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的生命

大兴诗词
创建于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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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有时候人生的磨难不一定是坏事,正因为有了这些磨难,才会让你的生命力越来越旺盛。让你的人生更精彩!

我和妈妈在一起


       我是南京大屠杀的幸存者。

       我的父亲死于南京大屠杀!

       我大约出生在1933年到1934年之间。我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仿佛记得自己的小名儿叫小毛子。记得我家是在南京的一个大杂院。我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弟弟。我父亲每天出去工作,不知道做什么。我妈在家照顾我们姐弟4人。

       南京大屠杀发生在1937年12月,那年我三、四岁的样子。飞机每天都在头上轰炸,街上时常响起枪声、炮声、哭喊声,大杂院里的邻居越来越少。12月中旬的某一天,我父亲没有回家。一天,两天,我们眼巴巴的盼望着,但始终也没得到他的消息。母亲带着我们4个孩子,心惊胆战,非常的着急。

       一天,家里突然闯进两个日本兵,拿着枪对着母亲,吓得我们4个孩子胆战心惊,嚎啕大哭。两个日本兵,见我家又穷又破,一无所有。我想他们一定在想:如果杀了我的母亲,我们4个孩子肯定会饿死。于是良心发现,放弃了杀机。我们一家五口躲过了一劫。但接下来的日子更加艰难。家里很冷,但没有任何的取暖设备;我们很饿,但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充饥。所有商店的东西都被抢光了。街上没有一个人。

       我不记得当年是怎么活过来的,每天都在饥寒交迫和惊恐中度过。到处都是残砖断瓦,一片废墟。我们也不敢出门,时刻盼着父亲回家。大约等了三四个月,到了1938年的春天,仍然没有父亲的消息,我们绝望了,断定他一定是死在了外面。住在大杂院的邻居也全都搬走了。我们无依无靠,最后,母亲决定带着我们举家逃荒。

       我在天津有一个姑妈。我记得当时坐了一段船,沿路乞讨,来到了天津。我的姑父好像是做翻译一类的工作。收入也不多,家里一下子增加了5口人,当时的困难可想而知。我当时年纪太小,不懂得忧愁。记得经常去天津的劝业场玩儿。

       我们在天津住了大约有半年多的时间。姑妈家的生活被我们搅得乱七八糟。1938年的秋天。姑父就给我妈在北京介绍了一个做保姆的工作。考虑我妈带着4个孩子拖累严重,于是就把我二姐留在了天津。我们举家四口,来到了北京,住在了鼓楼大街附近的西公街,我妈是给在协医院工作的日本大夫一家做保姆。

       做保姆要养活三个孩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大姐比我大7岁,那年12岁,于是就承担起了照顾弟弟妹妹的家庭重担。我妈给人家当保姆,晚上也不能回家。我们没吃没喝,冬天又很冷。困难可想而知。我五六岁,因为没过过好日子,所以就不知道什么叫苦,整天不着家。到处流浪。有时一个人走路从鼓楼大街到天桥去看打把式卖艺的。饿急了随便捡点垃圾就往嘴里塞。现在回想起来,并不觉得当时有多苦,反而成了难忘的记忆。

       当年的老北京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在鼓楼附近有一座古宅,破败不堪。据说里面经常闹鬼。到了晚上里面经常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附近的买卖都开不下去了。一片荒凉。

       有一天的下午,我和几个小伙伴儿,不知深浅的钻进去玩儿。里面阴森森的,让人感到莫名其妙的恐惧。突然有人喊鬼来了。大家赶紧往外跑。当时我的年纪最小,再加上害怕,就摔了一跤。连忙爬起来,感觉后背被一个披毛散发的怪物拍了一下,吓得我魂飞魄散。到了家就开始发高烧,好几天不省人事。这可把我妈给急坏了。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把我送去了协和医院。我猜想是当时的地下党或者是好心人收留了我。我在协和医院住了大约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当时我的脸肿的像一个大南瓜,是日本大夫给我做了手术。我在医院康复的那段日子里,是我人生最幸福的一段时光。这一段经历让我终生难忘。现在脸颊上还留着很大的伤疤。从那以后我就非常的胆小,据说是被吓破了胆,白天都不敢一个人走路,晚上不敢一个人睡觉。

       出院以后我在家养病,大约1940年,我7岁。为了减轻家庭负担,我妈就把大姐送给了人家做童养媳,好像是在北新桥附近。家里的生活虽然有了一点缓和,但仍然很拮据。大姐不在了,只能由我在家看着弟弟,妈妈也不能天天回家。我妈在做保姆期间,经常惦记着家里的两个孩子。只能每天把人家吃剩下的饭菜回收在一起。抽空拿回家给我们吃。日本大夫一家爱吃米饭,每次做饭的时候,我妈就偷偷的藏起来一点点米。大约10来天能凑一斤多的样子。我也经常趁他们家里没人的时候,去偷偷的看看我妈。

       后来,不知道什么地方,露出了马脚,引起了日本大夫的怀疑。有一天,日本大夫谎称要去西单开会,说中午不能回家。我趁机又去看我妈,在我临走的时候,我妈给了我一把米,用手绢包着,让我赶紧回家。结果我刚出门,就被日本大夫发现了。他说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小孩,手里拿的什么东西?让我看看。”我也不会说瞎话,我也不敢说瞎话,于是乖乖的把米拿出来让他看。因为很少的一点点。日本大夫也没有说什么,就让我走了。再后来,我妈就不敢让我再去找他了。

       我不知道我妈通过什么渠道,认识一个叫大金树的女艺人。把我介绍给南苑的一个河北梆子剧团学唱戏。当时还写了字据,说是九年之内中途不许回家。学戏很苦,打死白打。从那以后,我就离开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再也没见过我的妈妈和弟弟。

