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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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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全泰撰文并制作



                              缘起


        地处北大荒的云山农场历史上接纳过各地城市知青近四千人,其命运、归宿、人生道路形形色色,每个人都是一本打开的书,讲述着形形色色的故事,折射了社会万象。今天给大家讲一个北京知青吴全忠的琐事,故事从一块古老的牌匾说起,牌匾上镌刻三个大字:义和长,这三个字借过来就是本文的题目。

        一、义和长的来历

        一抹斜阳,马上就要消失在西山后边。北京阜城门外煤灰弥漫的土路上,从门头沟运煤过来的一辆辆马车,被笼罩在一片煤尘里。阵阵驼铃,单调凄清,诉说着赶驼人的辛酸。阜成门高大的城楼里外,高高矮矮的平房一片连着一片,五行八作的百姓,在这里辛苦操劳度日。其中就有吴全忠的父亲吴振江。

    吴振江祖祖辈辈都是河北涿州的农民,家里只有八分地,养不活一大家子人。16岁那年,吴振江背上行李,满怀改变命运的期望,徒步百里进了北京。几经周折,在天桥一间马车用具铺做了学徒。掌柜的是本分的生意人,坚守着生意人的规矩和情操,被人送了一个绰号“草市王”。平头百姓,何以称王?必定是仁义、信用、诚实、行善换来的尊敬。掌柜的用这几条原则教育徒弟,以致几十年后,吴振江还念念不忘师父的教诲,并让自己的儿女们也牢记师爷的话:“不能心存邪念,人家的东西,一根草刺儿也不能动!”

    吴振江满徒后,在阜外大街一带肩挑一副担子,开始了艰难的创业。他学的是马车用具的手艺,阜成门一带运煤的马车多,手艺好自然有用武之地,再加上处处秉承着师父“仁义信用”的信条,很快就立住脚了。不久后,诚实勤劳的吴振江被阜外北营房的一位管事看中,把女儿嫁给他。又卖掉一处房产,在阜成门外买下了一个小院子,临街作门脸房,后院居住,开了一个马车用具铺,由吴振江掌管。开张那天,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铺子大门上挂起了“义和长”的牌匾。

    后来,吴全忠兄弟姐妹略微懂事的时候,父亲给他们讲为什么用“义和长”三个字作铺子字号。父亲说:义,指义气,秦琼为朋友两肋插刀,这是义气;老戏《搜孤救孤》里边的公孙杵臼和程婴,一个舍自己的命,一个舍自己儿子的命,为了匡扶正义、铲除邪恶,是千古传颂的大义!义是做人的根本,义气得善报,和气可生财,保家运长久兴旺。”

    父亲的这番话在吴全忠心里扎下了根。

    1968年6月,吴全忠从北京56中学去北大荒云山农场,随即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成立,云山农场编为4师第39团,1975年末兵团撤销,恢复云山农场建制。蹉跎岁月十年有余,吴全忠丢下北大荒的家,带着老婆孩子回了北京。人说三十而立,吴全忠快三十了,立了么?一个人扛一个铺盖卷去,扛三个铺盖卷回。只好一块块捡砖头先搭建三口人的“窝”,再图成家立业的事。他不像一小部分知青那么风光,人家能上大学或走仕途,他没后台没门路,只能由街道分配工作,凭本事吃饭。

    起初,吴全忠先在运输公司七场开了12年煤车,后来辞职干个体,在阜外大街开饭馆。他托朋友请来书法家写了牌匾,还用这三个大字:义和长。

    “义和长”是一块木匾,又是一代家风的传承,可以说,“义和长”的内涵和要义伴随了吴全忠的人生。

     

(图片说明:吴全忠和他的传家牌匾“义和长”。这幅图片选自2011年在北京举办的“北大荒知青活动图片展39团展板”。)

(图片说明:吴全忠在北京的近照)

