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月
当天边渐渐发白，第一声鸡鸣，熟睡的村庄开始朦胧起来。睡梦中听到此起彼伏地狗叫声，房屋窗子里的灯一个个亮了。光先是从远处山梁处的一条黑线处慢慢挤出来，黑线渐渐模糊，突然像是有一双大手用力一掰，落在山头的天边像眼皮一样猛然抬起，哗啦一下，光线倾泻而出，大地和天空的界限一下就清晰分明，一束黄灿灿的光射出来，村庄完全被照亮了，这个在山谷河岸的村子完全被唤醒了。
一会儿功夫村庄就热闹起来了。公路上的车辆疾驰而过，各种车辆的喇叭声混着修理铺敲击金属的声音，一辆辆电动车，三轮车走在乡道上，家长送孩子上学了。整个村子被一条公路从边上绕行，沿着公路，两边都是房屋，开了很多店铺，小卖铺，馍馍店，理发店，快递站，中国移动，照相馆，裁缝铺，饭馆，凉皮店，卫生院，依次排列在公路的左边。右边从道路的拐弯处开始，排列着清真寺，小学，供电所，乡政府，中学。这是一个乡镇，道路两旁成为最繁华的一条街。村子中央的位置，建设着一坐规模较为庞大的红军纪念馆，对面是幼儿园，每天有络绎不绝的人前来参观，幼儿园的家长接学生，从村子中央开始热火朝天，到了公路的街道上，彻底沸腾了，人们一天的活动也从学生上学开始。
中学的孩子穿着校服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三三两两并排而行，嘻嘻哈哈朝学校走去。小学门口停放着三轮车摩托车，还有小轿车，它们横七竖八随意停放着，家长把学生送进学校以后，放下车，到铺子里买馍馍的，买方便面的，买水的，还有买凉皮的，也有到乡政府办事的，到卫生院看病的，到供电所交电费的，车辆沿着道路乱糟糟排了一条长龙，一直到上午九十点钟才慢慢散去，到了十一点五十，那些走掉的车辆又推推搡搡地出现了，家长又来接学生放学了。学生排着队从学校门口浩浩荡荡地走出去，跟家长一碰面，就乱成了一锅粥，到小卖铺买零食吃的，正在往摩托车车上坐的，坐在小轿车上的人拼命按喇叭企图驱赶开堵在前面的人和电动车。一切似乎没什么秩序，可是等人都走完了，公路上似乎又恢复了秩序。
只有学生放学后，校园才能恢复片刻的宁静，教学楼后的园子里密集地生长着十几棵粗壮的白杨树，长得很高，感觉站在三楼，伸手便可触到树梢。树阴遮天蔽日，园子里晒不到太阳，长出许多嫩草和青苔。记忆中，只有小时候见过这么厚重的草地和青苔。有一只毛色发黄的母猫，经常趁着学生放学后，蹑手蹑脚地从墙边溜出来寻找食物。它真的很瘦，脊背上的骨头分明可见，皮毛枯燥无光。每次找到食物它就叼着走了，也不吃。有一次我好奇地跟着它走，一直跟到厕所旁边墙角处一堆废弃的纸箱子旁，才听到隐隐约约的猫叫，仔细一看，一窝小猫，一个个瘦弱地站都站不稳，见到母猫叨来的食物，弱弱地叫着，挤着。这时我发现不远处死去的一只小猫，不知道它死去了多久，尸体都干掉了，一半身子不见了，像是被这群小猫撕扯着吃了。这只母猫活得那般艰难，瘦骨嶙峋，还养育着一群更饥瘦的小猫，依然拼命想要活下去。
只有放假的时候，街道才能恢复平静，整个村子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夏天的正午，太阳滚烫热烈地照着大地，热气从柏油路上滚滚而起，升腾在空气中烫得人脸生疼。两个卖水果的摊子正好在马路两边相对着，就这两家，在上学的日子里，竞争激烈，喇叭喊着震天响，这边喊西瓜一块三，那边喊西瓜一块二，这边喊西瓜大又甜，那边喊，西瓜甜又大，谁也不服谁，谁也不松懈。可是靠近学校门口的那家水果摊总是人满为患，大概原因之一是它靠近学校，人多。但我觉得应该是老板会做人，待人热情，爱开玩笑，总是把零头抹掉，还允许你尝了再买，还问你有快递吗？他帮你取了放摊子上，你有空来拿。真好。比起对面那家，以前，去买水的客人，人家爱搭不理，后来意识到了态度的重要性，倒是也变得热情了，也给抹零头，但总是人气上不去。大概，去谁家买东西，也是人们的习惯。就像并排的两个小卖铺，我们总是习惯到有胡子的老爷爷家去买，因为他总是笑眯眯的，十分亲切，还总是送给我们一个雪糕或者一个冰棍。他家的铺子总是拥挤着一群学生，叽叽喳喳，喊的，叫的。可是一旦放假，小卖铺也安静了，门口的垃圾都消失不见了，两个水果摊都消停了，喇叭也不喊了，西瓜在太阳下蔫蔫的，一点都不新鲜。老板拿着一把破扇子，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扇着。学生放假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房子门口，马路上，村子的广场上，一个都看不见，学校静静地立在山脚下，一声不吭，整个村子热气腾腾地，迷迷糊糊地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公路上来去的车辆经过，扬起一片尘土，然后又归于平静。
前些天发生的事，似乎也悄无声息地过去了，仿佛死去的人从未死去过，仿佛来过的人从未来过，仿佛学生也未曾来过一样。这时我看到一个年龄很大的老人，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在滚烫的水泥路上，他走得那样慢，一步一步地走，走着走着，他的背影变小了，仿佛是他小时候学步的样子，一步一步，慢慢地，他们的背影重合了，变成了老人，慢慢走着，消失了……
人这一生，有多少的日子要过？有多少人要守着同一片土地，日复一日过同样的日子，有些日子打着结，解开了就是生活，解不开就是死结。人生啊，有多少日子，是这样撵碎了，慢慢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