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杨万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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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父亲杨万杰

       2022年6月17日,静谧的午后被一阵急促的视频通话声打破。屏幕那端,弟弟杨昆的笑容如同春日暖阳,他兴奋地告知在北京休养的母亲,父亲的老战友——年近耄耋的张延茂叔叔,不辞辛劳地跨越千山万水,亲赴房县寻找父亲的足迹。这一消息如同春风拂过沉寂的心田,让全家人瞬间泪眼婆娑,母亲更是流着热泪喃喃自语:“万杰啊,都这么多年了,你的战友没有忘记你啊!”

      这一刻,仿佛一把钥匙,轻轻旋开了我那封存五十余年的记忆之门,让那段父亲与铁道兵战友们并肩作战、风雨同舟的峥嵘岁月再次鲜活起来。


       我的父亲,杨万杰,1931年6月诞生于湖北房县化龙堰镇长旺乡的一户贫寒农家。命运多舛,他尚在襁褓便失去了父亲,六岁那年,母亲也撒手人寰,留下他孤苦无依,与哥嫂相依为命,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艰辛生活。为了生存,年仅十四岁的他便离开家乡,走上了自力更生的道路。建国之前,他毅然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从此踏上保家卫国的征途,从解放战争的硝烟到抗美援朝的烽火,再到贵昆线、成昆线等铁路建设的艰苦岁月,他以铁一般的意志和汗水,书写了属于自己的传奇篇章。

       1970年10月,在历经了数十年的军旅生涯后,父亲满载荣誉与使命,复员转业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他并未停下脚步享受安逸,而是将满腔热血继续倾注于家乡的交通建设之中,直至离休。然而,病魔无情,2001年6月21日,父亲终究还是离我们而去,但他的精神与事迹,却如同璀璨星辰,永远照亮着我们前行的路。

在朝鲜战场上捡回一条命

       1950年12月,父亲毅然决然地加入中国人民志愿军,随铁道兵五师跨过鸭绿江,投身于抗美援朝的伟大斗争之中。在那片异国他乡的土地上,父亲肩负起了军需物资运输与重伤员转运的重任,穿梭于枪林弹雨之间,以无畏的勇气与坚定的信念,守护着生命的通道。

抗美援朝和平万岁勋章

慰问勋章

       

       面对敌人狡猾的低空伏击,每一次运输任务都如同生死考验。在一次运送伤员的危急关头,父亲驾驶的车辆被敌机发现了。在敌机如饿狼般紧追不舍,疯狂投掷炸弹之时,奇迹发生了。车上恰好有一位曾在空军服役、经验丰富的伤员,他临危不乱,以专业的判断指挥父亲迂回驾驶,左突右闪,开开停停,仿佛在与死神进行着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此时汽车后挡板上的隐蔽网已起火,最终,汽车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冲入茂密的树林,成功躲避了敌机的致命打击,保全了车上的所有人员,父亲也因此从死神手中夺回了宝贵的生命。


      

       抗美援朝战争胜利后,父亲返回祖国,在沈阳的速成学校里,他一边补习文化知识,一边刻苦钻研驾驶技术,不断提升自我。正是在这段充实而忙碌的日子里,他邂逅了温柔贤淑、在部队担任打字员工作的母亲。两人情投意合,  于1956年喜结连理,从此,父亲终于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此后,父亲不仅是一位英勇的战士,更是一位深爱家庭、尽职尽责的丈夫与父亲。父母相濡以沫近半个世纪,共同孕育了四个子女——杨华、杨萍、杨青、杨昆,在父母的关爱与教诲下茁壮成长。

一次难忘的竞赛

       1964年6月,父亲作为一名卓越的汽车兵参与了在山东济南举办的全军大比武竞赛活动。汽车兵的比武项目,除了涵盖传统且严苛的枪支分解、精度射击、武装越野等基础科目外,还特别增设了快速倒车移位、S型前进后退与精准定位等高度实战化的考核内容,这些项目如同精密的试金石,精准地衡量着每一位汽车兵的专业技能与心理素质。据父亲回忆,竞赛中最为惊心动魄的环节莫过于通过汽车发动的声音来精准判断并即时排除故障,这不仅要求驾驶员具备深厚的理论知识,更需有丰富的实践经验与敏锐的洞察力。同时,驾驶员还需在瞬息万变的环境中,仅凭目测便能准确判断路况,驾驶汽车安全穿越那些模拟的危险路段,这无疑是对驾驶员综合素质的极大考验。正是凭借着不懈的努力与超凡的技艺,父亲在此次大比武中脱颖而出,荣获了二级驾驶员的崇高荣誉,这不仅是对他个人能力的认可,更是对他所属部队辛勤训练成果的肯定。这次大比武活动,铸就了全军训练史上的一座辉煌里程碑,开启了一个人才辈出的黄金时代。 每当父亲谈及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他的眼中总是闪烁着不灭的光芒,言语间满是激动与自豪。他深情地讲述着当时战士们如何精益求精,各展所长,共同谱写了一曲曲动人的练兵之歌。而那些在练兵运动中脱颖而出的优秀战士,后来大多成为了各部队的技术骨干与领兵先锋,他们的足迹遍布军营,为国防事业贡献着自己的力量与智慧。

