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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观经济发展的三驾马车一般是指投资、消费、出口。县域经济的发展如果也套用三驾马车的说法,就是争资立项、招商引资、全民创业。争资立项主要是指中央政策性投资项目,资金和项目投向与各地的人口规模、区域面积、区位特点、资源禀赋、民族历史等因素高度相关,作为县级行政机构能够争取的空间有限。全民创业包括县域内民营中小微企业、个体工商户、农村种养殖专业户等等,这是县域经济发展的内生动力。但这些市场主体抗御风险能力偏弱,对国家宏观政策、地方营商环境和市场竞争压力十分敏感,需要长期稳定地培育,短期难见速效。因此,各地都把引进外地优质市场主体前来投资兴业,作为加快本地经济发展的重中之重,把招商引资工作提升到所谓的“三一”工程,即“一号工程、一把手工程、一票否决工程”。
各地通过招商引资倒逼政府职能转变和营商环境优化,体现了中国特色的发展之路。上世纪九十年代,红安县克服诸多困难,成功引进杭州娃哈哈集团设立娃哈哈红安公司,高峰时期实现销售收入10亿元,税收过亿元,取得了良好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成为贫困地区招商引资的一个成功范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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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是北京最美的时节。1996年10月23日,人民大会堂湖北厅一派热烈、祥和的气氛,红安县经济和社会发展汇报会在这里隆重举行。在京红安籍老将军、老领导、各界精英和长期关心支持红安建设的朋友欢聚一堂,共商红安发展大计。座上清茶依旧,故乡景色常新。就在一个月前,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江泽民亲临红安视察,看望和慰问了革命老区群众,全县上下无不欢欣鼓舞,干劲倍增。
汇报会上,时任县长林全华代表县委县政府汇报了红安经济社会发展情况。与会人员都非常激动和高兴,纷纷热情发言,他们对家乡父老的拳拳之心,对红安发展的殷切之意溢于言表,让人十分感动。时任国务院三峡建设委员会办公室副主任、国家移民局局长漆林是黄冈的老领导,对红安感情很深。漆林出生革命家庭,其父亲漆先庭是1927年入党的老党员、老红军,与董必武、李先念等老革命家感情甚笃。抗战时期,漆先庭响应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成立汉流会组织同敌伪争取抗日群众,拥有会众数万人,成为威震鄂东的“漆大爷”,不但伪顽奈何不得,连日本人也忌惮三分。漆先庭利用龙头大爷的身份,为新四军输送了大批兵员甚至医护人员,提供了大量军需给养。漆林自幼耳濡目染,养成了豪扬仗义、嫉恶如仇的性格,走上领导岗位后,一直保持着无私无畏、雷厉风行的作风。漆林在会上深情地说,他虽然不是红安人,但红安人把他当作红安人,他也一直把自己当作红安人。红安对中国革命作出的贡献和牺牲太大了,对红安再怎么支持都是应该的。
汇报会结束后,漆林专程赶到红安驻京办事处,找到林全华说:我反复考量,最好是帮红安引进一个具有造血功能的好项目。杭州娃哈哈集团公司发展势头很好,正对口支持三峡库区建设,公司董事长宗庆后很实在,跟我很谈得来。我打算与宗总谈谈,要他们在支援三峡库区的同时,也支援革命老区。我只能牵个线,具体工作要你们去做。林全华当即表示一定按漆主任的意见去抓好落实。