         二、义字当先

        吴全忠有很多朋友,都知道他的这块牌匾,也认同他为人最突出的特点就是讲义气。过去说到讲义气,总是带有江湖色彩,跟旧的思想意识联系起来。如今时代倒是新的了,可是人际关系都把自己的利益置于首位,很多人为了一己私利可以抛弃一切诚信、道德、原则,甚至违法乱纪。其实,义气有它的原则,它高于个人利益,它遵守的是高端的道德规范,所以,现在讲义气的人少了,却属难能可贵。

    有一个大家都知道的例子。

    30年前,云山农场在北京设立了一个办事处,目的无非是办事方便,往来方便。时常就有云山的老朋友在这里下榻。老朋友到了北京,自然要跟知青们通个消息,看望看望。吴全忠知道了,肯定要热情接待,请到“咱家的饭馆”喝一杯叙叙旧。一来二去,“义和长”成了“云山第二办事处”。

    那几年,去“义和长”叙旧的云山老朋友和各地知青不是小数目,常常是旧友团团坐,把酒话当年。最热闹的一次是九零年,云山农场希望组织知青联谊、回访活动,由时任场长周令威带队,请了生产建设兵团时期的现役军人团长张锦绣等十几位老领导来北京和知青见面。吴全忠提出,都请到我的“义和长”来,我设宴招待老领导和战友。那天,吴全忠在饭馆门口贴了一大张纸,写上“战友聚会,今日停业”几个大字。好些知青闻讯都来了,“义和长”出出进进,热闹非凡,十来个桌子坐得满满的,敬酒的,照合影的,唱老歌的,从上午一直连到晚上不散。当日结账,收入为零,支出数千。

    平时荒友们到“义和长”来叙旧时,有的知青要买单,吴全忠说:“干嘛?瞧不起哥们儿?”久而久之,由真想买单变成一句客套,后来连客套也没了,习惯成自然。

    1995年阜外大街拆迁扩宽马路,“义和长”不复存在。为了生存,吴全忠在过去的人防工事里办起小旅馆,后来慢慢发展到有二百来个床位。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吴全忠饭馆没了,义气却继续发扬光大。吃饭买单照旧归全忠不说,他又揽下了新的任务。来北京的云山老朋友,很多是自费,有的是专程来京聚会,有的是外出打工,有的是回老家探亲、来北京看病等等。朋友来了,叙过旧,自然要问到有没有住处,如果要花钱住旅店,全忠就会说:“浪费那么多钱干嘛,到咱家的小旅馆去住吧……”虽说条件不能跟酒店比,但全忠叮嘱服务员,必须像对待我的亲大哥一样给我伺候好!于是热茶热水,问寒问暖,很温馨周到。

    云山老职工来看病的,人生地不熟,挂号的事也由吴全忠包了。都知道北京挂号难,不得不从黄牛手里买号,一个号好几百块,回来也不提,自当没这么回事。直到看完病该回去了,送上火车,老职工拉住全忠的手不松开,说:“小吴,咱啥也不说了……”

    一个人两个人容易,一天两天也容易,时间长了次数多了,必然产生问题。会计给算了个账,问全忠:“一年下来,少了多少收入老板您清楚吗?”其实全忠是精细人,可是在义气面前,精细人不算经济账。那几年,吴全忠的小旅馆几乎没断了免费接待云山的朋友。包括朋友托付照顾的朋友也一样。你是我哥们儿,你的哥们儿也是我哥们儿,没说的。

    现役军人团长张锦绣在39团是受知青尊敬的老领导, 为39团的发展建设付出很多心血,知青都亲切地叫他“老团长”。老团长80多岁的时候还来过北京,那时候他离休定居长沙。现役军人程建华股长等,还有原农场干部皮凤和股长、李唐元指导员、厉凤林指导员等一共十五位老领导都约好了一起来京跟知青聚会。团长年岁大了,行动不便,先是由在公安部任职的知青王焕德接待,招待十分热情周到;接着在某区工作的知青伊欣欣又给他安排到区里条件优越的培训中心住,其余老同志大多受邀到全忠那里下榻,一住好几天,知青走马灯一般轮流宴请,有时候不知不觉聊到末班车都没了,本市知青索性也不回家,吴全忠再开房间就是了。

