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作品发表于2018年《散文选刊》下半月,第12期。
第二次选登于2019年《文学连云港70年,山海连云的心事》
2021年4月24号,获得河南经济报《文学百花苑》第五届征文比赛散文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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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里的妈妈
文/龙秀
一轮明月,孤泣的斜挂在枝头,惨淡的光晕透过老树的罅隙,照在地面上,数落着小院里那一路艰辛,还有妈妈那已走到终点的足迹。一颗渐渐陨落的星,用不舍的眼睛,回望着尘世间这一幕苍凉。
妈妈穿着肥大的寿衣,木偶般地躺倒在冷铺上,脸色惨白,目光散神呆滞,她半张着干裂无色的嘴,双手伸向半空不停地抓挠。她似在够那根救命稻草,希望把自己从死亡线上拽回来,可怎么也够不着。
我抓住妈妈抓挠的双手,想把那根救命稻草递给她,可是,我也找不到在哪里。只能强忍着,怕聒噪的哭泣声,让在痛苦挣扎中的她更加烦躁难耐,而我却无法忍住泪水,一刻不停地往下流。我傻傻的,一遍一遍地问:妈妈你想要什么?妈妈你是不是口渴?弥留之际的妈妈,没有一丝意识的反应。明知这样,我还是心疼地端来碗,用棉球浸满水,把她枯裂翘皮的嘴唇润湿,又一点一点地把水挤到她嘴里。
此刻,妈妈终于放下了所有,自顾自地呻吟着,呻吟着。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微弱……。
每年的中秋节,都是我心里的一道坎,这道坎羁绊了我一生。妈妈在九三年的八月十四凌晨一点多,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她含辛茹苦地把我们养大,当我们有能力去回报她,孝敬她的时候,却让我们尝尽了“子欲养而亲不在”的苦。
小时候,妈妈就是我的故事书,随便翻翻,她都有一肚子古灵精怪的故事。离开家门,妈妈就是我牵引的导航,我会拽着她的衣襟,寸步不离地跟随她到处串门。她就是我的万宝囊,我缺什么都朝她要。她也是我的110,遇到什么疑难问题都找她,特别和二哥搞嘴了,她会毫不犹豫地护过去。
妈妈天生就有一副慈眉善目的面容,和菩萨般的柔肠。我喜欢妈妈的笑容,她有一口整齐如白玉的牙齿,随便给我一个笑意,都能让我的心,荡漾出春风十里。
在那个贫瘠的年代里,为了給我们生活过得好一些,再苦再累的活她都做,从没把自己当成是女儿身。像男人一样,做过窑厂里的体力活,做过建筑瓦工,做过肉类熟食,也做过居委会街道组长。
记得做熟食那些年,一年四季,每天她都要到家后的小河里,去清洗处理动物内脏。特别到了冬天,她拿着棍,把结厚厚冰的河面砸开一个窟窿,手插在冰冷的水里翻羊肚洗羊肠,双手冻得像红布那样红。我看着那冰水,心都感觉被冻疼,我还一直纳闷妈妈怎么受得了的。有时还会痴痴的问:妈妈!你不嫌冷吗?手冻疼不疼啊?她无所谓地说:还有不冷的啊!一开始冷,坚持一会儿就不怕冷了,冻再疼也要做啊!不做,你们哪来的饭吃啊!
正值壮年的妈妈,就像机器人一样,做再重的体力活都没说过累。就连家里的土坯房都是她一个人亲自盖出来的,即便是手磨出水泡,肩头担出淤血,脚被东西扎破,也从不喊冤叫屈。那些年,好像从没见过妈妈有头疼脑热的,身体特别健康。
妈妈的皮肤细腻白嫩,被我和姐姐一直羡慕着,我们俩却没有一个人遗传她的白皮肤。但由于她做多了粗活,那双手粗糙得像张打磨铁索的砂纸,留下了一道道沧桑的裂痕。而这双粗糙坚硬的双手,却能做出一流的针线活。她绣的小孩老虎头棉鞋生龙活虎,针线脚细小而精致。每年春节都会帮我缝制漂亮的新衣服,衣服上的盘扣年年都会更换新款式。
我父亲姓陈,妈妈姓刘,从古至今都被称之为好姓氏,那时,加之妈妈又心灵手巧,经常被周围办喜事的邻居家邀请去做“全美奶”,帮新人缝被子,收拾喜房,带新娘吃团圆饭说喜话,闹房时帮新娘解围等。谁家出生新生儿,还被人家索要一套小毛灿(大红色歪门襟小衣服)。陈刘士做的衣服穿在孩子身上,寓意着能长命百岁。
每年的秋分节气,妈妈还配制疔疮药,为四乡八镇的人治疗难缠的疔疮病。那个年代,家家穷得叮当响,而妈妈都是自己掏腰包,给予别人以帮助。你要问她为什么,她随口就是:人行好事,不问前程。在她一生中,助人为乐,就是上苍赐予她的使命,让她无怨无悔,乐此不疲。
妈妈没有上过学,可她一口一个大道理,感觉她会的词语特别多。年少无知的我,经常调侃她就是没上过学的大学生,还尽爱在她身边傻乐,却不知道去帮衬她,理解她。当再回首时,我们兄妹也乐于无怨无悔地付出时,才真正明白,这些品德,都是受妈妈潜移默化地影响。
可妈妈刚进花甲之年就轰然倒下。两年前,她被查出癌症,因手术成功逃过了一劫。我们兄妹四人把病情瞒着她,希望她少一点压力,多一点快乐,生命能延续长久一些。
两年后的那个春天,我们悬着的心还没有完全恢复平静,妈妈的病复发了,经检查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胆囊。在医院做院长的舅舅对我们说:不要再做手术了,让她完完整整地走吧!他怕妈妈下不了手术台,就做出了这个残酷的决定。
