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来的媳妇（小说）
于山龙半路丧妻半身光棍，儿子到了定亲的年月，他替儿子想媳妇快要想疯了，于是于家庄的人送他一个外号，叫“媳妇迷”。
在这上千口人的村庄里，他到底看上了谁家的姑娘？他心里没有底，姑娘们冬穿棉，夏穿单，使他看的眼花缭乱。他只是每天早晨吃饭时，坐在门墩上看着一个姑娘挑着一担清水颤悠悠地从门前走过。这姑娘长得大眼睛，高鼻梁，苗条身材，梳着两条小辫。一打听邻居二青，才知道是春和的闺女叫于桂花。从此，他便记住了她的名字……
一天早上，儿子要去旱池挑水，他对儿子说：“给你找个媳妇吧？”儿子问：“是哪个村庄的？谁家的闺女？”“春和的闺女。”“我就是宁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娶她做媳妇。”于山龙一听，瞪起眼睛，满脸怒气的说：“你是嫌桂花长得丑？还是嫌她家穷？她哪一点配不上你？我还没有去找媒人给你提亲，你倒给顶了回去。还不知道人家愿意不愿意呢。”父子俩目光对视了一会儿，于山龙二话没有说，拿起竖在影壁墙上碗口粗的桐木棍，朝儿子身上打去......一下，两下，儿子低着头不还手，流着眼泪不吭声。“我打死你这个狗崽子。我叫你不听，叫你不愿意。”这打骂声恰巧被来借簸箕的二青听见，他上前拦住山龙说:“你打坏了他，看谁来养活你?别说是找媳妇，还去谁家当女婿?天生的榆木疙瘩脑袋，几斧子也劈不开你。”于山龙把棍子扔在地上，傻了眼。“这媒人我是不去给你当了。你打儿子的事真要是让桂花知道，她就是有心事，也不敢来你家当儿媳妇。你慢慢想想吧。”志军擦了擦眼泪，挑着水桶气呼呼的出了门。
山龙对二青说:“就咱家这条件，咱还想娶个啥媳妇?丑俊不说，娶到家生男长女就是宝。说到春河，有盐有咸菜就能过。他也是半路上死了老婆，你看他穿的衣服，冬夏不分，补丁摞补丁。那副穷相生来就是个‘穷酸鬼’。”“穷鬼?穷鬼也是你先看上人家闺女的，穷鬼也有好闺女。这是两码事。”“是两码事你就不要数落人家。太狂气了不好。人生在世，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上坡下坡都得走走。”“话不假，我承认。有一年春天，街上来了个卖碗的，老春河买了几个江西碗，钱不够还借了我5块钱。几个月后，不还我，我去他家给他要钱，他说，有了给你吧。至今也没有还我。”“没有还就没有还，如果真的成了儿女亲家，就是这5块钱先垫的底。”二青一听山龙说的话，不由自主的笑了，刚才暴跳如雷的脾气全没了，二青拿着簸箕使碾子去了。走时扔下话说，孩子想通了我去给跑跑腿。志军挑着清水倒在水缸里，红着眼睛又去挑第二担。山龙望着儿子的背影，伸出手想说什么话，却没有说出来，呆若木鸡的坐在院子的捶布石上，他对刚才打骂儿子的事情有些后悔，恨自己的脾气，真想攥紧拳头打自己的脑袋出出火气好痛快痛快。因为挑媳妇的事父子俩闹别扭闹了两三天，多亏女儿志华在中间两头撮合，父子俩才勉强说开了话。 志华已成家过日，生有一儿一女，日子过的紧巴巴的。只是有空时过来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傍晚就回婆家照顾男人了。男人的左腿有些残废，半路上学了个石匠，整天与石头打交道。不是在山坡上就是在村边的石窝里滚站，闹的满手满身全是石头面子，也不挣个钱。临走时，她嘱咐志军:“不要生气。父亲天生是个榆木疙瘩，受苦几十年都是自己说了算，偏偏把自己嫁给了有残废的石匠。咱家有事，他也帮不了什么忙。直到现在，我有时还在生他的气。”志军说:“我可不走你的路，到时一碗水泼在地上，就收不起来了。” 志华订了婚，从婆家要来的彩礼全部留给了志军娶媳妇用。志华嫁人那天没有往婆家陪送东西，只是穿着一身新衣服，手里提着个包袱，走到了婆家。为了这些，过门后的志华常常看到婆婆的脸色难看。两年后，志华生了个又白又胖虎头虎脑的孙子后，只要婆婆看到小孙子，憋在肚子里的火气就慢慢消了。小孙子十个月后，咿呀学语，不时伸出胖胖的小手，在奶奶的怀抱里撒娇。一会儿伸手捏捏她的鼻子，一会儿挠挠她的脸，逗得她合不上嘴，于是乎她就什么都忘了。