    2008年六连搞过一次有近130位知青参加的聚会。先由六连的赵福贵、石林林、于长志等人组成一个筹备小组,决定北京知青做东道主,每人出750块钱做聚会经费。石林林对吴全忠说:“你不用拿钱了,恐怕还需要耽误你的买卖呢,”全忠一听就知道他什么意思,立马回答:“不用你说,我早就想好了。每人750块钱凑起来,也就是对付吃喝、场地等等开销。住宿费是大头,都拿来也不够,这样吧,住宿都包在我身上,这都是咱们自己的事,不能跟人家要钱。”到了聚会的日子,上海、哈尔滨、齐齐哈尔等地一共来了37个知青,被分别安排住在吴全忠的四个小旅馆里。活动持续三天,结束以后有一部分人还舍不得走,北京知青继续陪他们,吃、住、玩、喝酒,一周后大部分人陆续返回,有两个一直住了半个月,才依依惜别。仅这次聚会,吴全忠的旅馆少收入一两万以上。笔者正巧看到这次聚会的视频,石林林在聚会开幕会场上说:“自当全忠开拖拉机铲掉了一垄大豆吧……”会场响起热烈的掌声,向全忠致谢!

    十几年前的一两万对于大老板来说可能是毛毛雨,对某些当权者来说,不过签单而已,但是对小本生意的个体户,分量不言自明。吴全忠充其量是个小老板,北京知青里面比他财大气粗的并不少,可没听说有谁对朋友像吴全忠这样敞开了招待。聚沙成塔,集腋成裘,谁都会算这笔账。很多知青念旧,有这个格局,偶尔为之不难做到,但是长久以往不改初衷地去做,去奉献,那么这样的讲义气,就一定是深深扎根在心里的本性。

     

(图片说明:2015年,39团修路连的老领导和知青共70余人在北京相聚,吴全忠在欢迎会上。)

(图片说明:吴全忠和知青战友在一起。)

(图片说明:吴全忠、李群去北京站迎接来京参加聚会的哈尔滨战友陈宽夫妇和李月秋。)

(图片说明:修路连聚会期间的知青战友)

(图片说明:原六连的战友们又见面了,还有二连的、十连的。)

       三、送人玫瑰手留余香

    

      吴全忠几十年来结交了许多朋友,他用真心对别人,也换来别人对他的真心。他常说两句话,一句是:“都是哥们儿,”这句话里记录了许许多多的理解、友情、信任和互助。哥们儿遇到难处了,有能力就帮一把,也许只是举手之劳,对于对方却可能是雪中送炭;另一句是:“谁没有难处呢?”自己遇到坎,朋友们同样会拉自己一把。

    吴全忠在云山科研连工作的时候,有个知青叫刘晓荣,是1965年从北京下乡的。知青大返城以后,刘晓荣几次动了心也想办回来。可是谈何容易!她早已结婚成家,丈夫是从河南老家投亲来北大荒的。生了四个女儿,大女儿已经结婚。就算北京老知青回京落户的政策已经很宽松,但北京也不接收不属于知青的外地人,也不可能接收她的四个女儿外带女婿。这道关难以逾越,刘晓荣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把眼泪咽到肚子里。

    1991年吴全忠参加了知青组团回访云山,在科研连晒场看见了正在干活的刘晓荣。天啊,这是过去的刘晓荣吗?一把骨头,满脸皱纹。吴全忠过去打招呼:“怎么还在这儿忍着呐?”刘晓荣一脸苦笑:“没办法,不忍着能怎么样!”吴全忠心里老大不忍,当下决定帮她试试。问明白情况,全忠回京后找劳动局的朋友商量。劳动局的朋友查了刘晓荣以前报上来的申请,说不是不给办,四个女儿,丈夫也不是北京的,难度太大了。全忠说能办几个办几个,政策用足嘛!经过一番努力,不久,刘晓荣多年的梦想成真,带两个女儿回京落户,一家人把北大荒的房子处理了,都跟着回来开始新生活。