1997年3月,漆林主任告知红安他已与宗总交换意见,请我们尽快去对接。林全华当即带专班赶到杭州。宗庆后在办公室热情接待了来自革命老区的客人,并表示将派人到红安考察。5月份,时任湖北省委书记贾志杰在东湖宾馆宴请漆林和宗庆后,漆林提出邀请林全华也参加。三人对六面,共商对红安的支持。贾志杰表示湖北省将创造良好的投资环境,欢迎娃哈哈支援库区的同时,也支援革命老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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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哈哈公司此时创立还不满10年,正处于高速发展的关键时期,国际国内合作频繁。宗庆后在国外和全国各地奔忙,席不暇暖。红安老百姓对娃哈哈公司的了解,除了商店销售的娃哈哈产品,就只有每天央视黄金时间播出的广告。真正要把娃哈哈从电视上请到家门口,在红安落地生根,相关部门和单位的许多干部都感到心里没底,困难重重。娃哈哈集团的发展战略是在每个省首先布局一个生产基地,以便迅速占领市场。杭州和宜昌两市是国务院确定的三峡工程建设对口支援单位,宜昌市就娃哈哈公司到宜昌投资建厂已经做了很多前期工作。客观上来讲,宜昌比红安的招商优势也更大。尽管宗总对作为革命老区和贫困地区的红安十分重视,但集团内部管理层对投资红安基本还是一个观望的态度。
县委县政府就娃哈哈招商工作也开展了多次专题讨论。一致认为,红安最大的实际是发展不够,最大的差距是思想解放不够。要把红安革命前辈们掀天揭地、敢字当头的精神用到经济发展中来,举全县之力,不但要把娃哈哈招进来,还要发展好,实现互利共赢。并迅速成立了娃哈哈招商项目指挥部,林全华县长任指挥长,分管工交工作的副县长陈远均任常务副指挥长。
1997年6月,娃哈哈公司派出由两名副总和几位专家组成的专班来湖北考察投资事宜,第一站到宜昌。县项目指挥部连夜商量,认为这次考察非常关键,必须做好万全准备。既然专班是考察湖北,红安和宜昌就要站在一个起跑线上,我们要和宜昌同志一起迎接娃哈哈考察专班。记得当时红安县的第一台考斯特客车刚刚提回来,还没有上牌照,陈远均一行就带着这辆挂临时牌照的考斯特,赶往宜昌机场,在第一时间和娃哈哈考察人员见了面。宜昌领导对来自红安老区的同志表示充分的理解和尊重,热情地接待了我们。第二天,宜昌同志还专门带我们到三游洞等景区游览,只是当时任务在身,心里忐忑不安,哪有心情欣赏美景呢。
6月14日,我们带着娃哈哈考察组来到红安。考察组一行为红安波澜壮阔的革命历史所震撼,为朴诚勇毅的老区人民所折服,对红安的资源、区位、交通等优势感到满意,整个考察工作十分顺利。7月5日,宗庆后在杭州与宜昌市政府和红安县政府主要负责人分别签署了合作意向书,落实了在湖北同时建设两个生产基地的方案。
举世闻名的三峡工程即将进入大江截流的关键时刻,国家出台了很多支持库区发展的优惠政策。宜昌娃哈哈项目在政策的加持下快速推进。八月份,宜昌项目正式签约,而且所上项目为当前十分畅销的娃哈哈纯净水和AD钙奶产品。而红安项目仍然停留在意向阶段,能否顺利落地存在诸多不确定性。随着外资的进入和娃哈哈在全国各地的快速扩张,越往后拖对红安项目越不利。
县指挥部的同志都十分焦灼。林全华再到北京向漆林主任汇报,请他继续做工作;陈远均到杭州住下来,天天到娃哈哈公司与相关人员沟通,却又得到了一个利空的消息。时任浙江省委主要领导的家乡四川广元县也是贫困地区,广元县的同志多次到杭州请求省委领导和宗总,希望娃哈哈集团尽快到四川布点,到广元投资,并且双方已签署了意向协议。听到这个消息,红安项目专班同志感到了全所未有的压力。
1995年4月,时任国务院副总理吴邦国曾到红安考察,离开红安时深情地对红安负责同志说,老区发展不易,你们有什么困难可以去找我。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林全华带着请求支持杭州娃哈哈到红安投资的报告,想方设法送到国务院办公厅,呈递到吴邦国案头。吴邦国副总理当即在报告上签批“请松岳同志阅酌。”柴松岳同志时任浙江省省长。报告也由国务院办公厅迅速批转到浙江省政府办公厅,并通知红安派人到浙江省政府对接。陈远均一行马上找浙江省政府、杭州市政府接洽,各级对吴副总理的批示都很重视,安排办公厅和省经贸委同志和我们一起去娃哈哈集团公司商谈。