于山龙看见女儿留下的东西就睡不着觉，好不容易选准了桂花儿子又不愿意。秋天的夜像冬天一样漫长，志军夜里醒过几次，窗户上还没有青光。不知什么时候，窗外下起了冰凉的秋雨，仿佛滴在他意乱的心上。眼前又仿佛出现了志华嫁人那天的情景。她穿着红衣服，一双引人注目的眼睛里浸满了泪水。走在窄窄的碎石铺满的小路上，她是多么不情愿出嫁。把彩礼全部留给自己，自己何时才能报答她?黑暗中，志军的泪水从眼角上往下淌，像一股细小的泉水在奔流。他坐起来，卷了一只旱烟，狠命地抽起来。但吸得过猛，呛了两口，扔在地上。烟头冒着丝丝烟雾。 山龙忙过来小心的问到:“你吸烟呛了，往后少抽些土烟叶，别吸坏了身子。都怪我不好。我没有本事，滚了一辈子土，没有给你置下产业，真是对不住你。”志军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两腿一软，给山龙跪在地上说:“是我不好，惹你生气了。是我没有本事，还给你耍性子，叫你生气为我操心，找媳妇的事丑俊不说，穷富不说，得讲究个脾气言法。你叫我再好好想想，想通了我再给你说。古来父母知心多，谁家的大人都是在盼望自己的儿女有所作为，功成名就，吃穿不愁。可那是不由人的事，谁又不是天天在打着自己的如意小算盘，可打着打着就歪了。”“事出有因，我往后再不能怪罪你，老了，老了，真得改改我的犟脾气。再不一意孤行，一个人说了算。那就真的把你给害了。军啊，快起来，不过年，不过节，你这样会折我的阳寿。我这辈子拉扯你姐弟俩真不容易。”山龙说着话，眼里也流出了泪水，志军忙递过去毛巾，山龙擦了擦眼泪说:“我知道春河的家庭一贫如洗，可咱家也是空荡荡的。说句不入耳的话，就是把你姐姐卖给了拐石匠，使了几个钱，留下点彩礼。就守着这些，除了这些，再也拿不出更多的东西了。你爷爷在世时，留下了几间破房。一个连三桌，都用过三辈子了，咱现在还用。一个字，就是穷，没有钱。有谁来这个穷家当媳妇啊?一个字，难啊!谁不想找一个人有人样，家有家庭，可那不是咱庄稼人要找的对象。俗话说，金瓜配银瓜，西葫芦配南瓜。烫发头高跟鞋看不上咱庄稼人。我看桂花长得不丑，就是家穷些，穷家闺女一样会过时光，你再慢慢想想吧。”山龙说完话，走出了房屋，睡觉去了。 在志军模糊遥远的记忆里，母亲是个瘦高个，细身材，脸庞白皙的女人。性情温和，干活勤快麻利，偏偏配上个榆木脑袋的父亲，母亲去世那年，志军七岁。他们俩当年是怎样谈情说爱?又怎样走到一起?志军很想知道，但父亲始终不说。为了这个家，他再没有给孩子找继母，甘心独身一辈子苦熬着这两个幼小的孩子长大成人。从初中到高中，志军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高中勉强读完就开始饱尝了劳动的艰辛，但他从没有放弃过学习文化，像《三国演义》、《水浒传》，还能背上几段耐人寻味的故事。又写得一手苍劲有力漂亮的毛笔字，年关将至，街坊邻居都来叫他写春联，也招来了青年姑娘们的羡慕。记得那是一个中秋时节，他和几个姑娘在棉花地里摘棉花，当摘到地中间时，已是满头大汗，他蹲下身来，歇歇身子，路边行人看不到这里。棉花地里没有风，就在这时，突然在他眼前晃动着一个带着红花的小手巾，“给，擦擦汗吧!”他才知道身后有人，是玉兰给他的。他胀红了脸说:“不，不，不。你的手巾太干净，我不敢用。”玉兰这时候悄悄地笑出声来说:“是嫌我手脏还是嫌手巾这朵小红花啊?你呀，思想真封建。怕啥，快擦擦汗水吧。”他才接住小手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但闻到了一股青春的芳香。玉兰扭过头来，看看路边，没有行人，就蹲下身来对志军说:“我白天想过你，夜里梦见你。想和你好，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志军不好意思的看了玉兰一眼脸红了......