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苍天巨眼如平常那样高挂,浓云不时掠过它庄严肃穆的面影,世界因此乍阴乍晴。当风停云散、巨眼的光辉连苍天都染黄时,雨却悄然而至,可见的物象比原来更加明亮。太阳雨淅淅沥沥,我站在一座楼房的阳台上,一个女子从走廊快步走过,我所有的欢乐和伤悲都被那迅疾的身影勾起。而在我冲上去想要看清楚其面容时,她却倏然不见了,周围的物象也逐渐消逝,最后只剩我所在的楼房。
两颗金色的星球出现在我面前,我轻轻一跃就跃到其中一颗的表面。那里寒冷无比,我身体不住颤抖;土地僵硬,沉重的脚步都无法在泥土上留下一丝足迹。我想用双手耕耘那土地,种下蔬菜和粮食,然而土壤的间隙有坚冰凝结,连火也烧不化——我点燃了一切能找到的可燃之物,不知从何处摸出的一本诗集也被我扔进火堆,但依旧无济于事。
我只好跳到另一颗金色的星球上。那里似乎正值暖春,我行走于河岸上,天空飘雨纷纷,纷纷落雨无声而岸上绵密的新草更显翠绿,俄而天空放晴,远山的曲线向我奔来,而后一个秀丽的身影出现在场景中——并非此前见到的女子。她浑身湿透,水沿着头发和袖口不断滴落,头上的花冠闪亮;当我准备端详那个倩影时,她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此时只剩下一片空旷的背景。不久那远山的曲线、流动的河水、萋萋的芳草相继飞逝,脚下的土地也融化,我掉进一片白色虚空之中。虽然那颗寒冷的金色星球仍近在咫尺,但不管我如何用力跳跃,都无法回到那片寒冷的大地。
这是第几次梦到这种场景了?
(二)
“真荒凉啊,一点人的踪影都看不到了呢”,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姑娘这样说。
如今想起那段旅程,我仍旧觉得很奇妙。
我迄今为止的人生,大部分时间都在这个小镇上度过。这个小镇离省会城市的市中心只有六十多公里,但没有过分受到日新月异的城市的影响,十几年来镇子依然是这样的布局:一条大街南北贯穿镇区,这便是中心地带,镇上具有一定规模的商铺都列于街道两侧;条条大路和小路从中心大街向四周延伸,居民楼等依着延伸出来的道路向四面八方蔓延;镇上的楼房大多只有三到五层,并且色调平淡,远远望去,实在是乏善可陈。附近最引人注目的建筑,都建在位于镇子南边的大学校园里——或许是因为此处可供开发的土地较多而又不过分远离省会城市,省内某一知名大学选择将新校区建于此——只需二十分钟左右的公交车,便可到达城市边缘的地铁站,然后随着人潮去往城内的任何想去的地方。
高中毕业的成绩恰好能让我拿到进入镇上的大学的入门券,我也就自然而然选择这所离家极近的学校。我挂名于学校宿舍而住在家里,每天早上天刚亮就起床,到镇上随机选择一家店吃早餐,然后沿中心大街往位于镇子北面的小型人工湖走去。人工湖被密林环绕着,林中有几条小路,阳光穿过叶隙在林中路上留下一片斑驳;在林中小路上往湖的方向望去,湖面反射的烂银般的阳光依稀可见。林中阳光最灿烂处,长着几棵无主的桃树,离桃树不远处还有好事者砌了一堵半米高的红砖矮墙。一般的桃树的果实通常成熟于五到八月,而林中这几棵桃树却在秋末冬初结果。如果早上有课,走到桃树这我便会折返,加快脚步向学校走去;要是整个上午都是空闲时间,我就会绕湖一圈后再回到镇上,找一处地方消磨时光,或者就蹲在桃树旁的红砖矮墙上作一些无意义的想象,直到无法忍受阳光的灼热之时。
寒流南下袭击这个镇子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在浓云营造出的灰蒙蒙的氛围下,镇子越发不起眼了,大学里高大辉煌的新中式建筑也失却许多光彩。每天出门前都得多添一件衣服,早上的步行活动也被移到空闲的傍晚。那天,镇上的燃气系统出问题,家里的燃气热水器无法工作,“在冬天痛痛快快洗一个热水澡”的想法被现实摔破。
“这该死的燃气管道,偏偏这时候出问题”,我向家里人抱怨。
“忍一忍吧……如果真的无法忍受,那就往东走个两三公里,那儿有个放木柴的场子,里面应该有热水。哎哟……看来家里的还是装一个电热水器……”,父亲喝着酒,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我。
