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阴市江边绿带芦头滩

东方王子
创建于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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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山徐氏蒋家村 徐嘉平

“江头落日照平沙,潮退渔船搁岸斜。白鸟一双临水立,见人惊起入芦花。”这是宋朝诗人戴复古《江村晚眺》的名诗。这样的真景,我有幸在家乡长山江滨亲眼见过。一抹斜阳,映照在平沙浅滩,闪烁成一道光带;一对白鹭,静立于扁舟蒹葭,俨然是一双仙子,突然发现闯入画面的我,飞身消失于茫茫苇花丛中,顿时让我怅然若失。书法家长眉翁奇拙先生,特地为我写过一张条幅,我把它裱挂起来,寄托乡情的念想。

一 江滩绿带

江边苇滩,另有一番情趣。驻足江堤,顿生屹立江海锁钥,俯瞰江水浩荡,凭吊历史兴亡,追慕千古英雄的感概。只说眼前的真景吧。江水退潮的时候,你可以看清大片芦苇,如何从江堤脚下,蓬勃蔓延向江中生长;这条绿色苇带,竟达几百米宽,父老称之为 “芦头滩”。它沿着江岸,护着江堤,向东西两边延伸,渺渺茫茫,望不到头;耳边尽是万万千千比麻雀娇小、嘈杂热闹、永不停歇的芦莺的叫声,我们称之为“芦喳喳”。飞起来浮云一片,一会儿轻盈“飘”来,麻麻点点停歇在芦枝、芦叶上;一会儿,再迅捷飞向苇海深处,来去无定,仍由东西。芦头滩地底下,长满比大拇指还粗的、又白又嫩、盘根错节的芦根。水中一洗,马上入口,甜津津的,解馋解渴。

绿色的芦苇带在江中的那边,倒长得颇为齐整。那里的江水反倒浅着呢。1959年暑假,我与六七位无锡四中的高中学友,回江阴县长山乡石牌村蒋家自然村后,一起下江堤,沿水沟,过苇丛,赤脚前进到江面浅滩,顿觉“极目楚天”、水天相连、寥廓苍茫、江水汤汤,自然生发“逝者如斯夫”的感慨。我们在浅滩上走出好远,江水才浸到小腿肚;透明的小鱼儿小虾米,老是来亲吻你的脚面、你的肌肤,小嘴嘬得你痒痒的;一种比目鱼,就是那小小的“沙塌皮”,在你脚底微微一动,告诉你踩着她啦。浅滩不硬,也不软;弯弯腰,伸指头往下一勾,就把它轻轻捏住了;小鱼同泥沙一色,一对小眼珠单面朝上,玲珑可爱。当此时,手捧小小鱼虾,脚浸扬子江水,耳听汽笛长鸣,华贵客轮像广厦高楼从我们眼前缓缓经过;目送百舸争流,舟楫云帆自不尽长江的天边驶来,又乘长风挟万里浪浩然远去。真有看不完的美景,发不尽赞叹。江滩再往前走,水到你的大腿了,你可得注意了。据说长江航道就在不远,宽大深沉,突然跌落,落差极大,人称“一落坎”,我们就不敢造次了。前不久,孙志浩同学还提起,“当时,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长江戏水,抓鱼摸虾,一派江南水乡风光,历历在目。”此情此景,这种快乐体验,令我们终身难忘。

二 安危江堤

芦苇可长到两三米高。这一二里宽、几十里长的芦苇绿色带,其实也是一条保护江堤的林带。“密林”防风御浪,芦根固定泥沙,抵御水患的作用绝不能低估。芦苇的用处也多。端午,都用它的叶子做粽箬,粽子特别清香;冬季,芦花做的蒲鞋,比棉鞋还要暖和几倍;芦杆可以编制成一堵墙,分隔房间;它能盖在屋顶铺瓦片,又可铺在床底做床垫;一根根劈开铺展,可以编成芦扉或芦席;菜地用芦苇杆编成篱笆,最终还可当柴烧。深秋,每家屋场上收割到的芦苇,堆成硕大的圆锥,比那屋檐还高,足够农家烧一个冬天。它的跟还是一味名贵的中药。资料一查,芦根可用于“热病烦渴、胃热呕吐、肺热咳嗽、肺痈吐脓、热淋涩痛”。而且这江边中药宝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我在上海鲁班路见过卖芦根的,才一握大小,要价二十元,身价十倍。芦苇成为江边人生活的一部分,天生是很亲近的。

