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父亲的债》

许谋清
创建于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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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几代人,对父亲的感觉是亲近的。我们读过朱自清《背影》、许地山《落花生》,父亲的形象刻骨铭心。

西方是杀父情结,中国是杀子情结。

用中国“孝子”的眼睛看外国的年轻人,则多是“逆子”。

怎么写父亲是个大难题。

罗中立油画《父亲》出来,我们都被震撼了,《父亲》成中国美术史上一里程碑。欧美的人未必能接受,父亲凭什么是这样的?

当然,现在的年轻人,肯定不喜欢这样的父亲。

西方文学中的父亲,我会想起梅里美《马特奥·法尔哥内》,那是一个风骨伟岸人物。但这一类作品并不多见。巴尔扎克《高老头》《欧也妮·葛朗台》写了父亲,不是在歌颂父亲。小仲马《茶花女》写了父亲,很明显的杀父情结。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琳娜》《复活》不是写父亲。卡尔维诺《我们的祖先》,曼努埃尔·普依格《蜘蛛女之吻》不是写父亲,塞缪尔·贝克特《等待戈多》,约恩·福瑟《有人将至》不是写父亲。三岛由纪夫《金阁寺》也是杀父情节。

中国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鲁郭茅老巴曹,决裂时代,叛逆个性,父亲不是主角,《子夜》《骆驼祥子》《家》《雷雨》也都是杀父情结。但中国人骨子里有一个传承的父亲情结。

建国后,父亲的形象成为文学的一线风景。梁斌《红旗谱》,柳青《创业史》,周克芹《许茂和他的女儿们》,陈忠实《白鹿原》,莫言《红高梁》,余华《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国画,方增先《粒粒皆辛苦》,刘文西《祖孙四代》,油画,钟涵《延河边上》,罗中立《父亲》《金秋》。《创业史》比较复杂,对梁三老汉这个人物的评价,和创作初心有一种距离,原先对他的评价和后来对他的评价不一样。原来对他的言行有点儿哭笑不得,保守落后,后来,不是人物升华了,而是历史在这个敦厚的毫无掩饰的农民面前沉默了。

张百隐《父亲的债》(海峡文艺出版社出版),也是讲述一个中国父亲的故事。

我们先给张百隐《父亲的债》的父亲定个位,他是一个什么样的身份呢?

生活在海边,靠海吃海,他可以是一个渔民吧?那时以粮为纲下海也要割资本主义尾巴。他是农民吗?小半辈子后赶上改革开放,挣脱了土地的镣铐。他是老板还是打工仔?他也打工也入股办厂。他为什么没有成为企业家?也许是资金不足,也许是没胆,依赖别人,结果厂子倒了。父亲看到别人挣钱了,眼睁睁看别人数钱。自己怎样?没那命。没那命是什么命?父亲不是要出人头地,用现在说法,叫守住底线。闽南话“输人不输阵”,可以不如某些个人,但不能输给整个群体。父亲找不到北,却有强烈的生存意识,父亲隐忍内心的痛,直面现实。

张百隐《父亲的债》的意义是写了父亲的具体的债:给孩子成家,送老人上山。说白了就是承前启后,他是宗族延续链条中的一环,他就做好他这一环。张百隐的“父亲”是自己独有的“父亲”,没有陷入他人的轨道。朴实求真奠定了小说的基调。对父亲的那一双畸形的赤脚的描写有一种超现实主义绘画的效果。

瑕疵是螃蟹,开头螃蟹结尾也螃蟹,大团圆结局。有一种说法叫首尾呼应,在长篇小说里显得简单,不太适用。人生不能两次走入同一河流。作家需要较真儿的地方就在这里。我预感,张百隐的《父亲的债》还会有另一个结尾,给我们带来新的惊喜。当然要看造化,也看悟性。文学史上不乏先例,《安娜·卡列琳娜》的结局是修改过的,《红旗谱》中的春兰的结局也是修改过的;当然,《创业史》中改霞这个人物并没有作成功的修改,我们从《旷野里》多少感觉到柳青对这类人物把握的彷徨犹豫。对于张百隐来说,必须承认,纪实是一种束缚。

罗中立《父亲》《金秋》给我们什么样的启示?这是很好的参照。我曾说过,《父亲》画的是一滴汗水,《金秋》画的是一滴泪水。两个意象平实深远。可惜,我们只能直面汗水,却不敢直面泪水。

文学是一种寻找,张百隐的《父亲的债》企图贴近那个千古之谜:我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到哪里去?他从根上从血脉上去寻找。文学不是浮光掠影,而是注视。聚焦在父亲的脸上,含在眼里的泪水,含在皱纹里的汗水,时不时的一声叹息。父亲没有什么业绩可以著之竹帛,贴着的标签只是一身债务。使命变成宿命,融入本能,于是苦涩里有一股沉实的韧劲。《父亲的债》是有源之水,是有目标的河,我们期待它的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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