我在问你话哩?你看你平时咱们没人的时候多少还说几句话，今天怎么对着脸倒变成哑巴了?”玉兰满脸欢快的像一朵石榴花在追问他。“玉兰.....我们家的条件没法跟你们家比，我真不敢高攀，我真的不敢高攀。”“啥条件不条件的，条件都是靠双手创造出来的，只要不当懒汉，手脚勤快些就能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咱俩结婚以后你去打工，我在家当裁缝挣活钱，等挣多了钱再给你生个胖娃娃，吃的又白又胖，这就是一个美满幸福的小家庭，你说好不好?”志军望着玉兰美丽欢快的脸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也不敢在棉花地里和一个姑娘偷偷的相爱，但从内心他是深爱玉兰这个心直口快勤劳朴实善良可爱的姑娘，他的心跳的非常厉害，又张望着路边没有行人的经过内心才没有刚才的紧张。玉兰说:“你有文化在村里先当个代课教师不行吗?”“咱和村支书不沾亲不带故的咋好张口给村支书说，支书家的门坎高怕是上不去。”“看你平时不吭不喘的倒会挑理了，在农村种一辈子地就把你窝囊了，你的文化程度再高也没有用，再没有门路就去当兵闯闯你自己的运气，要是运气顺当熬个军官回来到那时你再去体体面面的娶我那该是多么风光的事呀，我说了半天你到底是去不去?”“当兵我倒是想去可我在家是根独苗。”“独苗就不能去呀，看电影里的红军去行军打仗红军里面也有独苗，不管怎么说我可是有言在先等你去找媒人去俺家提亲，你可千万不要忘记今天在棉花地里咱俩说的事。”玉兰说完猫着腰顺着棉花垄悄悄的离开了这里便又和前边的几个姑娘到一起摘棉花了，志军看着玉兰的背影高兴的笑了。玉兰那年十七岁，穿着带红花的衣服，漂亮精干，他真没有想到玉兰是在哪年悄悄的看上自己，今天又在棉花地里吐露了真情。那个秋夜他激动、兴奋，仰头望一眼天上的星星都觉得可爱无比，直到鸡叫时分他才合上睡意朦胧的眼睛，从此以后他曾在几个月的时间里梦见他和玉兰在一个清水碧绿的河边戏水玩耍，一会儿又划上一只长长的小木船轻悠悠的飘在河面上，青山树影倒映在宽阔的河面上，小船划过绿树浓荫的倒影又划过河湾深处，玉兰发出爽朗银铃般的笑声，她静静的坐在船头把纤细的手指伸在清凌凌的河水里将水撩向远方，志军站在船尾划着小船，热辣辣的目光一会儿也离不开玉兰，他怎么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与兴奋，玉兰今天还是穿着那件带着红花的衣服，梳着两条羊角小辫，她多像江南水乡多姿多彩多情的村姑。又梦见自己骑着一匹英俊的高头大白马去娶玉兰，鞭炮声响彻天空，不知什么时候玉兰头上也蒙上一块红布，骑着一匹大白马跟在身后，街道两旁站满了长长的人群，一阵热闹非凡。梦醒后他长时间的回味在甜蜜的梦中，他是多么想让这梦再长一些，天晚一点亮，志军眼里的泪花不知是相思的泪花还是痛苦的泪花，也就永远的留在了他的记忆深处，他不知道想过多少回，盼望着父亲商量他和玉兰的婚事。央求父亲找媒人去玉兰家提亲，父亲咧着大嘴说:“你不是范大夫怎配得上西施，你想的太多了。玉兰那个鬼精劲真还不知道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安家。”“她是西施你把她看的太美太重了些吧？”“我看她像西施，就是画在纸上那个古代绝色女子。”志军的脸红了，“她是在逼你，不是真心，年轻人没有底只是暗风流。”志军没有全信父亲说的话，也没有找媒人去玉兰家说媒，玉兰平时见到志军不吭声也不看一眼。一年后玉兰和外村一个副支书的儿子订了婚，三年后出嫁成人。但留在志军的心里永远是在棉花地里的初恋，志军想玉兰可能恨自己没有找媒人去家提亲吧。 还有一次就是在村外的麦秸垛边，他小时候的同班同学秀梅主动找他谈情说爱，秀梅提出的条件和秀兰差不多，只要求志军有个工作就和他结婚，财礼不多要。志军带着疑虑坦诚地说:“你太难为我了，这叫牵着毛驴上山叫人作难。”秀梅说:“人投人，亲投亲，总该多少有点希望吧，你去试了没有呀?” 