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天旋地转,胸口锥刺般地疼痛。
当时,我和通在公路边散步。我说我们去看看石老师吧,他说石老师不在了,你不知道吗。我大吃一惊,问他什么时候的事情,他说8月27日。
这才多久呀,去年春节我还去看石老师,和俊周哥一起。我们三个人去沐足,石老师感慨地说,这是他第二次沐足,第一次在青岛,别人请的他。我听了颇为心酸,沐足对于我们来说极普通的事,对石老师竟然是难得的享受。现在又快春节了,我想着再去看看石老师,再请他去沐足,谁知道世事无常,我再也见不到我敬爱的石老师了。
石老师是我的语文老师,初中三年一直是他教的我们。他的课讲得很好,语文课是我最喜欢的课。记得刚上高中,我还对我们的语文老师说他讲课不如石老师好,他问什么地方不如,我说不清楚,建议他去听听就知道了。那时候年龄小,不懂事,没有考虑别人的感受。高中老师是公办老师,科班出身,石老师是初中老师,高中毕业,而且还是民办老师。我说高中老师不如石老师,不知道他会怎么想,心里会怎么烦我。现在想起来,石老师的课之所以好,是因为他的知识储量非常大,旁征博引,深入浅出,信手粘来,纵横自如,讲的人绘声绘色,听的人如痴如醉,仿佛干旱的沙漠遇到从天而降的大雨,欢快之极,记忆也特别地深刻。给人一滴水,自己必须有一桶水,而且最重要的是石老师在用心讲课,他很享受讲课的乐趣。
石老师对我的影响之大无人能出其右,可以说恩同再造,他对我的影响浸透在骨头里,流淌在血液中。在我二十多年的求学生涯中,经历过无数老师,没有一个老师的讲课能超过石老师。或者有失偏颇,但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上初中的年代,资料极其匮乏,不像现在这样方便。石老师亲自动手,刻蜡纸,油印,然后装订成散发着油墨香味的小册子,《诗词一百首》就这样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觅处”等,这些优美的诗词,每一首我都会背,每一首我都喜欢。那本小册子我视若至宝,上大学的时候还带在身边,我被书中的世界深深地吸引,是石老师为我打开了文学殿堂的大门。
石老师为人潇洒,字写得也漂亮,他把废纸裁成一张张纸条,摘抄了很多经典的诗句:“沾衣欲湿桃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等,我看了很喜欢,央求石老师把它们送给我,石老师忍痛割爱,送了我厚厚的一沓。那些魔幻般的语句我背得滚瓜烂熟,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有一段时间,下午下学之后,石老师每天给我们讲一个故事,十五贯戏言成巧祸、一文钱害十三命、王安石三难苏学士、玉堂春落难逢夫等,都是他讲给我们听的。我还记得当时的情景,讲台边围了一大堆学生,即使最调皮捣蛋的人也专心听讲,一个个摩拳擦掌,眉飞色舞,完全沉浸在故事的跌宕起伏之中。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河开,六九燕来,七九八九河上观杨柳,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每月两节不变更,最多相差一两天。上半年来六廿一,下半年来八廿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数九歌、二十四节气歌、天干地支、十二生肖等课外知识也是石老师教给我们的。
石老师懂得可多了,有一次他告诉我们睡觉要侧着睡,身体向右,屈膝,这是最科学的姿势,他还亲自在讲桌上给我们演示。几十年后我在报纸上看到同样的介绍,好奇地问石老师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说当年串联到杭州,听一个老和尚讲,他便记住了。
“貌不惊人志若刚,悬梁刺股意更强。愿尔今生多努力,四化大厦做栋梁。”这是石老师送给我的一首诗,写在我的作文本上,是对我的表扬和鼓励,这么多年来一直鞭策着我不断地往前走。
石老师的儿子占虎在深圳工作,石老师去深圳看儿子,我特意邀请他到广州,在鱼珠码头坐轮渡,到黄埔军校参观,在珠江边吃海鲜。占虎认识我,知道我和石老师的感情,石老师去世,他怎么就没有告诉我呢?我打电话给占虎,想问问石老师最后的情形,结果拨错号码打给了他的哥哥信波。信波说石老师肺癌与新冠叠加,病情发展很快,坐在椅子上突然就去世了,很仓促,许多该通知的人忘记了通知。
石老师是偃高的学生,偃高在洛阳地区赫赫有名,号称“豫西清华园”,踏进偃高的大门,就预示着考上了大学。可惜生不逢时,他读高中的时候正是文革期间,他的大学梦被这场运动给彻底地粉碎了。
以现在的生活水平和医疗条件,石老师的寿命不能算大。是天妒英才吗?是命运多舛吗?人生的无奈谁能说得清楚呢,只是给我留下了无尽的遗憾和悲哀。
石老师,讳铁圈,生于1948年,卒于2023年,享年75岁。
(鱼珠码头:2013年3月16日摄)
(黄埔军校:2013年3月16日摄)
(石老师家:2021年2月17日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