那时的我不知道被什么影响了判断力,仿佛昏了头,用背包装上衣物便出门寻那个地方去了,竟不知道回学校看看。镇子的路灯已经亮起来,勉强给寒冬里冷清的街道增添一丝热闹气息,天空仍是灰蒙蒙的,极目远眺,只能在浓云覆盖不到的远天看到一丝太阳留下的红光。走出镇区范围时,周遭的世界依然被黑暗环抱,沿着路的方向望去,依稀可见一星的灯火。“大概就是那儿吧”,我想,并且加快脚步。
当那一星的灯火如东升的太阳般占据我的视野时,一股木头的清香也随之占据我的鼻腔——看来我没走错。进入院子,随处可见成堆的木柴,这些木柴都是供给于镇外一些因资金短缺而没有改造、仍在使用柴火的乡村学校或者政府机构。有几个小孩正在一个颇大的砖头砌的坑里烧火,待柴火烧尽,就把冷水倒进去。砖坑发出“呲啦”的声响,一股白气升腾而起,待炭灰稍稍沉淀后,小孩子们便脱掉衣服,在寒冷的空气中用坑里的热水嬉戏。我此前从没见过这种玩乐方式,便在一旁饶有兴味地观看起来,忘了此行的目的,直到一个强劲的声音划破这气氛。
“都给我回屋里!还有你!你是从哪儿来的,在这干什么?”,一个妇女站在房门朝我们这边吼。那几个小孩子飞也似地从女人面前溜回家里。
“我……嗯……我想买些木柴,不知道十块钱能买多少……”,或许是因为那一声怒吼把我吓着了,我把洗澡的想法说成了买木柴。
“不卖!”,那女人大声回答,或许是看到那几个孩子的恶作剧后仍气在头上。
大概是女人的动静太大,一个看起来没比我大多少的年轻男子走出来看了几眼,然后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女人因此平静下来。他的脸似曾相识,那种熟悉感让我忘了我身处别人的地盘上——我居然跟着那个女人进到屋里去。屋内用的还是老式的白炽灯,整个空间都因灯光染上一层淡淡的黄色,电视在播着我不知道的电影,年轻男子坐在老旧的沙发上,沉浸于电视上不断变换的画面里。借着灯光,我终于看清他的脸庞。
“噢,你是某某大学的学长,我在优秀毕业生宣传栏中见过”,想法不禁脱口而出。
此话成功拉近了我和他的距离。他热心拉来一张凳子,让我跟他一起看电影。我则顺势把话题延伸到洗热水澡上。
“那你怎么不先去学校看看呢,反倒跑这么远。”
此时我终于醒悟过来,无言以对。
“现在家里的卫生间有人用,如果你不介意,就到屋子后边的围墙后,那有根管子,专门给厂子的工人用热水的。我还要看电影,就不带你去了,你自己找找,也不难找。”
“是来客人了吗?”我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情后,学长热情地拉着我跟他一起看电影,他盛情难却,我也不便拒绝。活泼的女声从房间深处传出来,宛若自宇宙深处传来的清晰的电波。目光从电视移到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光脚女郎映入我的眼帘。想到自己是糊里糊涂到别人家里洗热水澡的,我顿时失去看向她眼睛的勇气,只是机械地听身旁前辈的介绍——女生是她的妹妹,跟我在同一个学校,是某某专业的——那个专业的公共课程和我的在一个教室上课,怪不得我的眼眸似乎有她脸庞的形状。
她似乎没被我这个来客影响,在知道我到访的原因时,更是哈哈大笑起来。“还挺呆头呆脑的嘛,”她说。这实在令我难堪,于是我以夜已渐深为由逃离那个昏黄的房间。
自从那次难堪的相遇后,我与她相遇的次数似乎比从前增加了许多——或许本来就常常相遇,只是两人互不相识。每次见面她都很热情地打招呼,我则出于礼貌与她寒暄几句,聊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只是每次见面总让我想起那晚略显狼狈和荒诞的相遇。
寒流的威力慢慢消退,终于能在寒冷的日子见到一些阳光了,几天后的某个早上,我一边往镇子北面走一边想。走一段林中小路便看到那几株沐浴在暖阳里的桃树,熟桃实被桃叶掩映着。我顺遂心中的欲望,摘下一个桃子,蹲在矮墙上大快朵颐。快吃完的时候,我似乎感觉到什么,往小路看去,一双熟悉的眼睛正看着我。
“吃……吃桃子吗”,我问忽然出现的她,心里感到十分难堪。她并没有调侃略显狼狈的我,留下否定的答案后离去。一股难言的落寞忽然从心底涌出:多好的桃子啊,成熟于寒冬的桃子!鲜美多汁的桃子!自然的奇迹!你却不尝一尝!唉!唉!
