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花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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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奶奶】

创建于07-13 阅读923

刚放暑假,便提着大包小袋地赶回老屋看奶奶。

踏上踏屋,已是斜阳西挂。屋檐下的青苔已长到半壁,牵牛花攀在墙头开得正热闹,那熟悉的宅门半掩着。

“奶奶,我回来了!”半晌,不闻人声。我急忙推开门,穿过前堂,走进右厢里的灶间,那忙着做饭的不是我熟悉的身影!“奶奶!我回来了!”奶奶扭转头:“是阿妹吧?”奶奶有白内障,视力不太好。听见我的声音,旋即露出欢悦的神情:“阿妹,你回来了?”“是,奶奶,我放假了。你歇着,我来忙。”奶奶疼爱地的说:“好,我拿几个鸡蛋去。”

我赶忙帮着往灶上添干草,红红火苗跳动着。我望着奶奶老迈的身躯,盘在脑后的花白发髻,许多的记忆涌了出来。

自我有记忆起,我就和奶奶一起睡。那时,奶奶和小叔们住在一个四合院里,我们家独自搬了出去。这四合院,飞檐碧瓦,朱门红梁,画廊雕花,四面围合,中间一个露天天井。据说建于清中叶,里头房子套房子的,大大小小有十多间,内设厅室、书房、武馆。因建的年代久远,剥落的墙,褪色的漆,给人一种破落之感,在我,还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唯有门前的两只石狮子能让人想像它当年阔绰的风采。听说后院里曾有几个日本鬼子死在里面,为此,胆小的我是绝对不敢一个人先睡的,而且,还要把小手放进奶奶的发堆里才能入睡。奶奶没办法,总是等我入睡后再起来忙活儿。

有一晚,我在睡梦中被雷声惊醒,摸不着那熟悉的发堆,浑身颤栗起来。忽然一道电光闪来,不禁大哭着跳下床往外间跑。奶奶已赶到房门口拧亮灯火,我扑进奶奶怀里,奶奶慈爱地抱起我,用手拍着我的后背哄着:“不哭不哭,不怕啊……。”朦胧中仍见外间的灶上红红的火苗在跳跃着。

我继续往灶上添干草,这又是多么熟悉的干草呀。

雨季过后,奶奶便和所有的山里妇女一样,上山砍柴割草。我总像小尾巴似的贴在奶奶的后面。时值初夏,山中飘着浓郁的青草味儿,时不时传来声声清脆的鸟鸣和着哗啦啦的泉水声,一种杜鹃类的野花开得正烂漫,满山遍野地怒放着,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紫红紫红的的野果。我采阿采,忘乎所以;奶奶挥动镰刀,一茬一茬地割,时时抬起头吩咐我:“小心点,有黄蜂的啊!”“别乱走啊!”不见我的回音,便站起来四处里望,撩起衣角往脸上擦汗,能望见我了,才又继续割,最后,便把草捆起来挑回家。我捧着野花野果,蹦蹦跳跳走在前面,奶奶挑着担子咿呀咿呀地跟在后面。

一天,正割着,突然,刮起狂风,很快大雨瓢泼,我们都成了落汤鸡。回到家里,赶忙换衣服。当我出来时,不禁惊呆了:就快六十岁的奶奶竟然有这么好的一头长发!我愣着发呆,奶奶摸着我的头问:“看什么啦,傻乎乎的?”说完,就把头发挽起来,很快又成一个发髻贴在脑后,走进房间,做起针线活来。

奶奶的针线做得很棒。她出生于一个地主家庭,从小习女红。床上挂的蚊帐、绣花被套、腰间的绣带、儿孙们头上的帽子,都是她做的。记得一年除夕夜,我的新衣口袋被鞭炮炸出个小窟窿,就哭着跑回家。妈妈叹息着:明天只好穿破衣服了。奶奶微笑着:“阿妹,跟奶奶睡去。”到床上,奶奶要我脱下衣服,拿出针线盒,从里头挑出一根根彩线,和衣服比了比,分别穿在几口针上,轻轻地放到唇边,润润线,拉直,就在破口上飞针走线,时不时把针放到发际间揩揩,那针线象有脚,会沿着自己的路子走,不多久,哟,一朵带叶的小花悄然遮住破处!为此,我在小伙伴面前威风了好多天。

晚饭做好了:一碟炒蛋,一碟自腌的咸菜,一小碗菜汤,伴着淡淡的饭香,婆孙俩吃得欢快。饭后,坐在床上和奶奶讲学校里的趣事,正如她哄小时候的我睡时讲故事一样,奶奶乐得直咧嘴。

第二天起来,太阳爬得老高了,我伸了个懒腰:“奶奶!”没人应。出去看见锅里煮好了一大碗面条。我奔出前门,又转进后院,仍不见人影。奇怪,奶奶呢?

