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酿酒,余味成花。----题记
一坛老式烟灰缸,一根棕色泛黄的拐杖,一台正在放映足球比赛的电视,年至耄耋的父亲,总是蜷坐在藤椅上,沉默着慢慢抽一根烟。在光影下的烟雾中,仿佛回忆九死一生的峥嵘岁月,又似乎在想一些过去的模糊碎片。
我父亲参加过民族解放战争,建国以后遇见了我母亲,两个人感情很好,前后生了我三个姐,我大哥和我,在五个兄弟姐妹里我是最小的,又很可爱很听话,我认为父亲最喜欢我。
年轻时候的父亲,剑眉星目,眼中总透出正义而严肃的光,鼻梁高挺,对别人老是板着脸,每每看向我时却笑得和蔼可亲。他是一名负责的海军军官,对待工作和亲情都很认真。每次一到他下班回家的时候,我总是一边嗦着父亲买给我的糖,一边飞奔出部队大院儿,到马路边等他回家。不一会儿就看到父亲穿着那套熟悉的整洁的白色海军制服,朝着这边走来,我赶紧兴奋地挥舞着双臂,连蹦带跳地跑向父亲那温暖宽敞的怀抱,父亲笑得如天边的新月一般,抚摸着我软糯的脸蛋儿。左手拎着给家里买的食物,右手抱着正傻乐的我,朝家的方向走去。小时候特别淘气,天天和别的小孩打架,受伤的时候又总是特别委屈,但是每当和父亲在一起,伤口就没有一点儿疼的感觉了。
小时候,母亲做的饭千篇一律,还要分给五个瘦小饥饿的孩子吃,每当这时,我就不由得想吃父亲煎的香喷喷的鸡蛋。在那个年代,能吃上一顿丰富美味的饱饭是一种奢侈,用香油煎的鸡蛋,更是许多孩子生病才能吃上的美味。晚上的时候,父亲就穿着一条军绿色的宽大的裤衩,不顾屋子里是否寒冷,去厨房拧液化气罐,给家里唯一的锅点上火,放点儿猪油,给我炒上一枚鸡蛋,油香混合着鸡蛋的香味顿时充满整个屋子。我猫在被窝里,一边咽着口水偷笑,一边儿就作好挨打的准备。睡在旁边的母亲,当时就会和父亲发脾气:‘‘看你把这个瘪犊子惯的,就是欠揍!’’与此同时,就会直接打我两个‘‘屁板子’’,母亲的手抬得高,落得轻,一点儿也不疼。在我期盼的目光中,不到一分钟,爸爸就拿着盛鸡蛋的小盘子和为我削的小筷子,一路小跑过来,给裹在棉被里的我吃。我狼吞虎咽地吃着那块香脆爽滑的美味,心满意足地晃着小脑袋。每当这时,父亲总是充满爱意地看着我。
每当父亲值晚班不回家的时候,母亲边叠衣服边问我,你饿不饿。说实话,我一点也不饿。
父亲唯一一次对我发脾气,就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几个和我一样的小淘气包,有一次非要拉着我去捉迷藏,结果我掉进了粪坑里。具体是怎么掉下去的,现在记不清了,只知道当时被淋了一身,把那身只打了一个补丁的衣服糟蹋了不说,还差点淹死在坑里面。我知道,结果是免不了母亲的一顿好打,连带几句臭骂。便把衣服脱在外面,硬着头皮光着身子,一身臭味儿地回到家里,对自己的一丝不挂进行了解释。一向偏袒我的父亲不由我分说,狠狠打了我屁股一下,‘‘好好的去那里玩干什么,万一你真出什么危险,淹死在里面,上哪里找你去?!’’父亲的双眸中饱含担忧,那种眼神绝非仅仅是愤怒和无奈。我没哭,因为我在庆幸,庆幸我有这样的好父亲。
时间如一首奔流不息的歌,古朴且厚重,也悄无声息地带走了人们的年华与美好。所谓父子一场,就像是他带你登上一座绿树成荫的天桥,你站在天桥的这一端,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他独自一人,走过烟雨连绵,走过暮雪纷纷,慢慢消失在天桥的尽头,他用春夏秋冬爱你,他的背影始终高大如松。如今,我已人近中年,随时都可以吃煎鸡蛋,却再也吃不出以前的味道了。每次梦见小时候,老是想时光倒流,莹白落雪飘向天上,轰鸣的列车载着童年,穿过原野高山,回到家乡的起跑线上,我背着书包,在夕阳下奔跑回家,煎鸡蛋的香气飘返厨房,电视机里的老生才刚出场,太阳从东边落下,我又回到了小时候,而父亲依旧英姿挺拔。
父亲,我爱你,在洒满阳光的早上,在宁静祥和的午后,在繁星满天的夜晚,在端详您和母亲的合照时,在下班后的您,张开结实的双臂抱起我时,在您和母亲为我们五个兄弟姐妹而灶下忙碌时,在看到您的鬓角生出白发时,在长大后想吃您亲手做的煎鸡蛋时,在每次回家看望您时,在陪您一起看电视、吃着朴实无华的饭菜时。在愉悦和伤感的时候。在我的一辈子,在每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