七年搬了六次家

      常言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铁道兵却是“流水的营盘,铁打的兵”。从1964年至1970年七年间,我们从云南宣威的温婉到贵州安顺的险峻,再到云南安宁的宁静、禄丰的温馨、四川德昌的遥远,直至邻水的新篇章,前后搬了六次家。

      我诞生于1958年初,随着母亲的军旅生涯启航至哈尔滨,而父亲则全身投身西南大三线建设,成为贵昆铁路建设大军中的一员。二妹的诞生,让母亲不得不暂别岗位,远赴云南与父亲团聚,成为了一名随军家属。自我记事起,家的模样便在不断变换,从1964至1970年间,六度迁徙,每一次都承载着对未知的期待与对安定的渴望。

      1967年至1969年间,在云南禄丰县钢铁厂居住时间最长,那里也是居住条件最好的地方了,五、六栋黄色外墙面的三层楼房,被大家惯称为“三层楼”。1967年1月,铁道兵8784部队独立汽车团九连(黄河连)在这里正式成立,父亲以首任连长兼指导员的身份,肩负起成昆铁路线运输的重任。我们作为九连唯一的随军家属,与战士们“青山一道同风雨,明月何曾是两乡”。虽身处军营,却难得与父亲相见,但他那忙碌的身影,早已成为我们心中最坚实的依靠。

       那段日子,上学之路坎坷。从部队驻扎的城郊至县城的金山小学要走漫长的路途,当时正是文革和迎接九大召开之时,街道上随时有游行的队伍和拥挤的人群,好不容易走进学校,又常常遇到空无一人。父亲带回了红宝书——《毛主席语录》、《毛主席诗词》和《老三篇》,要求我们会背诵和默写,他说:“书里写了很多解决问题和克服困难的办法,下次我回来考核你们,通过会奖励一枚毛主席像章。”当时,毛主席像章就是奢侈品,我认为带在身上也是保护自己的法宝,所以学习自觉性很高。《七律·长征》中“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成了刻进我骨髓里的歌,每当遇到困难就会在心里唱这首歌。

       搬家途中有惊喜,也有惊吓。1969年夏秋,九连开着黄河车从禄丰搬到四川德昌,经过一路颠簸,战士们和我们一样有些疲倦,车队进入凉山腹地后停车休整。下车时,映入眼帘的满是青山,我们惊喜地发现藤蔓上爬着紫色的野葡萄,路边还有满树的青橄榄果。同车的战士叔叔帮我们摘了一兜果子,咬一口酸甜带着涩味儿,顿时神清气爽,晕车的感觉烟消云散。

       从德昌搬家到邻水县那次,九连全体官兵坐的是货运火车,俗称“闷罐子”。母亲带着我们乘坐的车箱里还放着炊事班的锅碗瓢盆和坛子。车箱窗户很小也很高,我们根本看不见外面,因为沿途山洞特别多,只见窗户时亮时暗,不时还有煤渣飘进来。火车开到遵义附近突然一个紧急刹车,我们几个孩子滚了几个咕噜,加上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受惊吓的妹妹们嚎啕大哭。好不容易到了沿途的军供站,战士们和我们下车吃饭休息,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突然笑声一片,原来人人都是黑鼻子,跟着烧煤的火车“沾光”了。