每年10月8日是娃哈哈集团公司成立纪念日,97年更是10年大庆,公司十分重视,邀请各分公司所在地的党政领导出席庆典活动,但红安不在受邀之列。是去参加还是不去呢?林全华说我们一定要去,还要带贺礼去。指挥部派专人到江西景德镇订制了一对近三米高的彩绘磁花瓶,烫金的落款是“中共红安县委 红安县人民政府贺”,赶在10月7日送到杭州,摆放在新启用的娃哈哈公司总部办公大楼门厅两边,恰如锦上添花,显得喜庆而大气。第二天,参加庆典的嘉宾看到这对大花瓶都非常高兴,宗庆后很受感动,亲自安排红安客人的接待和参加各项庆典活动事宜。活动期间,宗总和陈远均一行交底说,红安的公司还是要办的,只是生产什么产品,什么时候办的问题。宗总强调,在红安办厂一定要赚钱,不赚钱的产品不能做。具体生产什么产品,要根据市场调查情况再定。
作为浙商的代表人物,宗庆后一语中的,市场经济的本质是赚钱。我们也认识到,娃哈哈最终到红安如何投资,生产什么产品,能否产生效益,必须向市场要答案。项目指挥部迅速在全县抽调精兵强将,组成市场调查专班,主动开展大规模的娃哈哈产品专项市场调查。调查专班制订了详细的调研方案和数据表格,以红安县城为中心,在周边300公里左右区域内,遍访城乡各超市、门店、小卖部,各级批发商、物流公司等等。对市场上所有娃哈哈产品的销量、库存、周转率,物流、配送、供货期等等进行全方位的统计和调研分析,发现娃哈哈产品在鄂豫皖周边县城及农村地区具有极高的美誉度,特别是娃哈哈AD钙奶几乎成了走亲访友的伴手礼,在市场上十分畅销,供不应求。喝娃哈哈的高兴,卖娃哈哈的赚钱。时任经委主任蔡爱国组织调查专班,编写了一份高质量的市场调研报告。
11月8日,三峡工程大江截流仪式在宜昌举行,漆林和宗庆后都参加截流仪式。林全华和陈远均连夜赶到宜昌,当面把我们准备的市场调研报告交给宗总。宗庆后认真看完报告后非常高兴,开玩笑说,这比我们公司搞的还要专业。当即表示可以在红安生产AD 钙奶产品,并现场安排坐在旁边的总经理助理到红安商议具体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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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11月25日,在杭州娃哈哈集团公司总部大楼里,娃哈哈集团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宗庆后和红安龙泉实业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蔡爱国在热烈的掌声中正式签订协议,双方共同出资1360万元,其中娃哈哈占55%的股份,红安占45%的股份,在红安建五条 AD 钙奶生产线,娃哈哈集团公司红安有限责任公司诞生了。一年多来,无数人的心血和汗水,终于浇开了美丽的花朵,但能否结出丰硕的果实,还有待大家继续的努力。
九十年代县级财政还没有土地财政的加持,是典型的吃饭财政。娃哈哈红安公司45%股份需要资金600多万元,财政只能挤出三分之一,剩下的缺口怎么办?县政府率先解放思想,设立了政府融资平台龙泉实业有限公司,负责筹集入股资金。龙泉公司用市场化的手段,以较为优渥的条件,迅速从县烟厂、电力公司等单位筹集到了所需资金。
如果走征地、拆迁、建设的路子,周期很长,势必延缓项目进程,难以吃到当时娃哈哈集团迅猛发展的红利。当时,县三机厂争取到一个国家项目,刚刚在县城倒水河三桥东建了三栋标准厂房,由于市场和政策变化,项目难以为继。指挥部与杭州专家经过论证,认为这三栋标准厂房经过简单改造,就可以满足红安公司的生产要求。县委、县政府集体挑担子,改变项目用途,把厂房折算成股份投入到龙泉公司,三机厂按股分红,即解了娃哈哈红安公司的燃眉之急,又盘活了闲置资产,使县三机厂每年可以得到一笔稳定的收入。
