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常常才是真

创建于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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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胥正范

本篇选自《“老五届”三十年风云录》其一《“末代大学生”最后的日子》。

时光荏苒,光阴似箭,转眼之间,从大学毕业至今已三十年了。我从扎小辫的姑娘变成了小老太婆,实现了当年立下的“忠诚党的教育事业,从黑头发干到白头发”的誓言。有首歌唱道: “生活就像爬大山,生活就像过大河......”我认为,跋山涉水自有其乐,它使人坚强、豁达、充满活力,使生活充满韵味。它给我带来好心情、好心境。回首我的教坛三十年,平凡而又平凡,但我没有空虚,没有失落,我感到坦然、满足、幸福。

“幸运”的分配

1970年3月,我离开北京大学,被分配到辽宁省盘锦垦区。经过近一个月的劳动锻炼后,正式分配工作单位。分配时,一同劳动的北大、清华的七十名同学,就我一人分到了大庆六七三厂(现辽河油田的前身),其他人大多数分到农村中学。大家送来了羡慕的眼光。因为一般而言,工厂总比农村条件好。我之所以如此“幸运”,我想,无非有三条理由,一是毕业鉴定上有“五好战士”荣誉;二是我在劳动中不怕苦和累,尤其会到深井边拔上水桶,挑到老乡家水缸里;三是发我第一月工资时,三张五角钱中多了一张,我毫不犹豫地送了回去,管发工资又参与分配的那位同志说:“你不送回来,我就要用自己的钱垫上了。”可能从此他对我有了好印象。他曾当面夸我:“若你在战争年代可以当女游击队长。”当时,分到其他单位,工资仅四十三元五角;而我到油田,工资加上野贴则有六十四元,另外还发一些劳保用品。所以大家说我是“幸运”的分配。

报到第二天就上了讲台

辽河油田刚刚建立不久的第一所子弟学校——红村学校正缺教师之际,我去报到了。校长问我:“你是学什么专业的?”“学哲学的。”“让你教数学。”我以为他弄错了,又强调说:“我不是学数学的。”校长说:“你学哲学的也能教好数学。去听我一节课吧!”我跟他去了教室。上完课他告诉我:“你备课吧!明天你上。” 我就在报到的第二天登上了讲台。

在江青为首的“四人帮”大肆宣扬“白卷先生”、“不学ABC, 照样干革命”的年代里,我在为传播知识而抗争。家访、个别辅导,一周十八节课,三个年级的三种教案,每天要批一百五十份作业,连轴超负荷运转。十年的中学教师生涯中,我连法定的婚假、丧假都没休,两次产假都提前一周上班。1975年我突然得了脑血管病,右半身不遂,也仅休息了八十天病假,稍有恢复就上班了。十年中, 我教过数学、语文、政治、 地理、历史、物理,可以说教什么课,学生的成绩在油田统考中总是名列前茅。如今,可谓桃李遍油田,我感到欣慰。

住房的变迁

当时,油田总部设在红村。红村这是带有“文革"色彩的名字。在茫茫的盐碱地上建起了一些平房和板房,总部机关就在这简陋的板房。当时的红村,要说好一点的房子,除了机修厂的大厂房、地球物理的实验室外,就是子弟学校了(这是辽河油田的第一所子弟学校)。红村子弟学校共有两排平房教室,两头的教室临时做了男女教师的集体宿舍,七八个人住在一起倒也热闹。后来又盖了一排教室,但地面都是烂泥。校长向井队要了点水泥,提议发扬大庆艰苦奋斗精神,自己动手抹水泥地。于是, 我和学生们去捡碎砖瓦,填平砸实后灌进和好的水泥。我也干起了瓦工活,与学生们一起抹好了地面。

当我抱着刚出生四十多天的大儿子从山东老家回红村时, 孩子他爸住在集体宿舍,原来我在集体宿舍的床位也没有了,只好把孩子放在一个女教师的床上。校长安排我与另一位孩子妈妈住在与教室相邻的一小间房内。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孩子一哭,影响学生上课。当时学校要盖乒乓球室。我和学生们和泥脱土坯,晒干后垒成了简易土坯房。房顶盖上油毡纸,中间竖几根木头,钉上草垫子隔开,大的一边是乒乓球室,小的一边就是我的家。

没等墙干我们就搬进去了。屋里太潮了,地上一踩一汪水, 早上醒来,被子衣服都是湿乎乎的。我只得利用休息时间,学生一起去建筑工地推来白灰废渣,垫在地上,再铺上油毡纸,虽说是下雨时漏点雨,但总算有了一个家。后来,机修厂分给我家一间半好一点的土坯房,但要自己抹墙、安电灯、铺地。红村学校老师干这些活,好像是轻车熟路了,并不发怵,两三天就收拾利索了。经这粗粗的“装修”后,我很快搬了进去。

