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忆中的文化大革命
1966年6月1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号召群众起来“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破除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既“破四旧”。毛主席写了一张大字报,号召炮打司令部。1966年8月,中央通过了《关于文化大革命的决定》。当年8月18日,毛主席在天安门接见红卫兵,我也戴上红袖标在天安门西侧观礼台参加了这次接见。
我怀着对毛主席无限热爱的心情,对这场运动似懂非懂,和同学一起拎着浆糊,到处张贴标语口号。我还在什坊院宿舍大门外的侧墙上,用油漆写上“听毛主席话,跟共产党走”,红底黄字非常鲜艳,一直保留到九十年代四合院拆迁。同学们走上街头破四旧。把学校所在地路牌“和平里”改成“战斗里”。苏联大使馆离学校不远,使馆前面那条路叫“扬威路”,我们把路牌改成“反修路”。许多同学感觉自己的名字不好,有封建色彩,纷纷给自己改名字。也是这个时候,我把我的名字改成了“忠党”。我心想,是共产党挽救了我们全家,我要永远听党的话,跟党走,报答党的恩情。当时没有法制观念,改名没有到派出所改户口,报名参军时用的就是这个名字,部队也认可了。两年后部队发展我入党,政审时向北京发函,公安系统查无此人,部队派人到北京外调,这才搞清楚。
文革使北京几所教堂也受到了冲击。其中东单二条有座三层小楼是所教会学校,从公安局里传来消息,说这里是以教会学校名义掩护的特务机关。我们接到任务去查封。其实学校早已停课了,只有几位外国老修女住在里面。我们进去后,限制她们的自由。楼顶上有座耶稣雕塑,我和几个同学用绳子把耶稣像拉了下来,摔得粉碎。院子里有几尊神像,也未幸免于难。后来我们把修女们押送到宣武门天主教堂集中看押,最后由公安部门把她们遣送回国。这事还作为红卫兵破四旧的战果,参加了展览。新华社对当时的社会现象进行肯定性、歌颂性报导,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好得很》,从此以后这股潮流迅速涌向全国。各地红卫兵竞相效仿,冲击寺院、古迹,捣毁神佛塑像,禁止信徒宗教生活,从城市赶走“牛鬼蛇神”,许多成分不好的家庭被抄家。破四旧给社会造成极大的冲击,许多宝贵文化遗产遭受破坏,对国家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损失。每当看到当年破四旧损毁的文物,内心都有一种罪恶感。尽管我没有亲手破坏更多的文物。
文革初期盛行唯成份论,流行这样一句话: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还有“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许多人因为成分问题而遭受迫害。对出身不好的同学,心理造成极大压力,我和班里同学议论起来都不赞成这种观点,我们班也有几位出身不好的同学,但是大家从不歧视。我认为一个人走什么道路与家庭出身没有关系,主要看个人表现。不少老革命都是富裕家庭出身,接受革命理论,参加了革命为新中国诞生做出了贡献,有的还担任了国家领导,这是最好的证明。同样出身好的也有叛徒人渣罪犯。因此,我带领班里同学在学校大食堂发起一场辩论。董文华代表全班发言,在学校产生积极的影响。但是这种唯成分论流行很长时间,地富反坏右成为文革的批判对象,还影响了他们的子女,形成“家庭出身”的歧视,使得许多人在升学、就业、参军、提干等方面受到不公正的待遇,直到文革结束。
文化大革命的大串联
同年中央文革支持全国各地的学生到北京交流革命经验,也支持北京学生到各地去进行革命串联。那时红卫兵是毛主席的客人,不管到那里都有人接待。大串联开始以后,我和张国良、胡铁锚、张贵泉、方利、范元恒等同学听说东北绥化有所无线电学校,群众运动受压抑,决定去东北煽风点火,跑过去支援。在哈尔滨换乘火车时没有合适的车次。正好有一列运煤的火车开往绥化我们就爬了上去。火车开动起来越跑越快,强风把煤渣吹起,打在我们的脸上疼痛难忍无处躲藏。等火车到达绥化时,人人都是一身煤灰,脸更是没法看,简直就是旧社会的挖煤工,除了牙齿其它都是黑的。就连我们路上带的馒头,装在包里拿出来也全是黑的。这是大串联给我们上的第一课。
从东北回来,我们作了更远的串联计划。先到上海,再到成都、重庆,最后还想去新疆。几乎要把全国跑遍。红卫兵是毛主席的客人,坐火车到哪里去都不要钱,因此,车厢里十分拥挤。火车一到站,很多人都是从车窗爬上爬下。路途遥远,实在累了,有人就爬上行李架或钻到椅子下面去休息。天气炎热,车窗一般都是打开的。记得是重庆去宝鸡的路上,突然听到有人喊:“谁的孩子掉下去了”,大家立刻紧张起来,趴着窗户向外看,原来是一只鞋掉到了外面。这时我才知道“孩子”是四川方言鞋的意思。
