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藏在英山西部边陲与罗田接壤的一个山旮旯里,三面厚实的山呈“U”型,牢牢地呵护着十来户人家。早在清朝末年,就有吴氏先祖来这里栖息生存,在百余年的生息繁衍中,山里人始终未能改变“开门见山”的恶劣自然环境,与“山”为伴,是一代又一代在此生存的吴氏儿女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这里远离都市的喧嚣,在连绵起伏的山岭中依稀能找到原始生态的遗迹。尤其是塆子后面小山岗上七棵历百余年沧桑,依然挺拔、葱郁的古松,成为小山村人的骄傲。
在我的记忆里,老家塆前屋后的古松随处可见。庙儿岗上那棵古松生长在高坎上,树的根部一半裸露在外,经年累月,一部分树根处于悬空的状态,古松依然顽强地生长着,它主干笔挺,高10米有余,树围两个成年男子才能合抱。可惜的是这棵古松最终还是没有抗住生长环境的影响,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一个大旱之年枯死了。当时大队安排几个健壮劳力颇费周折地才把这棵古松伐倒,4个锯匠足足花了半个月工夫才把它分解成板材,用在大队大礼堂建设上。
令人称奇的是塆前大塘一角的两棵古松,分明是一雄一雌的一对生物存在着。那棵雄树,高大俊朗,笔挺如柱,足足15米高,树冠像一把撑开的大伞,那厚密的松针能档雨水,每到下雨时,大松树底下像有人用水浇了一个圆圈,圈外湿漉漉的,圈里没有一点水痕。小时候我们常常在大树下玩耍,有时候两个孩子张开手臂去抱大树,可两个孩子的手怎么也拉不到一起。紧挨着大公树的是一棵稍矮一点的松树,它没有雄树那么挺拔、粗壮,主干呈倾斜的状态在空中向上伸展。也许是大公树的树冠挡住了阳光雨露,雌树的树冠像一只伸长的手臂张开手掌飘逸地向前方伸出去。在我的印象里,这两棵古松就像两位相儒以沫的老夫妻,相互依存,心手相牵。令人惋惜的是,那棵老雄树没有熬过1983年的寒冬,在一塆子老老少少的不舍中永远枯死了。从此,那棵雌树孤独地迎接风霜雨雪的洗礼,看上去让人顿生几分凄凉。在那个木材紧缺的年代,经全塆户主商议,同意将这棵枯死的古松伐倒,把它切割成段,大户每户分一段。我家分得的一段分割成板材,为正筹备结婚的长兄做家具,整张的板材做面板、隔板,不用拼装,绰绰有余,甚至还得把多余的部分裁掉。古松木板在木工的锯子、刨子、斧子下散发出浓郁的松香。
古松像受人尊敬的长者,在大家的心目中具有崇高的地位,全塆男女老少不知不觉地建立了默契,不去伤害古松。山里人有冬天烤火的习惯,我们小时候一到冬天,白日里成群的孩子提着一只柴篮,手拿一把柴刀或斧子,在塆前塆后山上拾柴禾,敲树梆子,砍树根,不然晚上烤火没柴烧。这古松的表皮是厚厚的疙瘩,成块状秃露着,用斧子轻轻敲打就会成块脱落,燃烧起来火焰热烈。我们这群看到一根柴禾蜂拥而上、如获至宝的孩子,在古松面前表现得十分规矩,从来没有一个孩子把斧子伸向古松的树干,古松的表皮始终毫发无损。
上个世纪初,我家移址建新房,做门窗需要树围粗壮的木材。当时父亲在大队担任支部书记,只要他开口向集体说明个人的想法,向林业部门申请采伐一棵古松做门窗用,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可父亲没有吐露半点心声,而是颇费周折地托关系,找熟人,舍近求远地去罗田购买木材。其间,不乏老关系、老熟人,甚至老领导,以这样那样的借口对这些古松动了心思,父亲不惜得罪人,一口回绝,才换来了古松的屹立不倒。
2024年年初那场罕见的、持续的雨雪冰冻天气,又在我的心里撩起几分痛惜,那棵孤独的婆树厚密的松针给它带来了灾难,如孤掌一般的树冠承受不了越积越重的冰雪,树冠与树干连接处被绷断了,古松的主干上不留一丝枝桠,十米高庞大的主干光秃秃地立在那儿,看上去,一股惋惜之情袭上心头。
过完春节,我要去深圳住一段时间,临行前我在电话里跟村里干部表达了“保护”这个棵古松的愿望:就让这棵古松慢慢“老”去,直到它完全化为泥土!在深圳的日子里,我隔三岔五把电话打到当时在上山砍伐那些残缺不全树木销售贩卖的树贩子,言辞切切地告诫他们不要对这棵古松动歪心思,不要让这棵古松再受伤害!还好,尽管树贩子对这棵古松心痒痒,但还是手下留情,没有向它下手。
在英山大地上,一个自然村落里还保存着成片的百年古松,实属罕见。如今,小山村里没有人居住了,但是,这古松让我魂牵梦绕,每隔一段时间我要回到老屋看一看,第一时间总要到山岗上走一走,绕着古松转一转,摸一摸它的表皮,仰视一番它的树冠,那种肃然起敬之情在心里流淌,会情不自禁地拿出手机,选好角度,为每一棵古松拍一些美照,默默地祈祷:古松啊,愿你万古长青,成为一道永恒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