我只好向离老屋一里远的幺叔的新房走去。奶奶一共养活七个儿女,却没有一个跟她一起住。并不是儿孙们不孝,而是奶奶说,习惯了在老屋住,加上这些年,出去做工的出去了,读书的读书了,各忙各的。只有逢年过节的,才三代同堂,热热闹闹的,这是奶奶最开心的日子。必然,一大早就梳理好发髻,穿的整整齐齐的,在灶间忙着。也许老屋中有大多的记忆栓住奶奶,也许老屋已成为奶奶生命中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其实,我知道奶奶很孤独,自从爷爷十多年前去世后,奶奶是寂寞的。所以,每逢放假,我都会回去陪陪奶奶。

远远的看见奶奶坐在幺叔门前的地塘上,一堆白花花的萝卜片围着她。她那花白的头发还是挽成一个发髻,而周围的碎发不羁地飘在空中。她摸索着一下一下的切着萝卜。听见我的喊声,说:“怎么不多睡会儿?”又说:“反正闲着,下来帮帮你么婶。”奶奶就是这样,总不让自己闲着,也不想自己成为子孙的负担。

奶奶七十三岁那年,曾害一场大病。病榻上的奶奶奄奄一息,医生、护士忙碌着,爸爸、姑姑、叔叔们都挺担心的。那也是我唯一见奶奶披散头发的日子,已经是黑白相间。我流着泪,梳理奶奶已不稠密的长发,想把它挽成一个发髻,也许那样,奶奶就可以起来了。第三天夜里,奶奶精神好了许多,对守在身边的儿孙们说:“七三七四,阎王不请自去,你们难过什么。”还尽力笑笑,后来,竟奇迹般的好了起来。

奶奶生活一向都很有规律。近些年来,奶奶身边唯一多了一根拐杖。

我帮忙把萝卜晒好,和奶奶回到老屋。老屋傍有一棵柿子树,不算高,上面挂满了未熟的柿子。树下大鸡小鸡悠闲地乘凉,两只大公鸡在树桠上闭目养神,真有点吴昌硕小写画意。我正欣赏着,奶奶走近树下,鸡群散了,大公鸡从树桠上飞了下来;奶奶又在地上撒上砒谷。“奶奶,你干嘛呀?”奶奶说抓只鸡给我补补脑子。唉!我的奶奶呀!

奶奶很少掉泪。爷爷去世那天,奶奶哭了一场。他们绝对是盲婚哑嫁,爷爷家当时在某一市镇上做裁缝,媒人一说,就用八抬大轿把奶奶娶过门。从此,奶奶就在这老屋里开始操持家务,生儿育女过生活。日本侵华时,鬼子抢去她的大半嫁妆,她没哭;解放后,她那地主身份的父亲被枪决,她没敢哭;土改时,家里的果树、竹林全归生产队,她没哭;多子,饥荒,生活艰苦,她还是没哭。奶奶总说,十五岁那年她母亲去世时哭干了眼泪,而一次我母亲和三婶吵嘴,奶奶嗫嚅着,混浊的眼泪溢了出来,最后喊道:“你们就不怕邻居们笑话吗?!”

如今,曾享尽书生琅琅、威风八面的老屋,只有在静默中细数它的悲欢岁月,而体态龙钟的奶奶却依然虔诚地伴着经历岁月磨砺的老屋,还是干些力所能及的事。与奶奶相伴的日子,总见她那饱经风霜的老脸绽放出欢快的笑容,老屋也彷佛年轻了许多。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假期快结束的时候,我告别奶奶。坐上幺叔的摩托车前,我再一次回头望着奶奶:奶奶拄着拐杖的身影好长好长,与后面沧桑的老屋、朦胧的远山、血红的夕阳构成一幅永恒的画面,永远定格在我心灵的展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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