那天过后,晴天又掩去了自己的面容,寒冷和浓云前来交班——天气比去年此时更冷。
几天后的公共课,她忽然来到我旁边。
“喂,去寻宝吗?”她神秘兮兮地说。我没搞懂她的意思。
“喂,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寻宝?”她加大音量。我仍是不解。直到她第三遍发问时我才隐约觉得她不是在开玩笑。
“寻什么宝?”
“不知道。”
“为什么找我?”
“别人都以为我在开玩笑。”
“我也觉得你在开玩笑。”
“不,从那天你糊里糊涂跑来我家的情况看,你没有那么聪明。”
一阵灼热从我脸庞袭来。但最后我还是答应了——谁会放弃和一个妙龄女郎同行的机会呢?
“什么时候去?”
“当然是现在!”说罢,她用力抓住我的手,拉着我跑出教室,一阵喧嚣从身后传来。她似乎毫不在意,跑到校门口她才放手。
“但这天色似乎不妙,”我瞥一眼漆黑高天。
“喂,你会开车吗”,她继续问。
“只能保证不出重大事故,我的驾照还是最近才拿到的,”我老实回答。
“还挺笨手笨脚的嘛。那我们接力开车,快的话明天中午就能回到这。走吧,车我已经向我哥借到了。”她掏出车钥匙在我面前扬了扬。
我和她开着车向着那个我虽有耳闻但没真得一见的山区小镇进发。通往山区的公路是狭窄的双向两车道,一路蜿蜒向上,坡度极大,路上常有运货卡车来往,或不时窜出一辆飞速下山的车——我不得不集中精力小心开车。天色暗下去时,路终于平缓了一些,我们都瞥见了左前方的半山腰处的山村。村子与我的直线距离并不遥远,村内建筑多为黄泥砖头和瓦片的构造物且大部分已经倒塌,黄色圮墙隐约可见,绿色的藤蔓爬满黑色屋脊。这个村子的搬迁是半年前市内的大新闻,没想到只是过去了一小段时日,村子就破败如此。
“真荒凉啊,一点人的踪影都看不到了呢”,她似乎有所触动,眼睛似乎比平时更加明亮。趁着路段相对平缓,且路边有一定面积的空地,我停下车,两人下车休息。吹来的风更冷了,那袭来的阵阵的寒意仿佛声声提醒:你在山区里呢!你在山区里呢!
“真神奇啊,只要没了人生活的气息,房子就会迅速衰败,就算建造房子的是现代的材料。用不了多少时日,蛇啊、虫子啊,就会安顿在那儿,没搬走的木制家具啦、没拆走的木制门框啦就会重新垂下爬山虎的新叶,”她的思绪仍萦绕在那个半山腰。
“嗯,大概是吧……”,我应和着。我觉得新来旧去乃地球转动导致的必然结果,心中并没有什么别的感想。相较于那个人去楼空的小村落,她在出发前煮好放保温瓶里的红枣焦糖奶茶更吸引我。
“味道真好,”一杯冒着热气的甜茶下肚,的确是寒冬里的一件乐事。我又向她要了一杯。
“喂,真有那么好喝吗?这只是很普通的焦糖奶茶而已。”
听到我的毫不掩饰的赞赏后,她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三)
随着年龄的增长,相逢与离别在我眼中越来越暧昧,欢乐和伤悲也不像往日那般泾渭分明。从前能使我落泪的情节,如今难以调动我的情绪;当初吸引我驻足的流动于远山后的红霞,此刻无法让我抬起头;秀美的脸庞,动人的面容,相见那一刻我已经准备好别离。四季的变换在我眼中也越来越模糊,明明昨天还是明媚的春日,转眼天气让人大汗淋漓;汽水的冰凉还没完全散去,冬月的祁寒脚步又至;最可怕的是成熟瓜果的甜美香气越来越淡薄,木叶驻留在枝头的时间越来越长。啊,那落木萧萧的场景呢,那来自大地表面的窸窣声响呢?
