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举行一场神圣的仪式,我将茶罐里最后的茶叶全部缓缓倒进茶杯里,注满开水,然后庄严地盖上杯盖。这茶叶是我姐姐亲手为我专门制造的。每年,她都会留下一块茶树,用这块茶树制成的茶叶,供我们兄妹泡茶。今天,当我喝完了这杯茶,我的余生就永远无法喝到姐姐亲手为我特制的茶叶了,因为她在几个月前就离开我们,去了另一个世界。
我们兄妹五人,姐姐位二,我居三。姐姐是典型的农村妇女,可能只上过一二年级的小学。我们是普通农村的农民,家里养有一群水鸭,由哥哥和姐姐轮流放牧。我比姐姐小四岁,在我的记忆里,她每天不是下田放鸭就是上山砍柴,直到19岁出嫁到本村,一直都是如此。
孝敬长辈,相夫教子是中国妇女的传统美德,姐姐虽然没有多少的文化,但善良的天性使她能够在日常生活中自觉地恪守妇道。姐夫是个孤儿,在他未满周岁时就父母双亡,是他的两位单身的伯父将其抚养成人。姐姐出嫁时,家中还有一位伯父,她将其当做公婆一样地侍候。在贫穷的农村,谈不上什么物质的孝敬,但终其一生,她从来没有恶言相加。还有一位姐夫的老无所靠的姑妈,也由姐夫奉养。寡妇的姑妈,脾气较大,高兴指手画脚,但一直到她尽天年,姐姐也一如既往地对待。姐姐出嫁已经五十多年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姐夫家有爆发过哪怕一次的家庭战争。在我的面前,姐姐从来没有诉说过对家庭的怨言,最多的也只是对儿子们恨铁不成钢的埋怨。
其实外甥们都是优秀,但是姐姐对他们有着更高的要求。我是我们村的第一个大学生,姐姐很以此为荣,并经常以我为榜样来鼓励他们,希望外甥们跳出农村,成为吃皇粮的正式人员。在姐姐的督促下,两个外甥通过自己的努力,终于实现了他们母亲的愿望。一家出了两个公职人员,在当时的我们村庄还是一件很令人羡慕的事。
姐姐很看重我们的姐弟之情,我和弟弟每一次回家,她总要张罗一些货物给我们带回福安,而最经常的是本地的鸡蛋或鸭蛋。有时为了这些蛋,会到许多邻家去零星购买。她不仅对我们兄妹是如此,对其他人也是处处为人着想。我早年在农村的中学任教,当时的招生没有现在的严格,我们村的一些落榜的学生想到我所执教的学校上学,姐姐都会找我或打电话给我,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想办法帮助他们上学,我也总会竭尽全力去帮忙。一次我与她一起去福安“八一商场”购买东西,她要购买一件现在人极少使用而且我现在也记不清名字的家用竹器,我说你不是不用这个?但姐姐说,村里的一些妇女有时还会用到它,我买一个给她们备用。她就是如此地为他人着想。姐夫说,一次他去溪柄购物,回家后发现多了60元,回忆起在一个商店购物时,忘记了付款。姐姐一定要姐夫将钱交还商家。第二天,姐夫只好特意去了一趟溪柄专门还钱。姐姐放疗的医院是省立第一医院,她住在在福州工作的儿子家,姐夫说,她每天去医院放疗,都要带上一二十元的零钱,准备随时施舍给在医院门口的乞丐。她患病期间,几乎全村的人都来看望过她,不是送钱就是送营养品,有的甚至来好几回。姐夫好几次在我面前说,村里的人情债很难还清!
姐姐是在今年的农历七月初病逝,享年74岁。祭拜仪式在村中的一个小广场举行,虽然现在的农村在村人口极少,而且又是酷热的夏天,但是那天来参加祭拜仪式的乡亲还是将小广场围得水泄不通。去火化时,村里的许多车辆自动加入了送葬的队伍,一路浩浩荡荡送到火葬场。我常想,她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劳动妇女,在人情淡薄的当今社会,却能够以自己的品质和日常行为获得全村男女老少的认可,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姐姐是病逝于癌病,从发现到病逝,仅仅短短的一年。其实我也是一个癌病患者,而且在早她两年多前做的手术。从她第一次手术的病理报告看,问题不是很严重,我绝没想到她会那么快就离我们而去。第二次去福州做手术前她住在闽东医院,出发的前一天,我还扶着她在医院的走廊走了几圈。她手术后回到老家,我本来准备回去看望,但哥哥来电话说,我是病人,最好暂时避一避,等待姐姐好转后,再回来看望。我听从了哥哥的劝告,没有回去。万万没想到,十几天后,却接到了姐姐驾鹤西去的噩耗,闽东医院的最后一面竟然成了我姐弟的最后诀别。姐姐临走前,没有任何的征兆,姐夫为她去磨早餐的流食,前后不过一二十分钟,回房后,姐姐已经无声无息地走了。当我看到她的遗容时,就如熟睡一样的安详。我想,她走得那样安详,没有一点痛苦的表情,这应该是她一生好佛行善的报应吧。安息吧,姐姐!愿天堂没有病痛!阴阳相隔,谨以此文作为你在天堂首年的祭品吧!
2024年1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