当然你也得留心。留心的,倒不是割剩的老芦根扎破你的脚底,而是这条芦苇林带暗藏着的危机。

当你走进密密层层的芦头滩里,几步外就见不到人影。苇高林密,比北方的青纱帐还高出一倍,难分东西,不辨南北。没有路,没有船,没有人,不知何方才是你回头之岸。当潮汛猛涨,你再找不到水迹路痕,再不赶快逃到岸边,那听天由命吧,谁都找不着你了。

危险还不止这些。解放前,月黑风高,土匪横行。一个夏天的傍晚,别处的自卫队抓住了一个新四军,来我们村上吃晚饭。围着搁起的门板,坐一圈小凳,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我们小孩有的看热闹,有的替家人捡香烟屁股。酒足饭饱之余,这帮人没事一样,嘻嘻哈哈,向“开头”(芦苇滩头)走去。第二天就听人说,渔岸上,后面土匪用绳子一套,另一个拿钉耙,把这位新四军锛死了,就在在大堤之下、芦苇滩头,拉到长山脚下,埋进了石缝里!听得我们脸孔煞白。

1949年解放不久,发生了大水灾。你站在江堤边,脚板一伸就蘸到江水。回头向远处的田庄望去,天地就像一个大脸盆,江水就在盆口般的天上,悬在你头顶心;蒋家村徐家村梅家村,就是盆底的几条小毛虫,真悬!那年大河港江堤一出险情,惶惶的警锣就像救火一样,在各村急急响起。“人或为鱼鳖”,那才叫人心惶惶。各村百姓都扛上门板、抄起钉耙、铁锹,急忙奔来抢险;干部带头,一个个跳下涌流激浪,用身体用门板用木船堵住大堤决口。后来每过几年的冬天,政府规定,远在一二十里外的农民,都要自带粮食和柴禾,集体分住在江边的村民家里,为长江江堤加固加高加宽。加到上面有三米多宽,底脚斜坡足足有三十来米才罢。为保护江堤,江岸种上了青草,严禁牧牛放羊,违者是要重罚的。草都长得膝盖那么高。有一回,小村子的良才和良宝,暮色中扛着渔网从江堤上回家,草几乎盖满了路面。脚步走得急,一脚踩在阴凉的绳子上。卡擦一声,回头一看,一条蛇不知在横在路中乘凉,还不知正好穿过,蛇的骨头已经踩断了。怕后面的人受惊,前头的人没吭声,回家才提了一句。蒋家村的人遇险,也是这样淡定。

三 拷浜之乐

江岸加宽加高,土方从何而来呢?就从江堤外的芦头滩中就地取材。到了冬天,芦苇收割完毕了。各地来的民工们从芦苇滩地,一锨一锨挖土方,一担一担挑上岸。芦苇地芦根纵横交错、盘根错节,十分难挖。那锨,不是方形工兵锹,而是刀身五六寸宽、一尺半长的那种。加上木柄,大半人高。完工之后,芦头滩里留下数不清的一丈见方的深坑,形成了许许多多“泥丈潭”。每天朝晚,潮水来了又退了,各种鱼虾以潭为家。小汛时节,水位低浅,当地人就去拷泥丈潭。一放暑假,锡平哥和我也去拷过。取方潭一角,筑一坝;坝中开一口,口插“海斗”网。两人站在角上,把水舀出潭外。三刻钟光景,潭水见底。鱼虾被海斗过滤在一汪潭底,喜滋滋捡拾到虾篓里,虽然不大,总有半脸盆的收获。有一次,锡平哥带我拷完泥丈潭,准备收拾回家了。这天特别兴奋,因为拷到了一条蛮大的鱼。准备上岸了,我忍不住把盖子打开看看,谁知那鱼一见亮光,豁啦一声跳出了虾笼,逃得无影无踪。哥哥连声讲“可惜可惜,”悔之晚矣!

拷泥丈潭是这样,拷圩田沟渠也差不多。上海人叫“拷浜”,看中了水浅、水面有鱼花的一段小渠,岸边挖土,两端分别筑起拦河坝,取一端再筑一道,开口插网,接着就如法炮制了,功夫不小,收获蛮大 。 有一次,哥俩在小水渠拷浜,暮色沉沉,收获满满,欲罢不能。直到有人到水洞坝开闸放水,只得歇工,匆匆装了大半虾笼才回家。到得门前场头上,好公好婆已经吃过晚饭。好公大光其火,要把虾篓连鱼带虾统统扔掉。也是的,万一出了啥意外,两老怎么向无锡的爸妈交代!我俩低着头,一声不敢响。但好婆不买账,说“我是不舍得咯!”,夺过虾篓,挑拣了两下,马上点起油盏,到灶头上焕起来了。 