志军说:“倒是有在工作的亲戚，但没有干成事，手里没有权，这辈子我就在农村种辈子地算了，手上磨起老茧，脚上沾上牛尿，每天荡一脸灰尘，就是农民的痛快事。” 秀梅说:“那不成，你有文化会写字，去给村支书说说到大队当个资料员、会计，再慢慢的往上升，像蚂蚱爬高粱杆慢慢的往上爬，虽然这个比喻对你不太恰当，但实际上就是这么一回事，不过你可不是一个土蚂蚱。”“我不管是土蚂蚱还是洋蚂蚱，我给支书不熟，你去给说说情求求人家，他是你的表姐夫。”一年的时间过去，志军没有到大队当上会计也没有当上民办教师。出乎意外的是，秀梅当上了民办教师，再也不给他谈情说爱了，她二十二岁那年嫁给了一个比她大三岁的国办教师。志军在二十二岁前后被两个青年姑娘悄悄相爱过但都是短暂的桃花运，像过眼云烟，随着时间推移就消失掉了。棉花地麦秸垛两个姑娘都来问他求爱但都没有成功，他又怎么能看得起春河的闺女桂花呢?玉兰秀梅在农村都是长的标致的姑娘，如果没有这两个人先后给他偷偷的谈过，他可能会和桂花见面，还不用挨父亲的桐木棍，但现在的他根本看不上桂花。当然看起他的玉兰和秀梅对他是一片真心还是年轻人在逗乐，或是年轻人一时的冲动，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在棉花地麦秸垛旁说了几句亲密的话就私定终身绝对是不可能的事，但那种青年男女之间的感情纯真且没有掺杂任何水分，可最终没有结果。玉兰嫁给外村一个副支书的儿子，秀梅嫁给一个国办教师，不能说是抛弃了志军，只是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选择了分手，志军想了一夜得出这样的结果。桂花没有给他说过话，也没有初恋过。有时走近时只看到她一张黄瘦的脸，她没有秀梅长的神气，做父亲的怎样叫我去爱她。当然他可能有他的想法，权衡着家庭情况找媳妇。春河一副穷酸相，身上穿的衣服又破又旧是村里的穷户。志军想到这里，心里不免增添了压力，不答应又怕父亲急出毛病来，那榆木脑袋几斧子也劈不开只能将计就计，假如有一天媒人叫他去和桂花见面，见了面桂花看不上自己那不是正符合自己的心意呀，想到这里心里感觉轻松了许多，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条宽阔的大道伸向远方，几日来悬在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眼里浸满的泪水开始打架，进入了多愁善感的梦乡…… 鸡叫过三声后山龙已没有一点睡意，他在炕上坐起来披上衣服，黑暗中又点燃了一支烟，此刻他又想起了桂花，仿佛又看见她挑着一担水颤悠悠的从门前走过，她能吃苦受累，穷家出身的孩子会当家，自然又和儿子联系在一起想，但儿子能痛快的答应这门亲事吗?想起昨天早上打儿子的事他真的有些后悔，村里家庭条件好的俊俏姑娘谁愿意来这个穷家当媳妇呢?他觉得桂花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再坐上一会儿去问问儿子想好了没有。他如果想好了就去找媒人问问桂花，山龙一颗郁闷的心想到这里就像流进了一股清清的小溪滋润着他的心田…… 天亮了，他起来打扫院子。志军还没有起来，布谷鸟清脆的叫声在天空中奏响，大街小巷传来了马蹄声和人的说话声。山龙老汉打扫完院子站立了一会儿等儿子出来，可儿子就是不出来，他又走进东屋，志军只好坐起来披着衣服。山龙对儿子说道:“昨天早晨的事都是我不好。我性子火爆有时上来真是管不住自己。”“打我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不会往心里记的，你要是觉得她家比咱家的条件强就去找个媒人说说吧。”山龙坐在椅子上一时无话可说，嘴角上露出一点点笑意来似乎是在等儿子的心里话。好半天儿子才说:“我知道咱家条件不好，富裕家庭的闺女肯定不会来，春河家和咱家相比不差几斤米，就看桂花是怎么想的。”“这我就不知道了。”