经过近三十年的建设,盘锦已经成了新兴的石油城,并且成为全国提前进入小康的城市之一。近三十年来,由于工作调动等原因,我共搬过九次家,住房条件不断改善,一次比一次面积大, 一次比一次条件好。现在我家住典式楼,建筑面积是九十多平米,三室两厅。对比以前的住房,我非常满足。

都说我像个农村姑娘

我生在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吃苦受累是平常事。刚到红村学校那几年,“大战红五月”之类的会战特别多,生产一线的突击性任务以及农业生产任务,学校师生也要参加。虽然我以前没干过水田活,但平整稻田、插秧会战中从不藏一点假,并很快就能适应。而且我又是班主任,更要吃苦在前,以身作则。修台田时, 瘦弱的我抬着满筐稀泥,扁担都压断过。雨后的厕所大坑满了, 我与学生向外掏,我站在最前沿。还有一段小插曲,叫做“不怕蛇的故事”。在一次水田劳动中,我班的一个小淘气,拿着一条活蛇吓唬女同学,我走上前去,要了过来。我拎着蛇尾巴,把这条两尺多长的水蛇甩了几下,走了一段路,遇到一拿锹的工人师傅,让他把蛇砸死了。这一来,学生们纷纷议论,说“胥老师不怕蛇”。 “辽十一井”井喷,随时有着火爆炸的危险。我与学生去给抢险队送水,由于我身上沾了许多原油,清场的人误认为我是抢险工作队员,只把我的学生清出了场地。当时三米高的大坝上,躺着许多精疲力尽的抢险队员,他们等着喝水,而一个大保温桶却在坝下。我一着急,竟然抱着盛满水的大保温桶上了大坝。至今,我仍感到奇怪,当时我哪来的那么大的力量!那次抢险简报中,受表扬的名单中有我。在70年代,许多人说我不像个名牌大学生, 倒像个农村姑娘。从人们的这个评价,说明我还没忘本。

心理平衡,处事宽容

北大哲学系德高望重的张岱年先生,经常用《易经》中“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来勉励他的学生。我把这句话作为自己的座右铭:对本职工作兢兢业业,从不懈怠;对同志、朋友,真诚、热情,为人正直、宽容、善良。从1980年到油田党校以来,我先后讲过本科、大专函授班的马列原著、 哲学原理、西方哲学史、现代科技、伦理学、心理学等十几门课, 参加过十本书的编写,被评为哲学副教授,也曾被评为局、校先进教师。另外,在多次知识竞赛中取得好成绩,在庆’97香港回归和1998年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知识竞赛中,我与教研室的同志齐努力,又是必答,又是答,获得了第一名,主持人称赞我“宝刀不老”。但是我对调工资、评先进等均持一种超然态度。弘一法师有句名言,“事能知足心常惬,人到无求品自高”。哲学家斯宾诺莎曾说:“心灵的安宁和身体的无痛苦是人生最大的幸福。”我认为自强不息与厚德载物是相辅相成的,二者不可偏废。 过分自强把身体搞垮,宏图大志无法实现;而无所事事、只求安逸宁静更是不可取的。

1994年北大哲学系八十周年系庆和1998年百年校庆时, 我都回京与同学们欢聚一堂。同学中有的当了市委书记,有的是大学的校长、系主任,绝大部分是有官衔的,而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园丁。我戏称,按职务排,“倒过来我最大”,但我并不觉得比别人矮一头。社会是个大舞台,主角配角都得有。鲜花还需绿叶衬,当元帅固然好,可士兵也得有人当。以平常心处世,也无所谓高低贵贱,我偏爱平凡。

我有称心的工作和融洽的人际关系,还有一个连年被评为“五好家庭”的温馨的家。婆母八十二岁,身体硬朗;我和爱人都是副教授;两个儿子都大学毕业,一个学石油,一个学化工。长子王海智在《辽河石油报》当记者,次子海波在辽河油田石化总厂当技术员,都已成家立业。一家人乐融融共享天伦之乐。每天我早起锻炼身体,上班备课讲课,晚上看电视、读书、看报、爬格子。 人变老是自然规律,可贵的是老而弥坚。闲暇时间,我学外语,学电脑,还到打字室去,用五笔字型帮着打点字,既锻炼记忆力,又与年轻同志交流思想,焕发青春活力。

我热爱生活,不断有所追求,有所收获,生活得很充实。一个人,不论顺境逆境,不论职务高低,不论何时何地,不论为人处事,都应保持一颗平常心,平平常常才是真。我体会到,这才叫生活,这才是幸福。

1999年1月

作者简介:胥正范,女,山东潍坊人,1946年11月生,中共党员。1969 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现为辽河油田党校哲学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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