如果不是她的惊呼,我没有发现原本的窗外纷纷扬扬的雨丝已经凝成飘雪。受到雪天的影响,我们的行进速度比此前更慢,到达山中的镇子时已到夜半时分。住在山里的人睡得早,目力所及之处,只有零星几家的灯火未熄,不过路灯还是彻夜长明的。在南方,雪是数年才能在山区一见的稀罕物,记忆中上一次听闻本市下雪的消息还是在2016年。车子方停,她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找一片空地堆起雪人来。
“我说,先找个旅馆住下吧。”
“你看看这街上哪还有开门的地方,今晚睡车里吧。”
我打趣问她不怕我其间做什么坏事吗。
“你没那个胆子。”她用不屑的语气说出这话,然后继续堆雪人。
我不再自讨没趣,就沿着路灯延伸的方向走走看看。街上静悄悄的,临街的商店门前并没有留下踏雪的脚印,灯光和雪的反光隐隐约约照出这个山区小镇的格局。经过一个漆黑的巷口后,一串脚印出现在雪地上,朝脚印延伸的方向望去,一个女郎的背影赫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她似乎也察觉到我的存在,停下脚步并转过身来,然后向我招招手。我带着疑惑快步向她走去。
她身处纷纷雪花中,但靠近她时我分明感受到暖春细雨中的青草的气息。在微黄的灯光下,我终于看清她容颜——我只能用“恰到好处”来形容,不过分秀美,但有一股独特的灵气:额头庄严肃穆,仿佛用纯白的大理石雕刻而成;眼睛明亮有神,眼珠漆黑深邃,转动时宛若畅游在一泓清水里的小鱼;鼻子小巧挺拔,只是嘴唇缺乏一些血色——这一切都带给我美的感受。寒风将她的头发吹得翻飞,灯光把它染黄,乌黑的头发奇妙地呈现出栗色的质感。
“呐,难得有一个人,陪我走一走吧。”她邀请我做冬夜里临时的同行之人。
“这是为何?我们素不相识。”
“哦?那你能吻吻我吗,”看到我惊愕的样子,她继续说下去:“我啊,我的生命里只有飘雪和流水,非此即彼。”
我没有做出她话里的那种行为,并非不想,而是当我想要行动时心中总会升起一股强烈的近似心痛的寂寥,那动人的“美”幻化成一堵厚障壁隔在我和她之间,无论我怎样试图向前迈步,始终无法触及那一刻。
她继续走,不再言语。我犹豫是否要跟上去时,她回头向我招手,我连忙跟上去走到她身旁,不过仍旧无法走得太近,我和她之间仍隔着一堵无形的墙。我一边走,一边跟她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那么,吻是秋天吗?”
在我谈及自己近来发现的感受时,她问道。
我想从“秋天”出发理解这个问题,但发现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世界的季节变换越来越不明显,甚至——我突然发现四季的轮换顺序并非是“春夏秋冬”,而是“冬春夏秋”。
“嗯……大概是吧……可能也不是?我不知道。世界季节的界限越来越模糊了。但可以肯定的是,秋天有迷人的黄叶、动人的瓜果和飘香的粮食,那是一年中最舒服和欢乐的时节,也是平淡年岁中最浓墨重彩的一刻。至于‘吻’……如果一个死尸般的吻,我实在想不到这跟四季有什么联系。”
她若有所思。
经过一个漆黑的街口时,她忽然拉起我的手,我感到一股月光般的凉意。
“似乎是说再见的时候了呢,”她向我道别,然后转瞬消失在夜色里。我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声道别,我伸出手,但只能抓到一团冷雾。
当我回到车子附近时,一个雪人已矗立在一旁的空地上,堆雪人的那位女子热情地邀请我评价她的作品。我只好装出端详她的作品的样子,说几句套话,然后回车里睡觉。街上的事我没有跟她讲。
(四)
“梦到美女了吗,笑得那么开心……喂,你不会拿我当主角了吧!”