    吴全忠返城以后,由于他在农场科研连开了七八年的“东方红28”轮式拖拉机,他当车长的车组1975年还被评为牡丹江地区的先进车组,知青安置办分配他到北京运输七场开大货车,主要任务是拉煤。吴全忠技术好,对人真诚热情,很快就担任小队长,管着六台车。手下几个司机,多数是从北大荒回来的,同命相怜,吴全忠本性里的那个“义”字再次发挥光彩。

    有一个装卸工,母亲得肺结核死在北郊传染病院,想送到良乡安葬。一个无权无势无地位的底层小工人,遇到这种情况只能依靠单位,依靠组织。他想求单位给派车,领导不答应,以不能拉传染病为由一口回绝。他实在没有别的门路,找到吴全忠,进门就跪下磕头,流着眼泪说求您了。弄得吴全忠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他把师弟扶起来说:“走!”当下摘了挂斗,开车直奔北郊传染病院,拉上人又连夜送往良乡,往返小二百公里,回来天都快亮了。私自出车在运输公司是犯大忌,吴全忠还能不懂得这个?他豁出去了,撸了队长甚至砸了饭碗也不顾,都是底层老百姓,解决点生老病死的事就那么难吗!也许他当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四十岁就去世,没给儿子尽孝的机会,都有母亲,都是做儿女的,全忠帮装卸工尽孝,何尝不是在自己的母亲灵前尽孝道呢?

    全忠平日见人总是笑呵呵的,因为他心里保存了很多温暖,把冷漠的空间挤压得越来越小。一个1师5团回来的知青,一起进七场的师兄弟,比全忠小两岁,全忠总是护着他。他管全忠叫大哥,只要大哥有事,一招呼准到。都是在北大荒患过难的,像亲兄弟一样。全忠说,等你五十大寿的时候,哥给你过这个生日。2003年他50岁了,全忠当真办了好几桌酒席替他宴请亲朋好友,还让他外地来的朋友都到全忠的旅馆来住,分文不取。

    另一个5团回来的知青,家住清华园火车站旁边,因拆迁,补偿金只给二百万,一家哥儿四个,父亲用拆迁款买自己的住房用掉一半,剩下的无论如何也不够解决四个兄弟的住房问题,他求全忠给拿个主意。全忠带着他去找在某区当领导的知青战友,说你们区做事不够意思,人家这么大困难你们不知道?又不违反政策,能帮就帮一下。后来在政策范围内解决了,多给了一套两居室。

    还有一个师弟叫陈家林,后来辞职想开出租,但出租公司要收五千块钱押金,他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来找全忠,全忠二话不说给他拿了五千元。

    陈家林后来调到聋哑学校当行政科科长,管行政难免得罪人,被俩职工把耳朵打坏了。全忠找在公安部任职的战友王焕德问怎么办?焕德说,先做伤情鉴定,鉴定结果就是法律依据,该咋办咋办呗。鉴定结果是轻伤。故意伤害致人轻伤可以按治安处罚条例处理,情节严重的也可以算刑事犯罪。学校表态立马开除公职。那俩打人的小子吓尿了,找到陈家林道歉求饶。陈家林跟全忠一样,都是经历过大事、有格局的人,明白一个道理,谁都难免有坡坡坎坎,拉一把就过去了,推一把就毁了一生。于是放他们一马不再追究,认错赔礼就算翻篇了。

     

(图片说明:著名书法家、画家、战友王广涛教授为杨德山题字:“德之不易”。)

(图片说明:回云山看看我们住过的老房子。)