       每一次搬家,都是一次生活的洗礼,一次心灵的成长。在那段迁徙的岁月里,我们不仅见证了国家的建设与发展,更深刻体会到了铁道兵家庭独有的坚韧与奉献。



一生只落两次泪

       父亲是铁打的战士,一生只落过两次泪,不在生死考验的战场,也不在病痛折磨的病床。

      1968年,对父亲来说是满载喜悦和荣耀的一年。这一年,双喜临门:6月,我唯一的弟弟在昆明出生了,为了纪念修建成昆铁路特取名杨昆;父亲所在的九连从1967年到1968年连续两年被评为“四好连队”,父亲作为代表光荣地参加了铁道兵于1968年11月23日在北京召开的第二次“四好连队、五好战士”代表大会。大会期间,父亲荣幸地得到了毛泽东主席、周恩来总理等中央领导同志的亲切接见,那一刻,父亲流下了激动的泪水,那是对荣誉最深沉的致敬。

      

      1997年,同样为父亲带来了双重的喜悦。一是香港回归,举国同庆。二是在这喜庆的日子里,宝贝孙女出生了。当父亲用颤抖而温暖的手抱起那个满头自然卷发、黑亮眼眸、脸颊粉嫩如桃的小生命时,他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与幸福,泪水再次夺眶而出。父亲也是自然卷发,这份泪水,不仅是对新生命降临的喜悦,更是对家族血脉相承、爷孙之间那份不言而喻的缘分深深的感慨与珍惜。

难忘的八一建军节

       在军旅生涯中,最为欢欣鼓舞的时刻莫过于庆祝八一建军节。地方政府精心筹备的慰问活动,如同一场盛大的庆典,锣鼓声声震天响,彩旗招展映日辉,秧歌扭动间洋溢着欢声笑语。满载着蔬菜、瓜果与肉类的队伍,肩挑手推,将这份深情厚谊直接送达军营,热烈氛围如同春节。我们也有幸与战士们围坐在一起,共享美食,那份快乐与喜悦,至今仍历历在目。

      1970年,在邻水的那个八一建军节,却成为了我心中难以忘怀的记忆篇章。那时,九连驻扎邻水,因水质差异、气候不适及虫害侵扰,众多来自北方的战友不幸病倒。我也未能幸免,被一种黑色小虫叮咬,全身遍布黄水泡,高烧不退,如同被烈火灼伤。恰逢八一佳节,外界锣鼓喧天,热闹非凡,我却只能卧床,无力欣赏。母亲心急如焚,请来卫生员为我诊治,高烧已达40度。经验丰富的卫生员叔叔迅速安排车辆,千叮咛万嘱咐司机保持警觉,以防我在途中昏睡,同时承诺处理好连队事务后即刻赶往医院。抵达医院不久,我便陷入了深度昏迷。

       彼时,父亲正替生病的战友执行运输任务。不知过了多久,当我从昏迷中苏醒,见到的是卫生员叔叔那充满欣慰的脸庞,他轻声告诉我:“你醒了,真是奇迹!”原来,我已被送入急救室抢救,与死神擦肩而过。听卫生员叔叔说,父亲曾匆匆探访,得知我罹患急性败血症,情况危急,但他有任务在身,不得不离开。平时很少见到父亲的身影,没想我生死未卜的时刻他也没有陪伴我。醒来的我也没有看到母亲,原来母亲也因严重痢疾住院。我康复后蹒跚步入病房,见她身形瘦弱,面容憔悴,心中五味杂陈,唯有强忍泪水,担起照顾母亲的责任。

       或许正是这些经历,让父亲更加坚定了转业的决心。随着成昆铁路的通车,九连即将转战襄渝线,而父亲则于1970年10月带领我们全家,从邻水回到了他的故乡——湖北房县,开启了虽简朴却安稳的新生活。

父亲是一块革命的砖

       湖北房县,这座镶嵌于小盆地之中的县城,东毗保康、襄阳之壤,北接巍峨武当与连绵秦岭,南邻神秘的神农架林区,西通陕西省境,其独特的地理位置使之成为“秦陕之喉,荆襄之盾”。七十年代,房县尚属贫困之列,百业待兴,各项基础设施均显滞后。父亲回到家乡后,相继在汽车队、交通局及公路段担任领导职务,以军人的坚韧与奉献,为家乡建设贡献力量。

       初入县汽车队,只有十几个工作人员,五辆解放牌卡车,还有几辆斯柯达和基本报废的苏联嘎斯车。当时驾驶员和修理技术人员严重匮乏,父亲保持着军人不怕苦不怕累、任劳任怨的优良作风,加班加点制定车队发展规划,当技术带头人,做好“传帮带”,对现有车辆进行拆废利旧以保证运力。通过五年的努力,车队在他的带领下不断发展壮大,货运运力显著提升,安全事故大幅减少,还实现了客运业务的从无到有。父亲的技术和工作能力得到了县领导的认可。此后十年间,凡是省、地、市上级莅临房县时,都指定父亲为专属司机以保障翻山越岭的行程安全与顺畅。

