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台州.国清寺,隋代皇家寺庙,中国天台宗祖庭,日本天台宗祖庭。中国佛教寺院早已不再纯粹,拉萨三大寺、杭州灵隐寺、嵩山少林寺林林总总。“纯粹”的寺庙,我们遇见了两处,一是藏传佛教黄教祖庭,拉萨往东一百里达孜县境内旺波日山上的甘丹寺;其二就是这座天台县五峰山下的国清寺。
国清寺身处天台县五峰山南麓,原名天台寺。创寺大师是隋炀帝杨广的老师智顗,没钱,杨广遂替老师出了这笔钱,将天台寺收为皇家寺院,并取“寺若成,国即清”,遂改为国清寺,沿用至今。当然国清寺的赫赫地位并不是它是皇家寺庙,而是因为天台宗祖庭。从国清寺停车场到国清寺大门有一公里距离,林荫环抱,两侧皆良田(其中50亩为国清寺僧田)。国清寺不要门票,这游客必行的一公里路途也有小巴车接送,不是20元30元的车票,是2元钱。
清晨走在这一公里路途中,心旷神怡,远远望去有一座高塔,国清寺的隋塔。隋文帝杨坚建国,晋王杨广为老师智顗修了这座报恩塔,距今超过1400年。智顗开创了国清寺,也开创了天台宗,和禅宗祖师达摩、唯识宗祖师玄奘一个辈分,而且天台宗是佛教中国化后中国佛教八宗的第一个宗派,所以智顗其实是中国佛教第一个开宗立派的大宗师。
国清寺隋塔本为砖木结构,塔残高59.3米,六面九级,在古代是名副其实的高耸入云,会昌法难期间受损,但本体依然屹立不倒。
隋代砖上刻有当年工匠名称,这是中国现存古塔上第一座勒石记名的实例,从塔身那些石刻能知道,这座塔最后一次修缮是南宋。
继续往国清寺山门去。国清寺和山外隔着一条小溪,小溪外路边有塔林。
这就是那条小溪,小溪上桥名丰干桥,到国清寺必过此桥。此桥为北宋景德三年所建,整座桥全部由单孔椭圆形乱石和大砾石砌成,看起来杂乱无章,实则技术高超,坚固无比,入选《中国桥梁技术史古代篇》。
碧绿溪水衬千年古桥。丰干桥取名来自国清寺在唐代的高僧丰干和尚。拾得是当时的国清寺主持丰干大师捡来的孤儿,所以取名“拾得”。寒山、拾得和丰干并称国清寺三贤,寒山后来在苏州驻锡,才有了“夜半钟声到客船”的寒山寺。
过了丰干桥,山门外“一行到此水西流”的石碑。国清寺除了大宗师、三贤人,还有济公和尚(济公不是灵隐寺和尚,是国清寺和尚)以及一行大师。一行,唐代著名高僧和天文学家,《大衍历》作者,古时候能作“历”者,皆为国师。为算清历法,一行风尘仆仆从长安赶到天台山下,到的那一天,国清寺门前本该东流的溪水因山洪瞬时西去,百年未见,所以留下这块“一行到此水西流”的石碑。
国清寺照壁,教观总持,天台宗核心教义。“教”指理论,“观”指实践。天台宗强调定慧双修,教与观相辅相成,不可偏废,这总纲和王阳明的知行合一何其相似。
照壁南墙上的“隋代古刹”,这面墙右侧转弯处一扇小门才是国清寺正门,书“国清讲寺”。由于天台宗非常注重理论与讲学,所以叫“讲”寺。想起前年在湖南沅水边上的那座李世民敕建的龙兴寺,名字也是“龙兴讲寺”,不知道是否也属于天台宗?