       四、财富有价情无价

       也许是从小就听惯了秦叔宝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故事,吴全忠虽然没有能力为朋友挥金如土,却一直把朋友情分看得很重,该花钱的时候,他从不斤斤计较。

    比如,他的老班长张绪进,回山东老家探亲路过北京,穷家富路,吴全忠给老张带上两千块。因为他忘不了,刚下乡那两年,多少次被老张叫到家里去吃饭,不管吃的是烀苞米还是炖土豆,那是家的感觉,兄长的感觉;科研连一些战友去杭州聚会,邀请科研连的老职工、退休后定居苏州的卜达元过来,老卜犹豫不决,吴全忠微信转去八百元路费,看你还有理由不来么?那年许多老同志来北京聚会,吴全忠特地请副连长刘兆焕也来参加。刘副不想来,全忠给他掏全部路费让他儿子护送来京。20年再相会,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流奔涌而出,热泪里闪动着激情与兴奋,这是几百几千块钱能买到的么?

    吴全忠为什么这么念旧?因为他忘不了,下乡第二年调到团部的打井队,是技术员沙士元给了他机务的启蒙教育,还潜移默化教给他做人的道理。三十年后,全忠专程跑到韶关去探望定居在那里的老沙;他忘不了在团部飞机场工作期间结识了生产股的技术员牟光宏,全忠办病退时遇到手续上的麻烦,是老牟帮他疏通了管局劳资处的渠道;他忘不了给机关的方森林科长家拉柴火,回来后在方森林家吃了两大碗猪肉白菜炖粉条,那是他这一辈子吃的最好吃的一顿猪肉炖粉条;他忘不了连队给他和另外三对知青盖家属房,因缺少打地基砌虎皮墙的石头而停工,他每次开“28”路过工程连石场都去捡几块石头,看石场的老职工知道了情况,说:“你们小青年安个家不容易,别捡了,上里边拉一车去吧!”要结婚成家了,汽车队的李师傅给他拿来废弃的汽车坐垫让他拆弹簧绑沙发;老职工送他鸡鸭、土麦子,甚至半车柴火,帮他把最初的小日子过起来;回北京以后没地方住,是车队的弟兄们帮他捡废料,捡铅丝,攒水泥袋子,盖起了十平米的小房;他也忘不了回城以后因一些商务几次回管局办事,原来的机务副连长肖前富每次都早早等在管局大门外迎接,“可是后来一直没找到机会答谢老肖……”说这话时,全忠脸上写满了深深的遗憾。

    没有机会答谢的岂止老肖一位,老牟才五十来岁就因肝癌永远离开大家了,还有那么多的朋友,有的天南海北,有的岁月久远断了联系……每见到过去的朋友,全忠就把所有不能忘掉的事情都想起来,把过去的那份情谊、那些感恩凝聚于面前的重逢,用为面前的朋友做一点事来寄托对所有远方的朋友、逝去的朋友的思念。

 

(图片说明:当年的战友、现著名画家刘孔喜教授1977年为吴全忠和他开的拖拉机画的速写。)

(图片说明:画家刘孔喜当年为云山打井队的带动力作业画的速写。)

(图片说明:云山的垦荒人都认识刘孔喜速写里的这个地方,团部招待所门前。)

        五、最浓不过知青情

       北大荒的知青生活在共和国的历史上写下了浓重的一笔。在每个知青的心里也都刻划出深深的烙印。患难之交所造就的特殊情感,成为一种社会现象,可见其非同一般。吴全忠心里的知青情结占据了他全部情感世界的一大部分,难解难分。

    全忠的挚友刘复光是上海知青,朋友们都知道他们俩很铁。能不铁么?一来云山就在一个农工班,一起脱大坯,一起割小麦。全忠的母亲去世早,全忠去北大荒时自己打点行装,自己絮棉被,衣服没两件。复光家境好一些,把自己的帆布箱子给吴全忠使用,还说:我的衣服你随便穿。冬天,吴全忠、刘复光和另一个上海知青崔沪生三个人坐嘎斯车去虎林拉粉碎机,寒冬腊月,北风怒号。复光和沪生让瘦小的吴全忠坐进驾驶楼,他两个在车厢顶上往返一百多公里,冻成了“冰棍儿”。