摸鱼儿是我们的基本功。河水清清,鱼儿老远就看见你的投影; 环境清净,它们甚至早就听到你的脚步声,把自己藏得好好的。下水必须屏息静气,动作轻缓。双手在水下沿着斜坡向目标慢慢合围。稍有触动,立刻按住,摸虾多用这种办法。彩虹在回忆她菊秋爷爷摸虾的时候说,爷爷半天能够摸半篓的大虾呢!摸鱼则不然,常言道“浑水摸鱼”。有的大人一下水,先呼啦啦闹腾一番,水搅浑了,鱼也受惊了,晕陶陶一动也不敢动,这时候下手效率才高。最好摸的是那种鱼头扁扁、身子像圆棍子般的子鱼。一不小心逃掉了,谁料它绕了个圈,又回到老地方来了。一把抓住,个头还不小,可怜的鱼呆子啊。它哪知道人们是一点“鱼道主义”都不讲滴!

河岸水面的上下,遍布洞穴,一般不大,但手伸进去多有惊喜。洞大一点,就有一两条鱼、两三只虾、外加大个的螃蜞,说不定还有黄鳝或鳗鲡。鱼不必大,蟹不嫌小;两手拿不下了,就把虾衔嘴里再说。那个喜悦的心情,简直要飞出天外。有一次我右手探洞,深及肩膀,摸到一条不小的鳗鲡,却不那么滑腻,手感还有一点麻麻的。啥东西?没去多想。它企图顽强地滑脱我中指的钳夹。我说你还想逃?我一头斜側水面,一手软硬兼施,慢慢把它拖引出来。待拎出水面,一眼就瞥见粗麻麻、灰土土的蛇皮。啊呀我的妈呀!乘蛇头还没露出水面,急忙把它扔得老老远。惊魂甫定,这洞里的鱼虾再多我都不要了。后来我知道,蛇洞常在河岸接近水面的地方。果然一次又在小河摸鱼,看到水面上的两个洞里横着一段段黄黄的蛇身。屏住气,别出声;咱俩井水不犯河水。我不惹你,你也别爬出来啊,赶快躲一边去了。

我们那里有六七块圩田,紧靠大河港,这是长江的港汊。每块圩田沿着高岸脚下,都开挖小渠灌溉农田,又取沟渠之土,堆筑高岸江堤。沟渠大多长约五六百米、宽约四五米。在小渠同大河港堤坝连接的地方,都有小型的水闸,我们叫水洞坝。拷水洞坝的收获,都是大鱼大蟹,十分诱人,但我们小孩是不敢造次的。 水洞坝,是水渠进水排水的机关。水闸开放的时候,水急浪高,处处漩涡,河岸河底被冲得又陡又深。你顺流而下,只需一划,就游出十步,箭样飞快;但你想逆流游上去,拼命急速划个十来下,都不能上前半米。唯一的办法是你得踩水,可我没有学会。关闸的时候,盛夏酷暑,你别看水面晒得温温的,水到你半身就立感凛冽冰凉,我是亲身试过的。骄阳燥热的人赶到,性急地纵身一跳,常常因为脚抽筋动弹不得而被淹死。我们的大队书记徐品琦的弟弟品贤,与我同年,就是五十年代初在水洞坝淹死的。他是当时村上顶顶聪明的学生,天妒英才,才四五年级,阎王爷就收他走了,全村没有人不疼惜他的。

四 江上渔夫

前文提到,我们村后大河港、石牌港到长山岸线的浅滩,其实是一片渔场。国昌他们编的地方志告诉我们,江阴地处江尾海头,万里长江流经十一个省市自治区,到江阴市区中段,宽达4.3公里;但在黄山鹅鼻洲段,却紧缩为1.25公里,奔涌湍急,险情迭出。但出县城过黄山向东,紧束的胸襟突然像喇叭一样豁然开朗。在长达近十公里的江面上,宽度竟达六公里。急流趋向平缓,各种浮游水生物在此回旋停留,多种鱼类悠闲补充营养;海洋洄游的鱼种,也在我们长山一带江面产卵,生息繁衍。蒋家村沿江,正处于这十公里黄金水道中的黄金岸线。江阴最有名的“长江三鲜”鲥鱼、刀鱼、河豚的主要产地,就在于此。