但他心里非常难受，只是没有像昨天早晨那样再去顶撞父亲，只好随他的便吧，春河的闺女眼高手低，还不知道要嫁给谁，就让他找媒人说去吧，志军穿好衣服挑着水桶往旱池走去..... 早上吃饭的时候山龙端着碗来到二青家，二青正在给猪娃熬猪食，锅里冒着白腾腾的热气。“二青嫂我想叫你给跑跑腿给当回媒人，问问桂花愿意不愿意?”“志军想通了?”"想通了”，“是用桐木棍打通的吧?”“不是.....不是，是儿子今天早上说的，说成了我给你买双鞋，这是当媒人的规矩。”“那要是说不成呢？鞋就不买了?”二青问的山龙无话可说，“先别说鞋的事，我肯定去。”令山龙每天提心吊胆的心事这才有了一点小小的着落，满脸堆着笑望着二青，不知说什么好，端着碗回去了……
月光悄悄的爬上了东山边又悄悄的爬上了树梢，大街小巷似乎静了下来，干了一天活的庄稼人正要准备睡觉，二青忙完了家务，也喂了猪，掩上门出去了。月光这时照在地上，她来到春河家，先没有去桂花的房屋，而是先去邻居老槐树的屋里坐下了。老槐树叫白氏女，她们俩是同龄又都在于家庄找下婆家。白氏女在四十岁后身体渐渐发胖，村庄上就给她起下了外号叫“老槐树”。老槐树问二青:“是哪股风把你吹来的？你真是稀客。”“不是稀客，咱言归正传的说吧，我想给你打听打听桂花现在找下婆家了没有?要是没有你先去给问问。”“这几天来我这屋提亲的倒是不少，有外村的还有本村的，这些人来了以后都是先不去问桂花，先到我这屋来试探着问问，你看看我倒是成了桂花的媒人，这几天她真是挑花了眼，不是嫌婆家远就是嫌人长的脸黑，闺女家找婆家难，下辈子咱老姐俩说什么也要转男人，不当落花流水的女人。”二青悄悄的对着老槐树的耳朵说:“吃饭穿衣亮家当，桂花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要的财礼多了谁还敢来提亲。”老槐树说:“听桂花的口气是人长的丑了家穷了不各亲，自己想不好就是不答应媒人，”你看看桂花说的这些话叫人听了心里多别扭，人在世上有十年且贫且富，桂花在别人面前从不叫人说她长的丑家里穷。二青相信老槐树说的话是真的，老槐树问二青:“给桂花提亲的是本村的还是外村的?”“是俺对门邻居山龙的儿子。”“这孩子我见过长的高挑个大，眼睛脸皮白，人瘦的像只大蜻蜓。”“不过这孩子的脾气性格不像山龙那样倔，手脚勤快。嘴甜心甜心眼好，说句不能往外传的话，是山龙先看上桂花才叫我来，也不知道她愿意不愿意，你就先给问问吧，山龙倒是着急还生气打过儿子，你看看这山龙的脾气真是没啥说。“你放心吧我不会给桂花说。” 二青离开老槐树家还没有走到山龙门口，半路上就被山龙给拦住了。“桂花愿意不愿意?”“说媒又不是吹糖人说成就成，你得耐住性子等上十天半月的才有口信。往后呀你得改改你的倔脾气。”山龙明白了二青说的话，在心里记下了，想说什么但又不敢多说，两个人下了石头坡各自回家去了。 老槐树送走了二青关好街门来到桂花房里，桂花正在灯下纳鞋垫也没抬头看她一眼，因为老槐树平时有事没事常来坐上一阵子就走了，早已成为习以为常的事。“桂花又有人来给你提亲了。”“是谁?”“是志军。”桂花没有做声，老槐树心里猜想她肯定不愿意，便对她说:“我给你说个悄悄话你听不听?”“有啥好听的你愿意说就说吧，闲着也是闲着。”“那我就说说吧，是山龙看见你天天去旱池担水还说你能干人长的又好看，还说他儿子没眼。”桂花听后笑着说:“我穷里生穷里长，一个鼻子两只眼睛有啥好看的，山龙老汉真是老不正经。”老槐树说:“你先慢慢想想吧，想好了给我回个话。”说完话就回自己屋里睡觉了，而这一夜桂花没有睡好，毕竟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从那以后她每天早晨起来去旱池挑水再也不从山龙门前过了，总是绕着弯子从小巷穿过，山龙还是天天坐在门墩上吃饭但看不到桂花的身影，他着急去问二青，二青说她要是愿意了自然会捎口信过来，婚姻大事不能着急，山龙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又没有一点办法。