    在“154”工程干活那年,全忠准备回京探亲,趁国庆节休息去六连找刘复光和几个哥们儿辞行,过小七五零河的时候,想把脱下来的衣服捆起来扔过河去,人游过河再穿上,结果扔到水里了。赶紧跳下河捞了回来,抱着湿衣服光着身子跑到刘复光宿舍,冻得上牙打下牙话都说不出来,一头钻进刘复光被窝。刘复光知道全忠手头紧,不声不响把20块钱塞到被窝里给全忠当路费。那是知青一个月扣除伙食费能拿到手的工资的全部。

    有一幅图景刻印在吴全忠和刘复光心底永远不会磨灭。那是一个深秋的夜晚,在“十八公里拐弯”的地号旁边,他俩,还有崔沪生,哥三个坐在爬犁房里,对着朦胧的月亮,伴着远山里的狼嚎,默默喝干了一瓶60度的“北大荒”。

    这是一种什么感情呢?知青最清楚。有了这种感情打底,刘复光到北京出差,临走的时候吴全忠总是要给他带上些钱,刘推辞不收,全忠就把几千块钱悄悄塞到白酒的包装盒里让他带走;六连知青在北京聚会时联系不到退休的刘复光,吴全忠买了火车票直奔他退休前工作的安徽铜陵,找遍了铁路系统的几个单位,终于如愿以偿。刘复光退休在家无事,受吴全忠邀请来北京帮助他管理旅馆,遇到有的旅客有困难,善良朴实的复光多次掏自己钱包替旅客垫付住宿费,也不告诉全忠。这哥儿俩真是一个秉性。

    还有一个铁哥们儿李元同,哈尔滨知青。当年在工业四连进山里伐木、建战备医院,一起用黄菠萝做木枪玩,一起用六个搭钩抬大木头,一起围捕藏在树洞里的黑瞎子,一起在毛巾都冻成了冰坨的棉帐篷里当“团长”……

    李元同是暴脾气,在鹿场的时候跟领导起了争执,竟一个大耳刮子抡上去,结果被挂“打人凶手”的大牌子各连游斗,然后关押在砖场劳动。全忠不避嫌去砖场看望他,还给他送去两盒烟,放出来时全忠开着“28”接他回家,做了一大桌子菜给他压惊。有的知青胆小,心里同情不敢说,全忠说:元同打人是不对,但游街示众,像劳改犯一样关起来,彻底毁掉一个青年人的尊严,这不是太过分了吗!

    元同返城后在粮食部门当了处长,上级让他想办法用公款给自己儿子买房,元同耿直,顶住不理,后来被借精简机构之名拿下。元同明知是报复,说,我没那么贱,公权力不能伺候你们家私事!前些年元同得了胃癌,全忠给他六千块钱让他养病。元同撒手西去,全忠去哈尔滨送行,搂着元同的儿子说:“以后不管有什么事,别忘了北京你还有一个大爷呢!”

    知青生活的一幕幕像品味老酒,年代越久越醇厚。

    刚下乡那年夏天,蹬着三级大跳上囤,全忠又瘦又小,立肩扛150斤的麻袋,脚下一滑连人带麻袋摔在囤里,班长张绪进叹了口气说:“还是孩子呢……”;

    科研连指导员发现杭州知青包新根做出来的豆腐总是不够应该有的分量,细心调研才发现,小包每次打夜班做豆腐时都端了一大盆热腾腾的浓豆浆到知青宿舍,把大家从大通铺上扒拉起来喝;

    李炳奇要回杭州了,没木头打包装箱。全忠说,养鸡房那儿堆着一堆圆木,都是我的,你随便挑;

