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彦
收藏TA

需扫码在手机上打开
文章后点击更新提醒

父 亲 求 医 记

创建于2024-06-14 阅读301

        求医就是解一道接一道的选择题,且大多是单选。

题一:手术还是保守治疗?

       2023年9月下旬的一天,弟媳从老家打来电话,说爸爸的体检结果很不好,心脏主动脉瓣重度返流,他去心内科开了点药在吃。身为中医的弟媳劝他去医院进一步检查,他不愿意,想先吃一段时间药看看效果再说。

       对这种病我是一无所知,但是我和弟媳一致认为得赶紧去做专门检查找出病根,在老人面前又不敢过分强调病情的严重性,于是商量决定,等国庆假期我从武汉回老家当面做工作,带他去医院。

      爸爸79岁,一向重视健康、坚持锻炼、相信科学,以前除了单侧肾萎缩和30年的老高血压,没有其他毛病。回到老家见到他,并没有任何病人的样子,清晨我和爸妈一起沿清江走路,每天接近一万步,精神依然矍铄。虽然不想去医院,他还是同意把体检结果拿给我的医生表哥看看,表哥说要减少运动量,而且至少要去做一个心脏彩超,并帮忙预约了10月7号的专家门诊。专家是老家最好医院的心内科主任,爸爸几年来的体检都是在这家医院做的。

       心内科主任看了爸爸的体检报告,又在电脑上调看了前几年的体检结果,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开了心脏彩超检查单,并当场电话联系功能科主任,强调要找他亲自操作。彩超做了很长时间,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仪器屏,猜测屏幕上有规律地闪动应该是心脏跳动的节律吧,像天气预报中洋流图一样的是血流吧。功能科主任反复看了又看,似乎不情愿地说出了个结论:主动脉瓣穿孔、重度关闭不全。“这是个什么病?没听说过”我脱口而出。“估计要做手术,年纪大的手术费还有点贵哟”主任一边手握仪器在爸爸胸前滑动着一边故作轻松地答道。“能有多贵?我爸有医保”,“至少20万,老年人的手术做法不同,医保报不了”。

       20万?到此刻,这个数字向完全不懂病情的我们宣告了它的严重性。一直躺着没有说话的爸爸差点坐起来,“20万?我不做了”。我真是后悔当着爸爸的面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我感到心脏砰砰砰开启了加速键,一路小跑把彩超结果交到心内科主任手里,主任瞟了一眼立刻还给我,“我们处理不了,快去找心外科”。我又以更快的速度冲进心外科,一位年轻医生斩钉截铁地说:“快去武汉吧,七十岁以上病人的这种手术我们这里做不了”。

爸爸坐在医院的走廊上沉默了,三位医生的坚决立刻剥夺了他不想手术的选择权。

题二:选最好的还是更有性价比的?

      我站在医院走廊立刻开始打电话,第一个电话打给我老公。上次接到弟媳的电话后,老公提起有位老同事的哥哥是武汉一家三甲医院的心血管科主任、知名专家,我的第一反应是找这位专家。第二个电话打给弟媳,她说她先问问她们医院心脏科主任。打完电话,我和爸爸立刻回家收拾行李准备出发。

      半小时后老公就联系好了床位,到武汉马上可以办入院手续。弟媳也打来电话,要我和她一起去找她们医院的心血管科主任,老家最好的心内专家。

      主任看了检查结果,更坚决地给了唯有做手术置换心脏瓣膜的结论,并且七十岁以上的病人只能做微创手术置换生物瓣。我依然有点理解不了,强调爸爸每天能正常走一万步,除了偶尔晚上睡觉胸闷,并没有其他异常,怎么一下子就这么严重了呢?主任说:再过半年你看看他还能不能正常走路,再往后连平躺睡觉都会困难。

       似懂非懂,主任一边打开桌上的心脏模型指给我们看,一边说:心脏就是一个房子,里面分四个隔间,主动脉瓣是其中两个隔间中间的一个阀门,关闭不全导致本来单向射出的血回流一部分到左心室,左心室逐渐变大,最后走向心衰。从我爸的指标看,左心室内径61毫米,半个月前的体检结果还是53毫米,变化速度还是挺快的。我赶紧表态,我们是相信科学的,一定按医生的方案治疗。接着他又详细介绍了选择医院的关键要素,要从技术上心血管内科和外科都很强,从组织架构上心内外融合更有利于顺畅沟通,从团队上整体作战能力强而不只是有明星医生,还推荐了武汉此类手术排前四的医院以及各自的优劣势。