桂花到底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对象，她眼尖手高心里没底，村里那些当工人当老师的年轻小伙子没有人来给她提亲，来说媒的都是在家种地的，她心中自然有些茫然，平时表面上看她平静如水，可内心都在着急，毕竟她到了出嫁的年月。夜深了她还是睡不着觉，想起于山龙的家境和自己的家境差不多，怎么偏偏又遇到一个穷家来提亲，她翻了翻身索性把这些事情全忘记。但唯一不能忘记的是那个夕阳落山时分，母亲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拉着她的手说:“我怕是不行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哩。在家要听话，长大了到了找婆家的年龄要多些财礼，看好属相，要来的财礼给你弟，多留些叫他好找个媳妇过日子。”桂花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望着母亲没有血色的脸和呆滞的目光，她“哇”的一声扑在母亲的身上哭的死去活来，那年她十四岁便挑起了母亲生前的“重任”。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她在家庭的“苦海”中熬成个大姑娘，从家里的针线营生到地里的庄稼活她练就一把好手。村里知道春河的人都投去羡慕的目光，都说春河有命该了个心灵手巧的好闺女，秋天村里发了河她去河边洗衣服，姑娘们也就跟着去洗衣服。秋天她上山去采药，山坡上小伙子姑娘们便多了起来，都喜欢跟着她说笑干活。闲下来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照镜子看自己长的模样好看不好看，像不像一朵鲜花，到底这朵鲜花由谁来采她真还不知道，她还是没有睡意，东房的老槐树早已拉灭了灯光打起了浓重的鼾声，桂花在几天夜里总是睡不着觉，思索着老槐树对她说过的话，开始的时候觉得心烦意乱，但又往深里一想山龙老汉忠厚善良，他从内心先看上自己这并不奇怪，但志军的脾气性格她摸不透只是见过面，从小到大没有说过话，在学校读书时志军比她高两个年级，他比她大两岁，她又开始想入非非，白天她在老槐树面前从不提起志军，好像二青从来没有来过老槐树家，叫她摸不透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人，虽然纸里包不住火，但自己这张纸必须要包住二青这个“火”，再给她们斗斗心眼叫他们再等上十天半月的，山龙一家要是真的看起自己，会叫媒人主动来给传口信的，桂花想到这里脸上感到火辣辣的然后拉灭了灯光睡去.....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桂花仍然没有得到二青传来的老槐树口信，桂花猜想志军肯定不愿意，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有一天早上吃过饭山龙要去刨山地，在路上碰到了春河，俩人一前一后还走了一段黄土小路，山龙早想把藏在心里的话说给春河听听，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春河可能看出了山龙的心事，就是不说闺女的事，只说今年庄稼长的好，地里面缺雨老天该下场雨了，走到三岔口山龙主动和春河说话，春河有气无力的只是在肚子里哼了一声。晌午山龙回到家里非常生气，他觉得春河看不起自己，要不是家里有个闺女谁去搭理他?二青说：“这能怨谁？你也嘴笨该在路上问问春河，听听话音回来也好作主张，春河的话音就是桂花的话呀，你倒是心眼好但笨的像头猪。”二青三言两语把山龙数落了一顿，山龙自己也觉得怂了。吃过晚饭山龙又去给二青说:“叫志军给桂花见个面吧?”“你说的轻巧，你叫见面就见面？还得给老槐树传个口信看看桂花见不见志军，你先回去吧，有了口信我去叫你。” 