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西安人(散文)

艾汀
创建于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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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西安人

                   (散文)

        如果说60多年前,准确地说就是上世纪60年代初,说我是个西安人,一点也不为过。

        那时,我的母亲在西安邮政局工作,她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就能看见西安最显著的标志性建筑——钟楼。我的母亲是新中国成立时,第一批入学受教育的学生,完小毕业后,正赶上西安邮政局招收员工,就通过考试入职了,算是从农村走进城市的佼佼者。因为有文化,她成为一名坐办公室的行政人员。

       也就是在那时,我这个小生命在母亲的子宫里着床、孕育诞生了,并且吸收着母亲提供的营养,一天天长大成型,有了鼻子和眼睛,有了脑袋和身躯,有了四肢和五脏六腑,有了流动的血脉和跳动的心脏……在母腹里,我跟随着母亲上班下班,天天看着钟楼,伴着太阳从东大街升起,又从西大街落下。傍晚或节假日还经常跟着母亲在西安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散步和闲逛,我——作为一个附着在她身体里的小生命,也应该算是个准西安人吧!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母亲把我孕育到6个多月的日头上,我们家出现一场重大变故:远在四川南充油矿工作的我父亲先是因积极参加“大鸣大放大字报”运动,被扣上“右派”帽子,后又被打成“反革命”,最后判刑入狱了。消息传来,母亲立刻被领导找去进行谈话,要她不因为亲情关系而偏袒丈夫的错误,一定要站稳革命立场,坚决同“反革命”思想作斗争,并且要她立刻书面声明与自己的丈夫划清阶级界限……

        我的父亲是个地道的贫苦农家子弟,父母早逝,帮亲戚放牛干农活长大,17岁参军,原是中国人民解放军19军57师警卫连一名战士,跟随连队文化教员识得几个字。1952年全师官兵整体改编成中国石油工程第一师。他们先是到了玉门油矿,后又到陕北延安钻探石油,就驻扎在我母亲生长的村庄里,他有幸和我的母亲相识、结缘、成婚。因为当时钻探技术、机器设备等十分落后的原因,没有在延安钻出石油,最后撤出去了四川盆地,继续钻探石油(部分人后来去了东北大庆油田)。

        父亲入狱,在那个政治挂帅的年代,对我母亲的心身是个沉重的打击。尽管改革初期,即上世纪80年代,我的父亲得到平反昭雪,但他吃过的苦,受过的罪,无法免除;他的心灵饱受的创伤,无法抚平;他的家庭的变故,无法复原。母亲哭过后,受不了当时政治气氛的压力,心里暗暗下决心回到延安老家去。尽管局领导建议她把孩子生在西安(单位有幼儿园保育室),别回老家去,因为延安属于山区,生活苦焦,不如西安条件好,但是父亲的变故,使性格脆弱的母亲像吃了定心丸一样,决心要回到有慰籍的父母身边去。因为有身孕,不宜坐长途班车,她就买了一张飞机票,坐着噪音很大的老式“安2”飞机,回到延安,从此与西安邮政局,与古城分道扬镳了。

       在我儿时成长的过程中,母亲常常讲起她在西安工作的事情,说那里的城市有多大,有多繁华,你真是想象不来,小小的延安城简直没法比。她当时下班后,吃过晚饭,和同事一起在宽大的街道上散步,看到过许多好吃的,许多好玩的,后来再也没有见过。遇到节假日,她们还会结伴去游玩,或在公园水平如镜的湖面上划船,或去动物园去看老虎、大象、狮子、长颈鹿等从没见过的动物,之后又到琳琅满目的商场选购自己心仪的商品。这让我这个在乡村长大的乡巴佬无法想象,羡慕不已。我有时会做梦,梦见自己独自一人翻过许多山,涉过许多河,从陕北来到母亲工作过的西安城,看到了钟楼,看到了邮政大楼,看到了东西南北四条大街,也看到了许多死气沉沉的商店,因为商店里的每一样商品都不是可以随便购买的,都需要凭票购买,甚至小小的一桶中华牙膏、一包让人馋嘴的白砂糖也一样,没有票证是不能购买的。我对母亲曾经念念不忘的城市感到难过极了,失望极了,像受了委屈似的嘤嘤嗡嗡地哭醒来了。