     1975年,父亲转战县公路段,担任副段长,肩负起公路建设与养护的重任。面对交通网络尚待贯通、砂石路面亟需升级、道班管理松散等多重挑战,父亲还是那样毫无怨言,快速熟悉业务后对工作进行统筹规划,先急后缓逐步解决难题。父亲利用接送省、地区领导的机会积极争取山区公路建设项目优惠政策和资金,向县人事部门争取招工名额解决优秀道班工人的后顾之忧。在山区修路,常常因山高坡陡、地形复杂随时都可能遇到各种危险,父亲就亲自兼任指挥长常驻临时指挥部,与工人们同吃同住同工作,监督工程质量和施工安全。有几次施工时遇到了黑熊袭击,多亏父亲有预案,提前向当地武装部门借用了步枪防范,才避免了伤人事故。

       经过三年的基础建设,房县的国、省道路主干线路面全部用沥青硬化达到二级路标准,道班房经过重建和改造焕然一新,道班工人的生活质量得到了明显改善。每年省、地区公路管理部门都会开展严格的公路大普查,房县公路段经考核连年获得优胜单位称号,奖旗挂满了办公室,最让父亲得意的则是每年获得的奖品都是急需的先进生产工具,如推土机、压路机、洒水车、五十铃工程车等。此后,房县的公路建设突飞猛进,可以说父亲是房县公路建设事业的奠基人。

       进入八十年代,随着国家改革开放的深入,经济体制改革的大潮席卷而来。1984年,父亲又被任命调往县汽车运输公司开展企业兼并整合工作,此时企业员工面临转岗或下岗的问题,人心惶惶,最困难的就是做员工的思想工作。这时的父亲已头发花白,年过半百,母亲和我都劝说父亲继续留在原单位工作,不想让戎马大半生的父亲再去收拾乱摊子、碰硬骨头了。父亲却说:“我是一名党员,一切要服从党的指挥!” 他毅然选择站在改革的前沿,以一名共产党员的忠诚与担当,深入基层,耐心细致地做好思想工作,稳定了人心,推动了改革的顺利进行。直至1991年光荣离休,父亲始终坚守岗位,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他作为党员的崇高信念。

      在房县这片热土上,父亲不仅是公路建设的拓荒者,更是经济体制改革的践行者,他始终把自己当作革命的一块砖,他的故事,如同一条条坚实的公路,铺就了房县的发展之路。

朴实父亲的慷慨情怀

       刚转业回到房县,父亲就第一时间带着大包小包的物品和粮食回老家看望乡亲们了。当时老家的农村生活还很艰苦,当听到生产队长说起急需耕牛帮助生产可又缺少资金时,父亲毫不犹豫地从转业费里拿出1000元购买了5头耕牛送给乡亲们。此后,逢年过节或是平时老家来人,父亲都有求必应,从没有让人空手而归。邻居同事们常打趣地说:“叫你一声幺爹,也帮衬帮衬我们吧。”

       七、八十年代,职工涨一级工资只有几块钱,而且三年才能涨一次,同时还有指标限制,人人都期盼着涨工资。每当有职工找到父亲诉说困难时,父亲总是优先他人,九年里连让三级。提起此事,父亲总说:“能满足吃饭穿衣,保证生活需要就够了,比起那些牺牲的战友,我已经很满足了。”


       

       2001年6月21日,我们亲爱的父亲因病永远离开了我们,他慈爱的笑容温暖着我记忆的每一个角落。按照他的遗愿,没有进烈士陵园,而是安息在生命的起点。遥望对面不远的千佛山,那错落起伏的山脉仿佛像伟人静躺着陪伴父亲长眠。


       

       父亲一生廉洁朴实,没有给我们留下钱财。但他把艰苦朴素、团结友善、坚强独立以及爱党爱国的红色基因深深地刻进了我们的骨子里。

       在此,我特别感谢张延茂叔叔和黄河连的全体战友,他们的深情厚谊与对父亲的怀念,是父亲在天之灵最大的慰藉。


       一个在军营十三载的

            铁二代的回忆录

       记录者:铁二代杨华 

     简篇编辑:铁二代杨昆

             二0二四年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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