几天后一个晚上月光朦朦胧胧的，志军去了桂花家恰巧桂花不在家出去串门去了，他就和春河在屋里无聊的坐着，春河不爱说话，一会儿摸摸穿在脚上的鞋，一会儿又在地上来回走动，一会儿又去翻看炕上的席子像在找东西，志军看着感到心烦恶心想走又怕桂花回来，只好把见面礼放在桌子上，春河看着这些东西也不作声，志军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志军正要准备走，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桂花打着手电从街上回来，一见志军便开口说: “俺真不知道你今天晚上来，俺出去串了个门。”其实桂花是和志军在斗心眼，她哪里能不知道呢，桂花去小卖铺买了一包香粉往脸上擦了擦，在家门口不远地方瞅着志军进了门，又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才回来，她今晚故意这样做是看看志军对自己有没有耐心。这时春河也离开了这屋，桂花和志军两个人在屋里没有说更多的话，很尴尬的坐了三十分钟，两个人连句恋爱的话也没有说，最终还是志军开门见山地说婚姻大事没有那么简单，桂花没有作声，志军感到一阵脸红，出了大门，天上的月光有些暗淡，小巷深深的一片黑暗，桂花拿着手电追了几步说:“天黑路远，你慢些走。”她给志军照了一会儿灯光等志军走出小巷就回去了。志军回到家里山龙还没有睡着急的问到:“桂花愿意了没有?”“她没有说愿意。”山龙再没有问下去，早晨吃饭时山龙把昨晚桂花说的话说给二青，二青说:“一个姑娘家咋好意思说愿意？你呀打破沙锅问到底，等着老槐树的口信吧。”山龙半信半疑的走了。 一个月后志军和桂花订了亲，下了红书，山龙高兴地给二青买了双鞋，说，当媒人不能白跑路。红书秋是天下的，但到冬天桂花又把彩礼原封未动的叫老槐树送给二青，说:“桂花又不愿意了。”山龙感到莫名其妙只是高兴了几个月的光景。急的嗓子眼发烧头发冷感冒了好几天，感冒好了以后她再去叫二青去打听打听是啥原因退的亲，老槐树给二青说退亲的原因是桂花恨自己出身贫穷高攀不上志军，他怕是在外面有了相好的，老槐树和二青这才明白了桂花的心事。原因是志军有个亲戚在外工作，几十年来任劳任怨做了官，给他找了个工作离家几十里地，每月工资几百元，志军上班后回家不多，回来也是住一夜就走了。订亲以后从来没有去过桂花家把她给冷落了。二青给山龙说:“买点东西去看看桂花赔个不是，她肚子里的火气也就消了。”山龙同意二青说的话，没过几天志军从铁矿回来买了烟酒糖茶叶布袜之类的东西来到桂花家，桂花盘腿坐在炕上说:“现在你我都退了亲，本街本道的串个门可以，买东西属于不正常。”说的志军脸像个大红布。志军忙赔不是说:“铁矿工作忙，我平时加班多，就是想多挣个钱，没有能来看你真是有些冷落你了，自打订了亲以后我走到哪里都在想着你，有时夜里做梦还梦见你哩，”桂花的脸在灯光下才有了笑容。志军又说:“假如有一天你我能重归于好，我挣的钱全部归你掌管，不知你答应不答应，桂花这时才抬起眼皮看了看桌子上两大包东西，心里早就乐开了花，赶忙下炕给志军做了一碗挂面两个荷包蛋，志军第一次吃了桂花做的饭感到特别香...... 一年后桂花做了山龙的儿媳妇，山龙梦想成真，但过门后桂花没有做姑娘时那么勤快了，早晨也不去旱池担水了，睡到太阳老高才起来坐在门墩上吃饭，吃的又白又胖，原来那又黄又瘦的脸不见了，过来的黄头发变黑了，打扮的花枝招展，整天走东家串西家打麻将，家里的活地里的活山龙能干的都干了..... 几年后，桂花生了两个女儿，整天跟在山龙身后不停的叫着爷爷买糖去，山龙很生气，心里想再不给生个小孙子就要断了香火，但他没有能见到孙子就死去了，志军在铁矿上班省吃俭用身体日渐消瘦，下了班回来种种地，桂花高兴了去帮个忙，不高兴了就不去了，志军还和当年一样什么事也让着桂花，不计较个人的得失和饥饿，为的是想叫桂花再给生个儿子，结果怀孕后做了人流身体垮了，大病一场，不能再生育，志军不久得病死了，孤零零的剩下桂花和两个花样的女儿......
郝刚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