    北京知青邢政坦晚上玩单杠,摔下来把脖子严重扭伤。被人发现后喊来吴全忠,全忠二话没说,立即发动车 ,拉上伤员就往团部医院开,医生处理及时,才没有出大问题。全忠在医院陪了半夜,天亮回连,第二天照常出车;

    全忠的大哥1958年考上北京铁道医学院,毕业分配到牙克石,后来因故断了联系。科研连技术员陈学昌去那边调种子,全忠托他打听。老陈受人之托终人之事,费劲巴拉的真打听到了。后来大哥回北京,见了年迈的父亲和长大成人的弟弟妹妹,大家抱头痛哭。全忠终于实现了郁积心里多年的愿望;

    杭州知青陆继龄的父亲是浙江大学电气专业著名教授,陆继龄耳濡目染学到很多电学知识。全忠曾亲眼看到他不费力气就把一台报废的发电机改成了电动机。后来碰到负责电联网的熊希久,全忠极力推荐,老熊把小陆调到电联网去,果然不负众望发挥了他的专长;

    有一回全忠跟杭州知青金少清开着28从外边回来,扯着嗓子唱《敖包相会》,唱到“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呦”这句歌词时正巧路过场院让指导员听见了,追过来让他们停车,说他们“放毒!”指导员退休后来过北京,科研连知青请他吃饭,指导员为过去的事道歉,大家一笑泯之,说,还不都是那个极左年代做的孽?饭毕,全忠照旧安排他在自己的旅馆里住……

    北大荒知青的群体是时代、环境造就的特殊群体。这个群体培养出很多重感情、讲情义的年轻人。全忠说,知青战友陆炬说过一句话让他非常感动,念念不忘:全忠的饭馆因征地拆迁而停办,没了饭碗,想到了利用地下人防工事办旅馆。那时候办旅馆算特殊行业,门槛很高,批照不容易。全忠按照要求把材料都准备齐了,就是不批。他找了哈尔滨知青陆炬帮忙解决了。全忠说:我得好好谢你!陆炬笑了,说:“都是撒尿和泥的哥们儿,谢什么谢?”一句话说得全忠泪花涌上来,他想起过去在一起同甘苦共患难的种种情景,有什么感情比这种“撒尿和泥”的感情更深呢?这些“撒尿和泥”的哥们儿,谁也忘不掉过去的艰难岁月。

    申请办第二个旅馆的时候,有关部门管事的以旅馆通道不够标准为名索要贿赂,不给钱就不批。全忠把情况告诉知青战友牛继升,老牛和那个部门熟悉,绕开索贿的办事员,很快就给办成了。凡是吴全忠托知青朋友办的事,知青朋友几乎没有不帮忙的,因为大家认可他的为人;别人托他办的事,反过来一样妥妥地办好。

     

(图片说明:吴全忠和他的战友刘复光(左)、崔沪生(右)。)

(图片说明:这是三个好哥们儿刚到北大荒那年照的。多年轻啊!一转眼五十多年过去了……)

        六、成功的个体户

       辞掉运输公司的工作以后,吴全忠走进个体户的行列。在上世纪80、90年代,社会上对个体户的认识存有偏见,还没有抛掉崇尚“铁饭碗”的观念。那时候干个体很难,几头受气,消费者和管理者都很难伺候。吴全忠的家风与北大荒的磨练,造就出他的勤奋、正直与胆识,他把北大荒的精神运用到自己办企业上,饭馆旅馆都站稳脚跟取得了成绩。他从政府的工商等部门得到过不少的荣誉,业内也得到话语权及同行认可。可是他为人低调,不好张扬,以致他在业内的口碑并不完全为知青荒友们所了解。