网传国清寺2元斋饭,25元可以留宿。但是由于网络宣传,国清寺现在人来人往像个菜市场,已经不提供斋饭了,挂单更是不可能,可以理解,只是可惜了没有吃上斋饭。重庆华岩寺、梁平双桂堂、武夷山天心禅院,凡是能吃到斋饭的寺庙我们都会去吃斋饭,家家庙子的饭都真心不错。
国清寺大殿。中国佛教有八大宗派,称为“性、相、台、贤(华严)、禅、 净、律、密”。而其中的天台宗、禅宗、华严宗都是中国佛教大师为适应本民族文化而开创,因此成为最具有中国特色的三大佛教宗派。
第二宗,“相”即为法相宗,又名瑜伽宗或唯识宗,核心要义在“瑜伽师地论”中,从《大唐西域记》知道,这就是玄奘从印度带回的真经。佛教八宗,其他七宗或者重文学,或者重美学,或者重佛法,只有唯识宗,重逻辑,近乎科学。但是......中国人不喜欢逻辑,我们更喜欢感性的东西,所以玄奘辛辛苦苦取回的真经,从第一代玄奘大师传到第二代窥基大师,后来就基本没人学,也就再没有出现过唯识宗的大师了。唯识论含有中国古代社会不具备的逻辑和思辨,太难了,最终失传。我们是感性和经验,缺少理性和逻辑,所以佛教中国化最终成大器的是禅宗的顿悟,“顿”就是突然就悟了,不需要条分缕析。科学精神和逻辑思辨在古代中国没有被宗教加持,对中国人是真正的错过和遗憾,这是易中天说的。
我们这个民族重感性甚于重理性。由于鲁迅阐述的原因,汉唐以后被统治阶层刻意歪曲的儒学将汉人思想逐渐禁锢和圈养,才成了今天这个局面。其实相对于西方的什么星座,什么血型,在咱们这里都是小儿科。也许理性和科学我们比不上,说到真正的浪漫和感性,华夏不知道甩开别人多少条街。唐诗宋词元曲不算证明?隶篆楷草不算证明?汝定哥钧不算证明?24节气不算证明?那都是一些系统性、全局性的浪漫。
为什么是这样?也许这个理由算原因之一,中国的上层精英们太富有,饱暖思淫欲耳。除了最近300年,整个农耕文明,谁能有华夏富有呢?汉家十八省,只要当官的不乱搞,老百姓就能吃得饱,遑论士大夫。唐诗的年代又富又强,宋词的年代,强是不强,架不住富啊,宋朝富到什么程度?宋辽澶渊之盟对宋其实是很丢脸的事情,但是宋人对辽人说,“你就甭打我了,打来打去大家都要死人,不就抢点东西么?你们一国人,我都养起来成不成”?辽人一想,也对。就这样,大宋连续养了辽国一百多年,双方还都觉得是自己这一方赚翻了。
这里再给现代人举个例子:超市内号称“欧洲皇家麦片”之类的,卖的还非常贵。其实,整个古代,世界上能够支撑一个大一统国家和一支大型军队的粮食,最好的是中国南方的水稻和北方的小麦,缺乏中国雨热同期,有冬有夏,日照充足的条件,欧洲无法大规模种植小麦,更不可能有水稻,在年份好的时候,破碎的欧洲半岛部分还能种植一些小麦,人吃小麦,牲口吃黑麦和燕麦,年份不好的时候,对不起,人和牲口都只能吃黑麦和燕麦了。所以,再怎么“皇家”,在中国,它本来也就是牲口的饲料而已。
当然,回过来有句话也要说清楚,由于长达数千年的如此这般,今天的华夏比西方诸夷的人均综合素质,低很多。承不承认都是事实,用不着上纲上线。
回到国清寺,雕龙,因为皇家,否则僭越。
钟鼓楼。
雨花殿前的厚重。别的庙叫天王殿,国清寺叫雨花殿。据说是寺内高僧在讲《妙法莲花经》时天降花雨,所以叫雨花殿。南京雨花台的来历,也是类似的桥段。
大雄宝殿外的“圣寿无疆”青铜鼎,这是乾隆为他母亲贺寿而专门定制,所以明显做工精美甚于其他寺庙。注意大雄宝殿是竖匾的,皇家寺院才能如此。
鼎的细节。
国清寺是天台宗根本道场和祖庭,天台宗东传日本后,至今也是日本天台宗祖庭。电影《妖猫传》里和白居易携手同行的空海和尚,曾经在国清寺学法。
大雄宝殿右侧,1300多年前,天台宗五祖章安大师亲手植下的一株隋梅,这是中国国内三株最古老的梅树之一。这株梅树一度濒死,最后又枯木逢春,如今每年更是花开朵朵,幸甚。
作为隋代古刹,国清寺至今留存的隋代遗物只有隋塔和隋梅这两件。在大雄宝殿后面的石阶上,就这一个机位可以拍摄到隋塔、隋梅和大殿。隋梅花开时候,大殿尖顶附近一片粉红,映照隋塔。
走过大雄宝殿,往后山去,步步是景。
虽然都有大雄宝殿、天王(雨花)殿、钟鼓楼等佛教寺庙典型建筑,但是细品下来,整个国清寺处处都和少林寺、灵隐寺等大不同。
庙还是那个庙,佛还是那些佛,“治生产业皆与实相不相违背,低头举手,开粗显妙,悉成佛道”---《法华经》,鸠摩罗什译。
寺内王羲之的鹅字碑。很多地方都立着王羲之的“鹅”,广西鹅泉我们也见过,都不知真假。
玉佛阁标志性的竹帘。
历代碑刻及拓本。
