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事以来,我第一次以双重视角——既是局内人,又是旁观者,参加了外公的葬礼。我理解的葬礼,就应该是生命落幕的仪式。但是当自己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则没有那么多体会。我老外公(外婆的父亲)的葬礼,是我人生第一次参加葬礼,那时我只有几岁吧,只记得要压抑笑容,因为葬礼是严肃的。
再一次是爷爷的葬礼,那时我应该快10岁了,我很清楚记得我有哭泣,因为妈妈问我是不是很难过。其实当时还是孩子的我,很难深刻明白何谓生何谓死。我那时的哭泣不是因为悲伤到难以遏制,而是周围人的哭泣声让我意识到,哭泣是那一刻应有的姿态。
而最近一次是参加妈妈的葬礼,十年前的那场痛,那次葬礼,我曾经试图回忆,可是怎么回忆却仅仅零星半点,只记得我回家那一刻,看到妈妈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棺木中,我的第一反应竟是恐惧,随后是止不住地哭。那一段记忆,也许因为太痛苦被封存在了大脑最深最隐蔽的角落,而我这十年来从来没有一天停止对妈妈的想念,有时从梦中哭醒。
我想这些经历也是让我对生死、对丧葬习俗有莫名兴趣的原因,而且我也从来不害怕去任何一种文化习俗下的墓地。过了这么些年,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孩子,也不再是年轻不懂事的大学毕业生了。经历过人生的悲与痛了,感受过了不同国家地区的风土人情了,所以这次外公的葬礼反倒是让我能够以“旁观者”的视角来看待。
我是9月3日晚上抵达郴州的,第二天爸爸开车送我去了外公家,从9月4日开始,我看到葬礼上,来宾们的表情并没有我预想中的哀伤,反而多了几分轻松的谈笑。我被舅舅们委托记录宾客送来的份子钱,这又给了我一个独特的视角,让我得以近距离观察这场仪式。我本以为我已经看不到外公入土前的样子,因为我到达灵堂时,棺木已经封盖好,而且在棺木上放着中国传统的纸扎。我是几乎完全不知道葬礼上那林林总总的名称的了。但是随着到了5号晚上的吊孝仪式,棺木被打开了,让亲人们得以与逝者做最后的告别。爸爸在我耳边低语,问是否胆怯,如果害怕可以不必参与。我自然不害怕,所以跟随在队伍队伍,慢慢地走近外公看到了他的遗容。其实从我知道外公离世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那种亲人离世的悲痛感。
外公的离世,对我而言,更多的是一种解脱的感觉。他终于从凡尘俗世中解脱,他终于从生老病痛中解脱,他终于从贪嗔痴种种中解脱。在吊孝围着棺木一圈又一圈地绕行时,我凝视着外公的面部,心里想着这就是没有生命的遗容了,然后涌出的思绪是:尘归尘,土归土,一切终将归于虚无。生命,终究要走向终结,无论是何种形式,都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融入自然的怀抱。
然后我们便是烧纸钱烧香,烧纸钱、纸扎,这些在中国文化中特有的生死表达方式,平时或许与我们无甚交集,但在葬礼上,它们却成了连接生者与逝者的桥梁。与其说是迷信,不如说我会以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待中国传统上对待生死问题上的独特艺术——一种既现实又超脱,既悲伤又充满希寄的复杂情感。仿佛那一缕缕香,那一层层纸钱被燃烧的尘土,真的在某种程度上带去了我们对逝者的想念,仿佛我们送给外公的礼品真能从这无形的烟火中穿越生死的鸿沟而抵达他那一方。
吊孝仪式之后,我们依照习俗烧了一座冥间用的房子给外公,仿佛这样就能让他在另一个世界里也拥有一个温暖的家。第二天是出殡,在告别仪式上,司仪用郴州方言述说着外公的一生,提到了他为共产党和社会主义建设所做的贡献。我这才意识到,外公已经活到了88岁。仪式结束后,女性不能跟随前往墓地,我便和家中的女性长辈做打扫和清洁,并且为迎接从墓地归来的孝子孝孙做准备。忙完那些工作,那会也才不到早上7点钟。我想着还有还有工作,便又踏上了去往另一座城市的路途。
这次全程参与了外公的葬礼,我似乎更加明白了为什么葬礼上要有像一个乐队一样的群体来唱歌,民间有称之为喜丧,老人活之高龄自然老去以后,是该庆祝的。而如今一般也都有这样的丧葬礼仪乐队。我在想,是呀,悲伤的人不应该死死将自己埋在悲痛里,而不悲伤的人又何不快乐生活呢。
我感受到了一种与过往葬礼截然不同的情绪,同时我又在想可能是因为舅舅这一代人表达感情的方式本身就比较含蓄没有那种我想象中的悲伤,又或许社会的快速发展使得人们对生死有了新的看法。
在路上,我还一直在想,我对生死的看淡,是否是源自于母亲离世后的深刻体悟,也或许,是从小便对死亡有着不同于常人的理解。在我看来,生与死,不过是生命形态的不同阶段,重要的是我们如何感受生命,如何活出自己。至于死后是否有人思念,有人憎恨,那都是别人的事,与逝者无关。生与死,不过是人生旅程中的两个站点。我们或许会期待新的开始,或许会恐惧终点的到来,但这些都是对生命的执念。正如村上春树所言:“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我知道,人的一生最重要的是是否好好生活过,是否无愧于心,是否真正感受了生命,是否活出了自我。无论未来如何变迁,我都会带着这份对生命的敬畏与热爱,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