1997年12月1日,红安娃哈哈正式动工兴建了。当年正值历史上少见的冷冬天气,雨雪交加,滴水成冰,但所有建设者心里都有一团火。不管是杭州来的技术人员还是红安的建设者,一天三餐都在工地吃大锅饭,顶风冒雪,日以继夜。从基建改造、设备安装到员工培训等等,各个子项目都安排到天到小时,紧锣密鼓,环环相扣。朴诚勇毅、不胜不休的老区精神和坚韧担当、敢为人先浙商精神一结合,就创造红安发展史上的新奇迹。1998年2月16日,经过78天的奋战,娃哈哈红安公司试生产圆满成功。年底,娃哈哈红安公司完成销售收入7376万元,税金500万元,利润2492万元。红安龙泉公司分得的利润完全覆盖了入股投资,为后期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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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哈哈集团前期在红安的投资带有浓厚的扶贫色彩,规模并不大,可以说更多考虑的是社会效益。而红安人民对娃哈哈的精心呵护和红安公司靓丽的经营业绩,让宗庆后和集团公司看到,在贫困地区设立生产基地,不断能够带动群众脱贫致富,创造良好的社会效益,同样能够带来可观的经济效益。此后,娃哈哈集团以红安公司为模版,在全国多个经济欠发达地区、贫困地区开展了大规模投资,都产生了很好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也真正让娃哈哈成为了造福百姓的民族品牌。桃李无言,下自成蹊。多年以后,在著名的国际商战“达娃之争”当中,也许正是看到娃哈哈的这份责任和担当,达能集团对娃哈哈集团表示谅解和尊重,双方友好和解。
娃哈哈红安公司对红安来说,不仅是一家优秀的企业,更是改革开放的一个窗口,科技革命的光影和市场经济的潮音让人耳目一新。得知娃哈哈集团正在研究开发非常可乐产品,林全华带专班到杭州,主动向宗庆后建议,把新产品放在红安生产。宗庆后对老区人民敢为人先的精神十分赞赏,但也强调了市场风险,希望我们再开展市场调研。
项目指挥部和红安公司专业人员就非常可乐产品再次开展市场调查。其中有一个制约条件,是易拉罐的供给问题。我们想办法与武汉一家可口可乐公司易拉罐供应商取得联系,就产品规格、数量、供货周期达成意向协议,并作为调研报告的附件。高质量的市场调研报告很快得到了回应。娃哈哈集团与红安签订了二期项目的协议,新上一条年产2亿罐非常可乐生产线和四条大瓶AD钙奶生产线。对于红安项目,宗庆后和娃哈哈集团极为重视,安排引进当时世界最先进的美国纯净水制水设备和意大利灌装设备。所生产的纯净水达到了分析纯的标准,以致后来很多大学和科研机构直接用娃哈哈饮用纯净水用于科学实验。红安娃哈哈二期工程的选址在将军广场西侧城南大道以南,龙泉公司靠红利再投资,底气十足,不需要四处化缘了。1999年10月,二期工程顺利投产,火红吉祥的易拉罐装非常可乐从红安发出,走遍了大江南北。
娃哈哈红安公司解决了2000人的家门口就业问题,还有更多的务工人员到杭州娃哈哈工作。每年腊月底,县委政府主要领导都要带着一辆东风大货车,满载红安花生和红安苕,到杭州娃哈哈慰问红安务工人员和集团相关部门专家领导,公司总部大楼上上下下满是红安的味道。
发展并不总是一帆风顺的。2000年,红安新上了三期项目,开发生产娃哈哈果冻产品。由于多方面的原因,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宗总兑现“在红安办厂一定要赚钱”的那句话,果断地关停了该项目。
此后,娃哈哈红安公司继续新上娃哈哈纯净水、营养快线等项目,成为娃哈哈集团除杭州外产品门类最齐全的生产基地,年销售收入过10亿元,利税2亿多元。红安娃哈哈成为红安县继卷烟厂后又一个支柱企业。很多年,一位红安老领导总是自豪地说,红安有三件宝:剥的(花生)、嗦的(卷烟)、喝的(娃哈哈)。
2024年10月8日
右一,吴予柱,时任娃哈哈萧山基地负责人,后任红安娃哈哈首任总经理;右二,蔡爱国,时任红安县经委主任,后任副县长;右三,金智军,时为浙江企业家,后任红安华盛达铸钢公司首任总经理;右四,笔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