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纪事
——小锅饭
姜永生
现在我们经常听人们说吃大锅饭,却很少听说吃小锅饭了。有大锅饭,就一定有小锅饭。
小时候,我见过老人们吃小锅饭。现在,我也经常听母亲讲,她的爷爷吃小锅饭的故事。
母亲的爷爷活了80岁,是那个年代的高寿老人了。老人有5个儿子,却一直跟着30岁就守寡的大儿媳生活。母亲说,姥姥经常给公公做饺子,只给他一个人做。吃完了,剩下的,他会说:“端下去。”姥姥就乖乖地端下去,下次再热给公公吃。母亲经常馋得流口水,姥姥也希望公公放话,给自己心爱的小女儿吃两个。但母亲的爷爷从没有这样做过,只是说一句“端下去”。姥姥悄悄地跟母亲说:“你爷爷黑食。”黑食,我家乡的土话,意思是吃独食,不肯与别人分享。
我的爷爷奶奶从不吃小锅饭,都是和家人吃一样的饭菜。这大概和个人的性格有关。1947年以前,爷爷家是大地主,爷爷是长工头,天天领着长工干活儿,也一块跟着长工吃饭,从来不吃小锅饭。奶奶心疼爷爷,有时也会给爷爷单独做一点儿小锅饭,可是爷爷犟得不吃,渐渐地,奶奶也就不做了。印象最深的是,有时在外地工作的二大爷回家时,会给爷爷奶奶买一点儿油条。这算是爷爷奶奶的小锅饭了,但爷爷奶奶也不都是自己吃,总会分给家人一些。家里来客人时,会给爷爷奶奶带一点儿点心,爷爷奶奶从来不会自己都吃了,一定会分给家人吃。
我的父亲从来没有吃过小锅饭。父亲在吃饭时,只有一点特殊,就是母亲每次煮咸鸭蛋时,总会给父亲多煮一个。母亲和我们小孩子每人一个,父亲会有两个。母亲的解释是,你爸爸要去生产队干活儿,需要吃得好一点儿。母亲的这个解释多少有一点儿牵强,因为有咸鸭蛋吃的日子不多,父亲吃两个咸鸭蛋的机会也不多。
有两个老人吃小锅饭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一个是五姑的公公。这位老人是退休工人,有工资。几乎顿顿吃小锅饭。而且家里人吃饭时,都是老人先吃。老人吃完了,收拾下去,别人才能开始吃饭。即使家里来了客人,也依然如此。老人不但吃小锅饭,还每顿饭都要喝一点儿白酒。吃香的,喝辣的,是那个时候我家乡人生活的最高标准。五姑的公公达到了这个标准,心里一定会无比幸福。只是苦了五姑,每顿饭都要做两样,时间长了,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儿。
另外一个是姐姐的公公。这位老人的小锅饭吃得比较特殊。也不用别人给做,都是他自己做。他的小锅饭也简单,就是用一个大搪瓷茶缸子,装上几块猪肉或者牛肉,放到火盆里煨熟。只要是冬天,他们家的火盆里就一定会有一个大搪瓷茶缸子。我曾问过姐姐:“那样能煮熟吗?”姐姐说:“能吧,也可能是半生不熟。”姐夫家每年杀了猪,大家只吃三五次肉,剩下的就都被姐姐的公公这样吃小锅了。这是在冬天,其他季节,姐姐的公公是如何吃小锅饭的,就不得而知了。
小锅饭现在很少见了。现在在城市里,也有吃小锅饭的,只是吃饭的主人变了,原来是老人,现在是小孩子。有的人家会给小孩子单独做一点儿。母亲的小区有一位张姨,每天给她的小孙女做饭,小孙女点啥,她就做啥,把小孙女吃得身体特别壮实。
我在省级机关工作时,单位有食堂。而工作人员按级别分别就餐。那时,我们经常互相开玩笑,说什么时候混进厅级就餐区就好了。那个区域我们能看见,是非常丰富的自助餐,还有水果和酒水。后来酒水撤掉了,简单了一些,可饭菜还是比普通干部的要好。这也是一种小锅饭吧。
过去吃小锅饭应该是贫穷的表现,抑或是特权思想在作怪。小锅饭是普遍存在的,过去有,现在依然有,将来也不可能绝迹。
推而广之,我们可以把更多地对财富的占有和享用称之为小锅饭现象。这不仅是经济现象,也是一种文化现象,还是一种政治现象。等贵贱,均贫富,只是一种空想。外国人发明了一种衡量社会收入和财富差距的方法,叫基尼系数,从零到一,零是绝对的平等,一是绝对的不平等。我们的社会是何种程度,有多种说法。无论如何,贫富差距过大,破坏社会公平,影响社会稳定。如何实现共同富裕,让“小锅饭现象”为社会各阶层人士接受,是一个复杂的社会问题,异常考验执政者的政治智慧。
2024年5月18日写于呼和浩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