       我的师父就是剧团的团长。因为常年的兵荒马乱,剧团的日子也很不好过。我每天坚持吊嗓子,背戏词。晚上在一条板凳上睡觉。日常还要兼顾打零杂,那时学唱戏,都是口传心授,全靠死记硬背,如果告诉你三遍还记不住,就要挨打。挨打通常是三种刑具,鞭子、戒尺、懒驴愁,你任选一样,但是哪一件刑具都不好受,师父用戒尺打在我的手心上,马上就会肿起来一道血印。就这样,大约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我学会了几出折子戏,我记得还参加过几次正规的演出。一次是在万寿山为国民党的军队演出,还有一次是给外国洋行演出。

       由于连年的战乱,民不聊生。看戏的越来少了,再加上我师父年事已高。剧团实在办不下去,就解散了。剧团的人都各奔他乡,回了自己的老家。我师父也想把我送回家,就领着我从南苑来到了鼓楼大街。找到了当时我们租的房子,可是,那里早已是人去楼空。我们向邻居打听,也没有任何的结果。我的心拔凉拔凉的,我就像个断了线的风筝,从此便成了一个彻底的无家可归的孤儿。

       我因为没有地方可去,我师父就收留了我,又把我领回了南苑这个家。我和师父相依为命,从此便开始了卖唱乞讨要饭的生活。一般的时候就在三营门附近,西洼地,东高地、大红门、五爱屯、西红门等地我们也都去过。那时,在南苑附近有很多的妓院,当时的妓院都是自发的小型妓院,也没有招牌,北京人都叫窑子。我和我师父就到里边儿去卖唱。我师父是一个严苛正派的人。我当时不到10岁。我师父也不让我和客人说话,让唱就唱,不让唱就走。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我师父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去世了。我又失去了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我师父有个女儿,比我大30多岁。我应该管她叫师姐。她不唱戏,她招了一个上门女婿,在家里开了一个杂货铺,平常卖一些小零食,家里的空房子也多,有时招一些路过的客商歇脚。我因为无家可归,只能在他家凑和活着。

      我师姐也有两个女儿,两个儿子,二女儿比我大七岁。我师姐和我说,你现在无家可归了,就给我当干女儿吧。于是我的师姐就成了我的干妈。我干爹姓陈,他的二女儿叫陈淑华,于是给我起了个名字叫陈淑兰。陈淑兰这个名字我一直用到现在。

       大约是1944年前后。南苑的西边有一个日本的兵营叫西营房。我不知天高地厚,有时候经常到西营房附近捡垃圾、挖野菜。由于去的次数多了,和一个日本兵营的炊事员熟悉了起来。这个日本的炊事员,大约五十多岁的样子,心地比较善良。有一次他送给我一大块大米饭锅巴,我非常高兴。他还和我约定好,明天还来。我现在还记得他的样子,所以说中国人也有汉奸,日本人也不都是坏蛋。

       当年,在永定门外的大红门有一个生猪宰杀场。供应全北京市的居民吃肉。于是很多农村养的猪,全都到大红门来卖。在涿州良乡一带,很多农村全都养猪。农民虽然养猪,但吃不起猪肉。所以他们就把养的猪卖掉,换些零花钱。涿州离大红门大约有100里地,中间还要穿过永定河。由于信息不灵通,所以涿州的人一般不会自己把生猪卖到大红门。

       在现在的大兴区北臧村镇,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叫北高各庄。这里有两个消息灵通的人士。一个叫王维新,一个叫王士青。两个人经常做一些小买卖。走南闯北,有一些见识。于是他们就发现了商机,他们从涿州良乡一带收购生猪。然后轰到北高各庄再圈养几天。等这些猪恢复了体力,再继续轰到大红门去卖。从涿州到大红门,必须要经过北高各庄,黄村和南苑。到了南苑离大红门就不远了。所以我在南苑的这个家,就成了这些贩猪的歇脚之地。他们把猪赶到这里,必须在这里休息一两天,让猪吃饱,然后再轰到大红门去卖。

       一来二去,时间久了,他们成了这里的常客。和我的干爹干妈,成了最好的朋友。

       他们最早来我家的时候,我还在学戏,有时候我师父打我,王维新还经常为我说和,我记得他常和我师父说,这么小的孩子,不能这么打,打坏了也是个累赘。如果你不想要,回头我把她领走。

       其实在当年,城里的日子还不如农村好过。因为人太多,如果没有谋生的手段,生存是个大问题。而在农村除了冬天,土地总是可以养活人的。人饿极了,草根和树皮都是可以充饥的。农村因为有土地,可以种菜,种粮食,养鸡,养猪、养羊。还可以挖野菜,逮鱼,逮鸟,那时的野生动物也多,野兔子,蛇,刺猬,各种鸟都有。

      经过长期的交往,我干妈认为这些农村人都是诚实可信的,比较可靠。就把她的二女儿,也就是我现在的二姐嫁到了北高各庄。

       到了1947年,我13岁,通过贩猪的魏殿甲,也把我带到了北高各庄做童养媳。从此我这个没根的扎蓬,便在北高各庄扎下了根儿。

       人生如梦,如今我已经90多岁了。虽然老了,但并不糊涂。我这一辈子,九死一生,能活到今天,绝对是个奇迹。现在,我有5个儿子,一个女儿。我把这些个往事跟我大儿子刘博如说说,他也70多了。让他记录下来。如果您还想知道后来的故事。那就让他和您说吧,我大儿子能个儿着呢。

2024.10.25

(陈淑兰口述,刘博如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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