到上海参观了万吨水压机厂,到重庆参观了红岩村、白公馆,也算是接受革命教育了。出来时间长了,没有地方洗澡换衣服,等我们到达兰州的时候,每人身上都长了虱子。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虱子长什么样。在兰州停留了两天,参观了兰州大学,浏览了黄河大桥。突然接到中央文革停止大串联的通知,这时我们几个同学商量去不去新疆。听说去新疆坐火车要三天三夜,而且进入10月,天气渐凉,大家衣服带的不多,御寒是个问题,于是下决心返回北京。到了兰州火车站,我们几个也没有搞清楚车次,就爬上了一辆空载的客车抢占座位。本以为是开往北京方向的,没想到火车朝着相反的方向开动,列车刚启动,列车员就把车门锁上走了,我们想出出不去,担心被拉到遥远的地方,我们决定跳车。火车刚启动速度不快,当时也不知用什么办法打开的车门,大家纷纷跳了下去。摔倒了是肯定的,有的同学带的喝水缸压扁了,有的手搓破皮了,不过都没有大碍。
复课闹革命大串联结束了,中央号召学生复课闹革命,同学们纷纷回到校园,校园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情景。课堂上学习文化,课下以文艺形式歌颂文化大革命。我班钱华同学有导演的才能,她担任总指挥。吸收了几位会乐器的同学,选拔了十几位能歌善舞的,组成了学校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我因嗓音洪亮被选中,和大家一起排练大合唱、学跳忠字舞,还排过一个忆苦的小话剧。
1968年很快到我们这届学生毕业的年限了。然而上一届的毕业学生还没有分配。学生就业成了政府的巨大压力。当时大学停止招生,工厂停止招工,商业和服务行业都处于停滞状态。文化大革命造成的严重混乱,使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成为解决“老三届”毕业生出路的应急措施。这时毛主席发出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指示。在一些人眼里,下不下乡成为衡量真革命、假革命的唯一标准。同学当中酝酿着去内蒙插队。自己当时也想报名,被爸爸阻拦了。理由是我以前得过肺结核,担心受不了艰苦环境的考验。再者,我们学校属于代培生定向分配,已有工厂接收,我去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同样光荣。我被说服了,而和我要好的一位外号叫“老猫”的同学去了内蒙东乌旗,在那里一干就是十几年,招工上大学都不去,在当地成家立业,80年代末一家四口回到北京,安排在城管工作。
1969年1月份,学校正式分配工作,我被分配到北京无线电二厂,在金属加工车间作一名车工。工厂发给我一身崭新的背带式工作服,穿到身上感觉很神气,心想我也是工人阶级的一分子了。我的师傅姬兴武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工人。他使用的车床是厂里唯一一台精密车床。车间实行三班倒,人休机器不休。赶上上夜班,前半夜还可以,后半夜就打不起精神来了。开始工作就是站在机床旁边观察师傅操作,给师傅打打下手,下班前帮助师傅把车床打扫干净。基本没有实际操作车床。
“小八路”一语成谶,我果然参了军
到工厂上班才一个月,情况还没有熟悉,就听说部队来征兵的消息了。我非常想当兵,可我的视力也就是0.4、5的样子,上课要佩戴眼镜。我担心因视力不好,部队不要。于是我找来一张视力表,没事就拿出来背。心想只要把视力表背下来了,体检就能过关。体检开始了,轮到我检测视力的时候,我先找了个视力好的同学来顶替,结果被识破了,只得亲自出马。我满怀信心走到测试位置,心想闭着眼睛也能说出每个字符的朝向。一开始指点字符看得很清楚,凭着记忆都能准确回答。越往下指,字符与字符之间分辨起来越困难。0.8以下的字符,模糊一片分不出个数,不知指的是哪儿?背表不起作用了,经常所答非所问。这下我傻眼了,检测结果左眼0.7,右眼0.8,视力肯定是不合格了。
但是我不甘心。我看到部队有带眼镜的,视力不好也不一定不能当兵。我到征兵办公室软磨硬泡,要求他们一定要把我留下。为了表达我的决心,我划破手指写了份血书:我要参军保家卫国!送到征兵办公室。大概是我的精神感动了领导,他们看我其它方面都合格,视力稍差也不是大问题,经请示上级领导,我参军愿望终于实现了,不久就接到了入伍通知书。这下可把我乐坏了,真是喜从天降。当天下着大雪,我骑着自行车去工厂、学校报告我应征入伍的好消息。由于积雪路滑,路上滑倒了两次,我也不觉得疼。和我一起还有李宗凌、崔振国、张贵全、张连福、方利一共六位同学应征入伍,大家合影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