    饭馆开张以后,街面上来占便宜的人不少。有一天工商来俩干部,不是第一次了,吃完喝完抹抹嘴就想走。吴全忠不愿意总是逆来顺受,就要求他们买单。他们威胁说价格虚高要罚款。全忠说罚款可以,但你们要拿出证据,写清楚过程签字画押正式开罚单,否则休想空口白牙欺负老实人,就不信没有说理的地方!那两个自知理亏,乖乖交钱走人。为了其他个体户的利益,全忠也常常仗义执言,不怕得罪小人。他说,我做买卖讲规矩,讲信义,不违法,为什么要低三下四惯着这些蠹虫!由于他热心为大家办事,是非分明,敢出头,又有人脉,阅历比较丰富,说话做事都能占住理,同业们都尊重他、信任他,全忠被推选为阜外地区个体协会会长、西城区个体协会副会长,不久又担任了西城区工商联常委。

    有一年全忠代表西城区个体协会到人民大会堂参加全国人大法制委员会找个体户征求意见的座谈会。全忠把很多个体户不敢说的话都说出来。他说,我下过乡,在北大荒是生产建设兵团的兵团战士,有半军事化的管理体系管理着,可是回到北京干个体,感觉像只失群的大雁,没人关心我们。街面上想占便宜的却都来了,白吃白喝,动不动就罚款,时不时地以拉赞助的名义敛钱,不给还不行,不给就等着穿小鞋。政府应该按法律按规定办事,我们该交税交税,别把我们当摇钱树。主持人认真记下了他的意见,还赞扬他“真敢说”!

    开旅馆以后,全忠涨了不少见识。“车船店脚牙”,确实水深难测。全忠本着一切经营遵纪守法、按规矩办事的原则,对员工严格要求,对待消费者要讲良心讲信义,在“义和长”的牌匾下,顾客可以放心的接受服务。而且该认真的时候一定要认真,别怕麻烦。比如,公安部门要求旅客住店必须查验身份证明并严格登记,但就有一些酒店旅馆稀里马哈总觉得无所谓。全忠说过:那几年我真遇上不少事。有的人没身份证希望马马虎虎住下,我可不敢马虎,好言好语动员他跟我去派出所登记一下,回来踏踏实实住。遇到行动不便的,我干脆开车带他们去一趟,算是仁至义尽。有的客人不接受,对不起,您另请高就,谁知道他有没有不可告人之事呢?多年来从我的旅馆查出来十来个问题隐患,包括来北京想买凶杀人的、犯罪潜逃的、豁出性命准备在北京整大事的,发现蛛丝马迹都及时报告公安处理了。为此吴全忠被公安系统评为海淀区先进个人。



(图片说明:今年夏天,吴全忠和知青战友们又回云山去了,那是一种扯不断的思念……)

                       结语

       有一首描写知青年代的歌里唱到:“美丽的松花江,波连波向前方,川流不息流淌,夜夜进梦乡……高高的白桦林里,有我的青春在流浪……”

      几年前,吴全忠的小旅馆按照政府统一要求停办,“义和长”的牌匾被收藏起来准备做传家之物。没了饭馆,没了旅馆,没了青春年华,眼瞅着75岁的吴全忠整天还是乐乐呵呵的。积德行善一辈子,讲义气和气一辈子,全忠图的是什么?不就是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过日子吗?在北大荒十年,占了他一生的几分之一,却给了他一生交不完的朋友,特别是那些推心置腹、同甘共苦、携手并肩一辈子的知青朋友。一个人的生活里有了这么多的朋友,没有孤独没有寂寞,这样有味道的生活到哪儿去找啊?这不是吗?文章修改第四遍准备请他再过目的时候,他跟杨德山、刘晓荣等七位知青战友又跑回云山去了,这是他第几次回第二故乡探亲都记不清楚了,总有十好几次了吧?当年的老友,喝着小酒,回忆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聊眼前平平淡淡的话题,推杯换盏之间,只有那份生于北大荒、老于北大荒的情感暗地里陪伴着他们,直到江河万古,直到地老天荒……

                感谢阅读,2024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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