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四年七月十三日清晨，自昆明站启程前往保山市。这条往返铁路我已乘过几次，与腾冲亦是结缘已久，在腾越的游事、学事与国事皆让我心有所感。
腾冲地处西南极边，被徐宏祖称为“极边第一城”。在腾冲的游事即从其《滇游日记》说起，“然二地实无二水，岂麓川即龙川，龙川即金沙，一江而三名耶？盖麓川又名陇川，龙与陇实相近，必即其一无疑；盖峨昌蛮之水，流至腾越东为龙川江，至芒市西为麓川江，以与麓川为界也，其在司境，实出青石山下，以其下流为金沙江，遂指为金沙之源，而非源于山下可知。”徐霞客考证了滇西地区的河流名称，霞客来腾须渡龙江，行程长达数日，而今自保山到腾冲可走高速，在高速上有一龙江大桥，高达百米，实为大观。大桥之下即龙川江，此大桥缩短了永昌至腾越的路程。过桥以后的服务区附近现有观景公园一座，供人游览龙江大桥，此为游徐霞客所未游之一。
“东山下有大洞温泉，为八景之一，即在其北岭峡中，与此隔一支岭，逾而北颇近，而李君急于还家，即导余从大路西出。二里，过溪南村，出峡口，随溪西行。一里，过一桥，从溪南又西一里，过长洞北麓。北望大洞之阜，夹溪而峙，余欲趋之，浴其温泉。李君谓泉在东峡中，其入尚远，遂强余还。”腾冲地处火山地热资源充沛之处，温泉颇多。《滇游日记》中的东山，就笔者粗考应为现如今的洞山，此地目前已然被开发成了温泉村。崇祯十二年（1639年），非常想去洞山泡温泉的徐霞客因友人急于还家路远难行而作罢，路远难行成了泡温泉的阻碍，现如今乘车仅须十几分钟，此为游徐霞客未游之二。
徐霞客和胡焕庸给这座城市带来了颇大的名气，这座城市也有关于他们的历史记忆，胡焕庸的人口地理分界线自不必说。徐霞客的身影出现在他走过的地方，下图为笔者曾经在腾冲明光镇考察时见到当地人为其立的铜像。
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此乃真知灼见也，犹记得我第一次参加古籍普查的懵懂。自上次参加中华古籍保护志愿服务行动云南行后，我明白了两个田野的重要性，这两个田野一为文献的田野，二为现实的田野。在践行两个田野的过程中，时隔一年我虽无读书万卷，但也读了数十本今人书籍、几本古籍、数十册档案文书。古文字功底和诸多历史知识储备早已非去年所能相比，在本次普查过程中，本次上手第一份工作是制作《四部丛刊》的丛书子目数据和书影拍摄，四部丛刊体量宏伟，更有初编、续编、三编。省图戴老师分配给我这一任务时，我内心起初是惶恐的，担心自己不能胜任这份工作，但戴老师说：“在做丛书子目时能学到非常多的知识，民国上海商务印书馆的老先生们印书是非常认真的。不必着急，认真做就好。”我的内心便安定下来，第一天的工作进度比较缓慢，但这属于准备阶段。很多同学、地州的老师都是初次参加古籍普查，看着他们对古籍的热情，我想起了去年在云南省图书馆和曲靖图书馆初次参加古籍普查的自己。对古籍的热情和热爱一直在我内心延续，所以当这些同学、老师有疑惑向我提问时我会竭尽我的所能为他们解答。
负责《四部丛刊》丛书子目制作的各位老师和同学在第一天进行了找书、排序等前期准备工作，第二天有了前期的基础，子目制作的效率便大幅提高。七月十五日上午，“中国古籍保护文化志愿服务行动·云南行”启动仪式在腾冲召开，我们作为志愿者代表参加了这场盛会。
次日，中华古籍保护协会与相关专家来腾冲市图书馆巡查并指导工作，国家图书馆专家赵前老师为我们深入讲解了各朝文献的区别，此前工作中产生的许多困惑大都在赵老师讲解后豁然开朗。
腾冲可谓是我的福地，与腾越的国事亦有关联。邓广铭先生曾言治史的“四把钥匙”，即年代、地理、职官和目录。这四把钥匙与我的学史生涯密不可分。不久前初步完成的学年论文即是关于滇西边防职官设置的研究，永昌、腾越是我关注的核心区域。首先是“年代”，吾师在指导我论文写作时要求我通读滇西地区的地方志，例如天启《滇志》、乾隆《腾越州志》和光绪《续云南通志稿》等，此外还读了一些现代编写的志书。滇西地区自秦汉至民国的历史主干在我心中大抵清晰，腾冲地处极边，当前城市规划上仍能窥得明清卫城、州城的轮廓。
明正统年间有尚书王骥三征麓川，万历年间游击将军刘綎、永昌参将邓子龙抗击缅甸东吁王朝。清乾隆年间贡榜王朝向清边地土司强征花马礼未果，出兵入侵中国，富察傅恒受命征缅。辛亥革命以来，腾冲方面积极响应，腾冲起义是辛亥革命之云南首义。在清水乡附近有着腾冲驼峰机场，这便是赫赫有名的“驼峰航线”的起点，这条航线是为抗日战争输血的西南动脉。在翻阅古籍的同时，我似乎穿越时空听到了明清中缅战争中的杀声震天与战马嘶鸣。清末，反对专制、追求民主的风潮自辛亥革命后席卷全国，重九起义后，李根源先生主政滇西，以军事为先导，治边为目标，积极建设滇西边地。翻阅文献，我看到了中美飞行员驾驶着笨重的C-46运输机，飞越高山雪峰、峡谷冰川与热带雨林。这一条航道上气候条件恶劣，气流并不稳定，每次飞行都有坠毁和撞山的极大风险。在边防国事上，腾冲一直扮演着重要角色。
治史的“四把钥匙”中的前三把，我都是在论文写作中获取到的。第四把钥匙“目录”，邓先生指的是文献学，这把钥匙我是在参加这两次古籍普查时方才补全。古籍普查是摸清古籍家底，将古籍的基本信息，例如题名卷数、著者、版本等信息查阅清楚，便于后续古籍保护和开发利用。这一工作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是传承国家文脉第一等大事。
以上乃吾与腾冲之游事、学事和国事也。愿吾辈皆能于古籍文献中继往圣之绝学，得唐宋之薪传，破历史之迷雾，晓先贤之诗理！
云南大学 历史系 张巍耀
二零二四年七月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