第二天迷迷糊糊醒来时,我已经身处摇摇晃晃的车厢中了。昨天的黑云、昨夜飘扬的大雪已无影无踪,取代它们的是灿烂的阳光,她一边开车一边大喊大叫。
车辆最后在处于荒野上的一座倒坍了的泥瓦房子前停下。她拿出后备箱里的挖掘工具丢给我。
“发挥你用处的时候到了。”
此时我才知道她为什么带着我了——她也不知道东西具体埋在哪里,这也意味着我和她需要把这一片都挖一下,如果东西埋得很深,将会是很大一个工程。我和她先从中间挖起,然后挖四个角。最后我在房子的一角的附近挖出一个盒子,那盒子被埋在地下大约一米半的位置。问明是要找的东西后,我突然生起好奇心,刚想打开盒子时她却一把抢了过去,然后用事先准备好的袋子包起来,并对那东西宣誓了自己的主权。
回程路上,我提出要看看她路途中一直遮掩着看的“藏宝图”,她立刻表示拒绝。我问她相关的问题,也被她糊弄过去。为了免得自讨没趣,我便不再过问。
回到我所居的镇子时已是当天下午。她请我吃了一顿颇为丰盛的饭,并且道出旅程中的第一句感谢。只是饭后回到家里时,免不了被家里人一顿数落,毕竟不回家又不说明原因,幸而后面我还是找理由搪塞过去。
一次荒诞的远游就这样结束。日子又回归原来的轨道,也隐隐约约发生一些变化:我竟有意无意作出一些句子来。
自那以后,我和她之间也渐渐回到此前的状态。镇子的燃气系统在我返家的两天后便恢复正常,我不再需要跑到那堆满木柴的院子里。新学期里,虽然我和她每周都能在同一层楼见上一次,但因为没什么需要谈话的事情,两人也就没有说话的必要,最后竟是连寒暄都没有。再后来,我似乎没见到她了。逝者如斯夫,日子如流水般平淡流走。
也许物壮则快衰,今年的冬天很冷也很短,很快又到了细雨纷飞、草木新绿的时日。我平时有一句没一句写在各处的句子,这时居然已经能集成一本小册子了——我乐此不疲地将散乱的句子语篇抄到一个本子里,并且从那些语词中惊奇地发现原来平日里人居然能有那么多情感。
我偶然会在睡觉前想起那位冬夜里同行的女郎,只是每回忆一次,她留存在我脑海中的印象就消逝一部分,最后我只能想起一团冷雾和车畔的雪人。此外,想她的夜晚必定会做那个梦。我依旧在那乍阴乍晴的天空下,站在那栋楼房的走廊上,但是温暖的金色星球消失不见,寒冷的金色星球越来越远,走廊上再没有快速走过的女郎,挤满了我不知名的也未曾见过的男男女女。
出乎我意料的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凉爽午后,那位数月前拉着我冲出教室的女郎又出现在我面前,又如数月前那样拉着我跑到外面,然后让我坐上那辆熟悉的车。一路无话。
车子最后停在镇子外的一片荒地上。她下车后没有理会我,而是径自向一个方向跑起来——那个方向有一片绿色,不同于周围草木的绿色。当我快步追上时她早已在那片独特的绿色旁边站着。
“这就是当时我要找的东西,”她笑着说。自从与她相识以来,我第一次看见她露出如此灿烂的笑容。
我看向她指着的东西——细长的叶子翠绿,穗儿饱满泛着几丝金黄。那片绿色立足的土地看起来无比柔软。
那个瞬间,我理解了快被时间完全覆盖的一些话,同时感受到一阵久违的气息——我突然想称其为“秋”或者“吻”。
或者,我已经身处丰收的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