从那以后,妈妈就只能靠挂水吃中药来维持生命。因妈妈手腕的皮下脂肪厚,很难扎针,就连在医院做护士长的舅妈都不行,每次挂水,妈妈的手腕扎得像马蜂窝,看着让人心疼。我在医院制剂室做过葡萄糖热源试验,姐姐就叫我试试,没想到我帮扎针,一次就成功。所以,挂吊针水的任务就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时,孩子小,家里也放不下,只能每天跑几十公里的路来回給妈妈挂水。有时候孩子爸爸回来迟,还会把儿子放在邻居家,请邻居照看一下,把妈妈吊水挂上再匆匆回来。而这一跑,就是风雨无阻的大半年。
每天下午,妈妈习惯性地端着小凳子,坐在门口的槐荫树下,用期待的目神盯着我来的方向发呆。一旦那天来迟了些,她就会不停地念叨:秀子今天怎么这么迟,是不是有事来不了?直到我身影的出现,她像看见救星一样,才松了口气,安心地露出了一丝希望的笑容。
妈妈的嘴里渐渐地失去了味觉,肚子胀满,饭也越来越吃不下,成日成夜地睡不着,病情日益加剧。她常无助地问我:秀子,我这病是不是治不好了呀?我的心跟着她一天天在油锅上煎着,心疼她,可怜她。那时的我,心是矛盾的,多么希望她能好好活着,多活一天都是好的,希望能陪她一起变老。可看她受尽折磨,又希望她不如早些离开,早些解脱,少受这份苦。而嘴上还要哄骗她,安慰她,强装淡定地跟她说:妈呀!别瞎想咯!你的病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父母在老家人缘特别好,街坊邻居对她也特别好,她病了的时候,亲戚朋友都来看她,临走时都会留点钱给她。那么多年,她帮助别人很多很多,却从没记过。而别人给她一点滴水之恩,即使身体再难受,都想着,叫我拿来本子,帮她一笔一笔记下。还说,等她病好了,一定要一个一个还的,这不是钱的事,这是人家的情。
那个生离死别的日子终于到了,妈妈再也熬不住了,我多想唤醒她的记忆,和她再说最后一句贴心的话。而妈妈带着困惑,带着不舍,带着她一生都说不完的嘱托和牵挂,永远地离开了这个让她魂牵梦绕的家。
个人简介
陈福荣,笔名龙秀,连云港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学会秘书长,连云港市散文学会副秘书长,连云港市诗歌学会副秘书长,《青年文学家》理事会连云港分会主席,《江河文学》副会长,《文学百花苑》副主编。
徐月祥评语
连云港市散文学会副会长
著名作家肖复兴曾经说过:“世界上有一部永远写不完的书,那便是母亲。”生活中很多母亲辛劳一生,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儿女们一个个拉扯大,本该是颐养天年的开始,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突然间的厄运降临,让儿女们在卒不及防的痛苦和煎熬中,面对生离死别却又万般无奈。“月光里的妈妈”这篇散文,作者惜墨如金,在对母亲无限深情的怀念中,撷取母亲曾经生活中的片段,特别生动的塑造了母亲的美丽聪慧,善良倔强以及凭借灵巧的双手制作精美的绣花鞋,还能在每年的秋风过后,自己去野外采摘中草药,制作疔疮药,免费给四乡八镇的患者治病。读来尤其亲切。
小时候,母亲是儿女们的故事书。通过母亲口中的一个个故事,开启儿女们美好的心灵世界。生活中,母亲俨然扮演两个身份,身高体健的母亲倔强时,可以拿得起放得下一切男人能干的笨重体力活。柔弱时,母亲又似小家碧玉,不仅心灵手巧变戏法一般的操持一家人的一日三餐,闲暇之余还能做一手绝好的女绣。她制作的虎头鞋,一旦让儿女们穿着走出去,收获的都是羡慕和赞美。尤其是在物质生活严重匮乏的年代,母亲每年都坚持配制疔疮药为乡亲们治病,一文不收,这一点特别难能可贵!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秉持“人行好事,莫问前程”的母亲,晚年因为癌症缠身,作者眼巴眼望着母亲的苦痛却无能没力!掩卷沉思,母亲离开这个令她无比眷恋的人间的最后的抓挠,深深戳痛的不仅是作者的心灵,更是无数个读者情感深处的共鸣!
中晁岳超评语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获得第二届冰心散文奖的点评
读陈福荣的《月光里的妈妈》,最值得称道的地方,一是语言上的朴实无华。二是感情的真挚。流淌出的文字都是发自作者内心的自然流露,只所以走心,是因为作者笔下的母爱,母性光辉感染了我们。这也是善良人的共性。
文学来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文学创作即不是标新立异,也不是刻意模仿,模仿只是一种集体的衡标,一种共同的语言和礼仪。
当然我们也反对文化上的相互吹嘘和滥用技巧。这儿我并没有反对文学创作中放弃技巧的意思。我只是想说,在你娴熟地运用技巧来达到某种效果的同时,其实本不需要经由这些技巧便能达到的效果,早已达到。譬如陈福荣的这篇《月光里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