        长大后,我从陕西洛川石油技校毕业,来到甘肃陇东的大山里当了一名石油工人,成为长庆油田的一名员工。起始我对自己的工作非常满意,就像那首著名的歌里唱的“我当个石油工人多荣耀”,心里美滋滋的。但是,有一次我在追求一位心仪的姑娘时,却感到十分伤心了,而且像被人戳穿谎言一样感到羞愧和难过了。因为这位漂亮姑娘明确表示拒绝我,说出的理由让我意想不到,心里简直像被人迎头泼了一盆冷水一样,哇凉哇凉的。她说:“我不愿在这么荒凉的山沟里呆一辈子,所以我不想在这里谈恋爱成家。”她的话让我惊讶,就问她:“那么你想到哪个城市去呢?”她毫不犹豫地回答说:“西安,我想以后能到西安去工作和生活。”我更感到诧异,西安可是一个大都市,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跨省工作调动?没亲没故,谈何容易?即使放弃现有的工作,只身去闯荡,在那么个陌生的大城市里,没有一技之长,怎么谋生挣钱?怎么站稳脚跟、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没有超长魄力,一般人是很难下决心辞去工作,丢弃“铁饭碗”,独自一人到异乡去漂泊打拼的。

        按照当时的实际情况,我们这些野外作业的石油工人,如果结婚成家了,若是双职工,基本上要在当地的山沟里工作一辈子,生活一辈子。如果工龄够长的话,能住上单位分配的水暖齐全的楼房;工龄不够长,条件达不到要求的话,只能住在普通的平房里或简易的干打垒里,甚至有的人租住农民的土窑洞里。所以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对于我这个普普通通的石油工人来说,要想离开荒野山沟,去大都市西安工作和生活,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

        记得我第一次来西安,是上世纪80年代初,我回延安探亲,专门绕道走了西安。来到西安后,我跑到西安的城中心,看了看心里久仰的古老的钟楼,也看了看邮政局那座依旧保留完好的办公楼,想象母亲当年在这里工作的情景;想象母亲在得知父亲入狱后,泪水涟涟,神情沮丧,黯然神伤,毅然决然离开此地,回到陕北的乡下农村,成为一名农民,那种决心母亲下得是多么艰难,多么不容易。她迈出的那一步,和父亲入狱一样,几乎是我们全家人的灾难。后来母亲在当地改嫁,我们各自走上了另一条人生轨道,与原来本应有的人生轨迹南辕北辙,相差甚远。不论是母亲还是我,要想重新成为一个西安人,几乎成为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如今,历经数十年风风雨雨的磨砺和打拼,我终于熬到了退休年龄。退休后,我跟着在西安工作的女儿,一起在西安买了房,一起生活在西安。这次,我觉得自己真正成为一个西安人了。再见到钟楼时,我不认为自己是匆匆过客,我不用急急忙忙逛那些繁华的街道和商场,也不用气喘吁吁地去赶怕晚点的火车,也不用怀着惆怅的心情离开这座大城市。我也可以像60多年前的母亲一样,吃过晚饭后,悠闲的一条街一条街地闲逛,更不用担心像以前那个贫穷落后的计划经济年代,每一样商品都需要凭票供应。逛到尽兴时,心情舒畅地踩着月光,踩着婆娑的树影,在幢幢林立的楼影里,慢慢地走回属于自己的家,走进孙儿嬉闹的房间里,给他讲刚才逛街的所见所闻。

        我以前工作过的中石油长庆油田,总部早已由甘肃庆城搬迁在陕西西安,机关人员也长久地生活在城市里。该油田在西安为职工和家属建立了多个生活基地,使数万名即使在野外辛辛苦苦工作的员工,在休假期间也能回到西安居住,他们退休后可以长久地居住在西安,悠闲地生活在以前想也不敢想的繁华的大都市里,这真是一件让油田每一位员工都感到非常骄傲和欣慰的事情。

        我远在陕北农村,已经80多岁依然健在的亲戚,一见我或者视频聊天时,就会笑着说:“你尔格成了西安人了,真是人有一亏,天有一补!”又说:“你妈如果还活着该多高兴啊!”亲戚的意思是我原本是西安人,因为家庭的变故,我们才离开西安,现在老天有眼,又让我回到西安,成为一个西安人了,真是天不转水转,水不转人在转。谁能想到通过几代人的努力,我们终于又回到西安了。

        经过三十四年的改革开放,经济高速发展,西安——这座有着1000多万人口的大都市,和上世纪60年代简直有着天壤之别,无法相比。只可惜我的母亲过早地去世了,她没能看到我们重回西安的梦,也没能看到西安如今的繁华和美丽。

        唉,人生就是这样循环反复,生生不息!

     

                  ——写于2024年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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