你那什么真主教规定不与汉族通婚,也只有你那顽固透顶的韩太太做了这铁面穆斯林的坚强卫道士,硬生生地破坏韩天星和韩新月的美好爱情,最后是与自己相伴一生的韩子奇却是个汉族。
中华民族本一家,何论回汉与其他。
《穆》这本小说在艺术手法上也有极高的成就,这里就不赘述了。2024.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