国清寺依山而立,1400多年来屡毁屡建,每一次重修都会扩大一些地盘,逐渐从半山腰修到了山脚下。而且从古至今,国清寺都有几十亩被历代政府承认的僧田,和尚们自耕自收,并不依赖香火钱度日,如今每到秋收季节,庙内照样可以看到和尚们晾晒的谷物。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明心见性,不过如斯。
离开国清寺,因为天气原因,我们去了雁荡山和温岭,七天以后转回台州临海,去找戚继光。台州我很熟,上班的时候,公司最重要的模具供应商在台州黄岩,所以来过台州很多次。台州很大,黄岩、临海、椒江都属于台州,台州市人民政府在海边的椒江,但是明清以前,台州核心地域在临海,注意,临海只是个地名,临海不靠海。
临海这座城明显比黄岩要古朴的多,因为现代以前,代表台州治所的台州府城一直在临海。城中心紫阳街侧的千佛塔,全国重点文保,千年历史。仔细看,匾是弘一题的,应该是李叔同。
千年塔下的千年佛寺,号称“小国清寺”。
千年佛寺在千年古街的尽头,这条名为紫阳街的古街一直到民国年间都没有名字,但它确实是临海古城的核心街区,建国后起了个名字,紫阳街。浙江省第一条入选中国历史文化名街的是杭州清河坊,第二条就是临海紫阳街。
街上满是吃的,但不完全是小商品一条街,也有好几家老字号,按照小红书的推荐,绿豆芽排了半个小时长队买到的海苔饼。
绿豆芽排队的时候,黄豆芽就在街角旮旯扫街。
春日读书少年郎。
皇后来了,也去凑个热闹。皇后长得还算不错。
半城烟火半城诗,半城人观皇后至。
皇后走了后,开始登台州城墙。台州城墙号称“江南长城”,现今有6280米,我们从兴善门上城墙,揽胜门下城墙,徒步走完完整的一圈。
兴善门上城墙,城墙保护着古城郭,墙内还不是山,是民居。
走到古城尽头,城墙和长城一样,开始蜿蜒上山。
这座城墙东晋就有,一直不显。直到明嘉靖年间倭寇上岸,戚继光在这里组建戚家军。明中期,倭寇糜烂东南,几十个倭寇也能横行江南数百里,戚继光发现台州矿工彪悍武勇,遂在此招募矿工组建戚家军,并加高加固台州府城墙,以致最终形成今天的规模。
长城终非活物,戚家军才是中流砥柱。嘉靖四十年,台州九战九胜;嘉靖四十二年,和俞大猷合兵,肃清浙江、福建倭寇;嘉靖四十四年,肃清广东、南澳倭寇,还了大明朝海清河晏。
戚家军平倭时候,常年保持在5000人左右规模,就粮不难(协饷,就粮,打土豪,实质是一样的,多读史书,横向比较,比如正确理解1935年的东渡黄河)。戚家军之前,明军百人千人小队经常被十几个倭寇撵着打,戚家军组建以后,一个标准小队,队长1,盾牌兵2,狼筅兵2,长枪兵4,耥耙兵2,火兵1,就这12个人组成1个小队,也不披甲,管你大名还是武士还是浪人,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就依靠这5000人,几百个小队,最终歼灭倭寇十余万人,肃清匪患。一场战斗下来,据《明史》记载,歼灭几十个倭人,小队12名战士毫发无损是常事。
历史总是证明,御林军虽然装备优、待遇好、威风凛凛、面子光鲜,但养尊处优的实际战斗力并不如各地藩镇,而藩镇的战力和意志又不如久经沙场、艰苦卓绝的边军。
比如大汉西域都护,十三将士归玉门,“恭以单兵固守孤城,当匈奴之冲,对数万之众,连月逾年.....不以大汉耻...”------《后汉书.耿恭列传》
比如大唐安西军,“挡嗣业(陌)刀者,人马俱碎”。-----《旧唐书.李嗣业传》
比如大明戚家军,“血战歼倭,勋垂闽浙;壮猷御虏,望著幽燕”-----《明实录.明神宗实录》
台州城墙揽胜门,“戚”字军旗。历史上这样的旗帜还有两面,“杨”、“岳”。
揽胜门下的台阶,198级。如果从城外揽胜门上台州府城墙,必须先往上爬这198级台阶,还好我们从城内兴善门上的城墙。
从城墙上下来,台州府城城内一池清水。
水面无风无澜。
突然暴雨如注。十分钟以后,霓、虹并举。
霓(外紫内红)渐不见,虹(外红内紫)渐加深。
时间又过去几分钟,虹愈发粗壮。
揽胜门这里有免费旅游巴士直达城内紫阳街,我们请司机师傅等我们几分钟,我们拍拍这一组彩虹,师傅欣然同意。
倏然回望揽胜门,一束阳光穿云而出,正好打在表彰戚继光的那座牌坊上,牌坊上的字是“雄镇东南”。
搭乘免费巴士回到紫阳街,逛夜市,吃晚饭。绿豆芽专门去吃了很有名的“荣家小吃”,也许是口味差异,我觉得一般。
夜晚的灯光也不错。
浙江富裕,江南人等夜夜笙歌,紫阳街上K歌的、喝酒的,应有尽有。
台州府紫阳街网红打卡地,这面民国风的墙。台州是中国民营经济最先行也是最开放的地方,2023年中国民营企业500强,区区一个台州市,5家上榜。多山少田近海靠边,人总要找到一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