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牺牲形象为代价在大街上理发

绿野笑父
创建于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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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牺牲形象为代价在大街上理发

哈哈,我以牺牲自己的形象为代价,终于在大街上理了一次发。

男人过了中年,看似对形象要求越来越不在乎,其实那只是表象。在内心里,却总想着保持住那个青春的样子。只是时光的雕刻刀不肯闲着,每一秒都在创造着新的更加成熟的形象。为了让全自动雕刻刀放缓速度,男人们总是选择让同一位理发师给自己理发,以大体上保持原有的样子。当然,我也是这样,不想在形象上稍有变化,生怕别人说我老了。

可在理发这件事情上,我有一个绾了几十年的心结,始终没有机会解开。说来可笑,这心结就是想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吹着或热或凉的自然风,让戴着围裙的待诏给我理一次发。

这心结的起因很早。小时候跟着父亲上街,在东湖口那儿见到了一个奇怪的摊位:摊主围着围裙,肩上搭条毛巾,面前的担子上,一头的铜锅里冒着热气,一头挂着一把高靠背的木椅子。我以为是卖吃食的,就向跟前蹭。父亲看出了我的心思,就笑着说:“那是待诏摊子”。我不知道待诏是干啥的,也不好再问,只好存疑。好在父亲有事要离开,让我在东湖的牌坊下等他,我就趁机观察起了待诏。这一看不要紧,在东湖口这几十步长的街道两边,竟然有四五个待诏担子。他们也不向出摆放货物,只是时不时捅一下火,然后就静静地站着。

终于来了位衣着光鲜的客人,在待诏担子前盘桓。于是,几位待诏争先恐后地招呼客人:“宽水利刀子,手轻价钱低。”说来也怪,他们只是吆喝,却不离开自己的摊位。直到看那位客人坐在一把椅子上,摊主给他胸前苫了块蓝布,把他的头按进冒着热气的铜盆里,我这才知道这是要剃头啊!可就是不明白,明明是剃头师傅,父亲为什么要说是“待诏”?看着客人那非常享受的样子,我也想体验一次让待诏在大街上剃头的享受。

若干年后,我读到了一本书,里边讲清兵入关的事,其中有一段就讲到了“待诏”。

当年清兵入关,从官方来说,明朝灭亡了,清朝就成了正统。可对于民族来说,大汉族并不承认自己失败。清朝统治者为了从心理上征服全国老百姓,就先从形象上下手。于是,像穿衣剃头这样的日常琐事,也惊动了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他一生气,竟然亲自下诏让全国老百姓都要剃头,改成满族的发型。可汉族人几千年来都是留长发的,他们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对剃头这件事自然是抵触的。于是,他便使出了霹雳手段,下旨“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还给全国剃头的手艺人发了个统一招牌:一个两寸宽二尺长的布条,上书“奉旨剃头”。这么一来,剃头也就成了有官方背景的行业,领到招牌的剃头匠,就算是应了朝廷的诏命了。时间推移,那一代用性命为代价保留长发的人过世之后,官府也不再发放招牌。这时的剃头匠虽然继承了父兄的手艺,甚至接过了那块已经因为篦刀子而变得污秽不堪的招牌,却因为没有在官府备案,只能算是等待接受朝廷的诏命,人们便尊他一声“待诏”,意思是凭你的手艺,朝廷迟早也会下诏命给你的。

清朝统治了几百年,被孙中山给掀翻了,可汉族人的发型却没有改回来。由于当权者主张向西方学习,那发型都改成了短发,后来又改成了光头。而那些靠剃头为生的手艺人,却依然被人们称之为待诏,也说不上是尊敬还是贬斥。直到公私合营之后,才更名为“理发员”。

从待诏到理发员,剃头师傅的称呼跨越了两个时代,我这个愿望也在心里埋藏了两个时代。进入新时代,理发员的社会地位随之提高,他们便不再在街头借着日头照亮,拿着镜子照人。可对我来说,想享受一下在大街上让待诏剃头的感觉却没有了机会。于是,每当我在理发馆理发的时候,总想找机会坐得距窗子近一点,好看看街道上过往行人的表情。可这时剃刀在眼前晃动,随时有可能放我一点血出来。我胆子小,也舍不得平白无辜地流血,就只好在脸面不动的情况下斜着眼睛看街道。看见我这种奇怪的表情,不知道我心思的人,还以为我在看美女呢。

九十年代中期,我在彪角镇工作。有一天,我忽然在集市上发现了挑着担儿的理发师傅,那埋藏了几十年的愿望突然就冒了出来。可当我到了待诏担子跟前,看见那一群坐在台阶上等候剃头的老人,我只好悻悻地离开。一个年轻人,实在不好意思和老年人去争那难得的机会。

离开彪角之后,我以为这一点不足为人道的念想彻底泡汤了,也就不再放在心上。反正,人的一生本来就活的是遗憾,没有了遗憾,人也就没有了活下去的动力。而我的这个遗憾,却是缘于社会的进步,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才留下来的。既然如此,那就让这个小不点的遗憾伴随我到永远吧。

其实人生除过遗憾,还会有许多意外。当我彻底放弃了享受在大街上理发的念想后,老天就给我安排了一次不期而遇。今天,我陪老伴去超市,回来的时候分道扬镳,各走各的。我拉着购物车正向前走,忽然有两个美女问我理不理发。我问在哪儿理,她们说就在这儿。这不就是在大街上理发吗?虽然理发员是个女的,也算是聊胜于无吧。社会已经发展到了今天,你到哪儿找老“待诏”去,还是将就一下吧。但我对她们的技术实在担心,生怕他们把我的头理成了只留头顶的那个发型。可在大街上理发的机会难得呀,这次要是错过了,这遗憾可能就真的难以弥补了。我踯躅了一下,最后还是下定决心,顶着毁容的危险,冒险一试。

在大街上理发果然不是一般享受。这里没有空调,也不会有风扇,但却有含情脉脉的野风。街道上不再有行人,却有不断头的车流。不远处的屋檐下,那些退休老人正好奇地看着我。当然,也有年轻人经过身边。不过他们的眼光不是惊奇,而是那种不屑,以为我只是为了省几枚铜板。也许,他们是无意的,但这种眼神还是刺痛了我。原来,我心心念念的在大街上理发,看来并不完全是一种享受。行人所投来的目光,也早已不是几十年前的羡慕和嫉妒,而成了鄙夷和嫌弃。我有点儿后悔,如坐针毡,巴不得赶快结束。

总算听到了理发师剪子和梳子相碰的敲击声,这是理发结束的信号。她们没有带镜子,我也就不知道我的新发型。待匆匆忙忙回到家里,穿衣镜里的形象真的是让我大吃一惊,我这是求锤得锤了!以破天荒的机遇和勇气,实现了自己几十年的夙愿;以毁容为代价,得到了最不想得到的发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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