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丈人退休

　　老丈人退休了。那天，他给我打电话，让我开车帮他把学校里的一些零碎东西搬回家。在去学校的路上，他不太说话，表情凝重，我偶尔瞄他一眼，忽然发现无尽的失落写在他的脸上。

　　丈人是传说中大名鼎鼎的“老乾师”毕业。他性情温和，为人和善，说话不紧不慢，语调不高不低，充满文气，为人处事总是遵循儒家的“大义”，完全一副老学究的样子，我觉得他的性格用儒家的“温柔敦厚”四个字来概括再恰当不过了。

        我最佩服老丈人的便是他那扎实的基本功和深厚的文化积淀。听他说，他读书的时候是从对对子开始的，他对的对子令老师颇为满意，在乾师读书时报栏里经常能见到他的文章。

　　记得我和妻子认识后第一次去丈人家时，妻子对我说：“我爸在彬中教语文，他爱看书，你要小心他问你问题”。一下子让我紧张得手足无措，我不断安慰自己：不要紧的，咱好歹还是本科毕业，应该能接他几招。一进门，当我第一眼看到丈人那慈祥的面容，和蔼的神态时，便放松了不少。他简单地问了几句我的情况，就开始和我聊魏晋文论，幸亏我上学时对魏晋时期的文学比较感兴趣，学得比较细致，才能勉强应对，他又谈到魏晋时期的文风，谈到《文心雕龙》，几招下来，我已是满头大汗了。

　　丈人又是一个充满爱心和耐心的人。女儿刚学说话时，丈人一下班就抱着她到处转。走在街道上，指着街道两边的广告牌，给女儿教着读。在彬中校园里，当校园广播响起时，他就指着校园里的国旗给女儿教着说“红旗飘飘，歌声嘹亮”。在房子里，他又抱着女儿给教各种儿歌童谣。我有时在心里暗暗嘲笑他：那么小的孩子，刚学说话，你教的那些，她能理解么？但他依然乐此不疲，没有一点厌烦。后来我发现女儿的语言能力发展很快，在上幼儿园前就能清楚表达自己的思想，能正常和大人交流。我想，这和丈人的耐心教导是分不开的。

　　丈人在工作中是一个严谨的人。他的教案不说其他方面，单是那一手工整的钢笔字，让人看了都感到赏心悦目，他在备课时常常为一两个词语推敲半天。我以前读《史记•项羽本纪》，里面有一句“项庄拔剑起舞，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我总觉得句中的“翼”是名词动用，且在《中学语文教学参考》中也见过关于这个“翼”字用法的争论。在一次闲聊时，我问他这个字的用法，他说：“这是名词作状语，'蔽'是动词，'翼'是名词，动词前的名词一般用作状语，《小石潭记》中'斗折蛇行'的'斗'和'蛇'就是名词用作状语，你给学生没教过这篇课文吗？”听到这，我才恍然大悟，继而无地自容。

　　在平时，他总给我讲一些彬县文化名人的逸闻趣事，他讲到黄金来，讲到曹剑，讲到田玉川以及当年把彬县中学打造成“西兰路上一颗明珠”的王纪芬校长。每当讲到这些人，他就像一个孩子一样，从语气到表情无不流露出崇拜和羡慕。有时他也会给我讲一些语文教学上的东西。实际上，我在课堂上给学生讲的相当一部分知识都是他讲给我的，我只是充当了个搬运工而已。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每次去丈人家，和他拉家常，最后都成了彬淳两地的联片教研。

　　给他搬东西时，他的那些书和笔记令我感动不已。他的书装满了一书柜，每本书皮都用牛皮纸小心地包了起来，在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上书名，可以看出老丈人对书是多么地珍惜。他的笔记本是那种老式塑料皮的，有的封皮上印着“革命日记”，有的印着“为实现祖国四个现代化努力奋斗”，充满了浓浓的时代烙印。打开这些笔记本，里面的字都是工工整整的，有的记着一些文学小常识，有的则是系统性的文学知识，还有一些剪报等。看着这些笔记，我忽然想到，丈人当年记这些笔记的时候，不知花费了多少时间，用掉了多少瓶墨水。也许当别人在逛街的时候，他在读书，别人睡觉的时候，他还在读书。总之，在求知的路上，他是没有停歇过的。

　　现在，老丈人退休了，告别了他热爱的彬中，也告别了他从事了一辈子的教育事业，这对他来说却是另外一种煎熬，因为他人在家里，魂在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