渔场各村渔民捕鱼的范围,是按照渔村相对的位置划定的。地方志编辑徐国昌说,村民通常正月半后至立夏,下网捕刀鱼;立夏至夏至,捕鲥鱼;此后再捕青鱼,也牵捕河豚、子鲚和其它杂鱼,平时就跑运输。我见过大人在河里牵网,没见过在长江里牵鱼。但我知道,如果有两条船配合,江水深,也可以拉着渔网的两头牵鱼的。但你家有一条船,在村上就很不容易了,也只能等江滩水位齐胸,平潮时分,渔网从船上放下,另一个人背着渔网的一端,拉得远远的,与船同方向逆水而进;或者退潮时合围,收网。鱼虾夹在网眼里,然后分拣。拉网是个苦差事。渔网重,网眼小,就更沉重。我兄弟乐平,有一回正月半,跟着进文表哥他们到船上捕刀鱼。你想吧,这是什么季节,我们穿的是棉袄棉裤。江上渔夫呢?江风凛冽,冰水似刀。他们下江滩之前,不得不先喝碗白酒“壮行”。上身棉袄,下身脱光,在刺骨江水中拼力拉网,冻得牙齿打架、浑身发抖。我堂弟志强说,哪怕只是把鱼网从江水中拉到船上,手指就冻僵了、常常被冰块划破。江风猎猎,无遮无挡。他本来体弱,直到现在心脏扩大的后遗症还很严重。只知江鲜美,哪知鱼人苦!

 国昌他们说,渔民靠长山渔场得天独厚的优势,也获得过丰收。七十年代,家乡成立渔业队,有了吨位较大的木船,一对船一季可捕刀鱼120---130担,鲥鱼可捕1500条;大的刀鱼一条七八两,一条鲥鱼达到六七斤。但现在,因为长江生态环境的污染,竭泽而渔的短视,刀鱼濒临绝种,每斤价格上千元都已经买不到了。七十年代,捕到一条鲥鱼就送城里,到香港换外汇;而今,我们很难尝得着真正新鲜的长江鲥鱼啦!

解放初,长江下游发大水,江面氽来了橱柜、箱子、树木柴禾等等,还有人到江边去打捞。也有死猪氽过来,有人翻过肚皮一看,下面聚集了几十上百条灰白的鳗鲡;还听说鳗鲡也吃死人呢。很少有人捉了卖给别人,更没听说捉了自己烧来吃的了。

很怀念有一年,长山头的江面来了渔汛。附近村民都拿了工具去捞鱼,更多的是拿晾衣竹竿和海斗,走进江滩,水及半身,只管往水里击打。被打昏的大小鱼儿浮在水面,用网兜打捞就是。我爸爸那年暑假正好在家赶上,也捞回来不少。不过这种机会实在难得;几十年来,我只在电视新闻中看到,在重庆那儿的江边,有过一回捞鱼的壮观场面。

我向往家乡自然生态的修复;我憧憬十里黄金渔场的重现!

五 故乡巨变

今年春天,我回故乡探亲访友,格外想看看少年时代的乐园。那巍峨的江堤、绿色的芦苇滩、圩田里的沟渠,还有那江头落日平沙、渔舟白鸟芦花。方云先生开车陪我来到江边。万亿芦苇组成的绿带,已被现代大工业设施所取代。他说从黄山港至长山脚下石牌港,沿江十里建起了粮油码头、火车轮渡码头、钢铁公司码头。离我家最近的大河港西岸,就是在香港上市、享誉全球的现代企业兴澄特钢;这里往东到长山的田野和江边,都是中石油江阴油库无数的储油罐和伸入江中的石化码头;向阳红科考船,刚从极地回来,也停泊江中休整。

 一切都变了!早在六七十年代,就听说十里长山已经挖空,这里要做海军核潜艇基地;又听说这里要建成核电站。而现在,又成了油库中转站。我想,反正我们家乡晋朝开始就是军事要塞,宋代梁红玉、韩世忠、辛弃疾他们都来江边巡视检阅,打过金兵,赶过倭寇。军事要塞自有它特殊的历史地位和尊荣的身份。沧海桑田之间,说变就变。你看仅一个甲子,我就见证了乡间绿野,变成江阴城东的国家级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世代蚕妇农夫,已经变身为城市居民,住进了江阴市城东街道石牌四村。在农村城镇化的进程中,江阴走在全国前列,人人都知道故乡为国家现代化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就把此篇拙文献给伟大的时代,献给我的故乡蒋家村,和可敬可爱的父老乡亲们吧!

2018-7初稿,2024-8 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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