       经过主任的科普,我慌乱如麻的大脑总算有了一些头绪。走之前,主任又给了我们一个特殊信息,他排第二的武汉大学中南医院有一个科研项目,如果病人的身体符合条件,有可能申请到免费的生物瓣,自费部分大约5万左右,免费的生物瓣安全性没有问题,只是病人治疗及术后多次复查的相关数据要无偿提供给公司。

      回家后,我把刚刚接收的所有信息原原本本地向爸妈、弟弟复述了一遍,包括那个科研项目。爸爸严肃的表情稍稍舒展了一些,他对中南医院很感兴趣,几十年前曾在武汉大学进修,相对其他几家,这家医院的历史和环境他相对熟悉和亲切。科研项目也给了他希望,作为退休多年的公务员,虽然有不低的退休工资,但对于一辈子工资上交,口袋里只揣几百块钱的人来说,20万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即便是我明确地说钱我已经准备好了,20万也是压在他心中的一座山。

      我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对于这次爸爸的求医,我希望任何一个选择都是从安全性出发,不希望因为钱或是任何别的因素影响判断。同时我也知道,病人良好的情绪对于治病同样重要,爸爸很有自己的主意,我应该尽量尊重他的意见。

       出发去武汉前,我又一次拨通表哥的电话,告诉他准备去手术的决定,他没有说什么,但是我知道他是倾向于保守治疗的(后来我才知道,几年前他所在的医院做过一例,术后病人只坚持了3天)。我又拨通在重庆做呼吸科医生的表弟,他一听说我们有意向选有科研项目的医院,就有点火大,他的意见是坚决选排名第一的。弟媳又跑去问他们医院心内科的医生,回答是以前有选了科研项目的手术病人现在还活得挺好,可别人成功的案例并不能治好我的纠结。我女儿是坚决要选最好的,并愿意拿出刚上班的工资。老公一句话戳破了我们的犹豫,“第一次联系到的医院就很好,只是现在更多的选择摆在面前,反倒无法选择了,其实前几名选哪家都很好”。

     在全家反复地讨论后,选择了武汉大学中南医院。老家的心内科主任帮忙联系了医院的结构性心脏病中心主任。8号中午,爸爸顺利地住进了医院的结构性心脏病中心一病区。

题三:手术是一次完成还是分两次?

    全面检查开始了,首先是心脏彩超,一位中年女医生三下五除二就出了结果,依然是主动脉瓣重度关闭不全,但没有穿孔。我们都很高兴,比原来的诊断结果略好一丢丢,竟也成了重病阴影下的喜讯。单侧肾萎缩,老毛病了,一个肾也能承受手术。其他指标也都还不错。我乐观地想,像一辆跑了79年的车,这次幸运地提前发现了发动机的毛病,经过第一次大修,再保养一下零部件,不又焕然一新了。

    没想到,心脏造影出了问题,冠状动脉有两个堵点要放支架。年轻的管床医生小陈指着电脑屏上树根样的心脏血管网络,详细地向我们解释,爸爸心脏上端的一根大血管堵塞,左边的网络只剩下一些微弱的毛细血流,全靠右边发达的血管网供血,所以爸爸入院之前只有轻微的胸闷症状。为什么是两个支架,两个的位置,放置后达到的效果,我和爸爸都很清楚了。只是,主治医生的意见是先放冠脉支架,一个月后复查正常再做主动脉瓣手术。这意味着爸爸要经受两次折腾。

    左思右想,我找到小陈医生,想进一步弄清楚一次手术的可能性和分两次手术的利弊,更多的是坦诚地表达作为病人家属的顾虑和焦虑,没选排名第一医院的压力,向他一股脑地倾诉我的自责:面对疾病,我简直太无知了,我无法做判断,我不能接受任何一次错误的选择。

    虽然没有声泪俱下,但小陈医生不但真诚地安慰我:病人家属不懂很正常,即便作为医生,在成为病人家属的时候也难免心慌。他还把自己的法宝传授给了我:多找几位老师问问总没有错。对于工作不到两年的小陈,所有医生都是前辈,所有前辈都是老师。于是,他拨通了心外主任的电话(后来从别的病人家属口中得知,他还是医院心血管病医院院长,也是从排名第一的医院挖过来的明星医生),可惜刘院长昨晚做了急救手术正在休息,答应第二天早上帮忙看片子。小陈又带着我找到心外的两位资深医生,他们丝毫没有推辞,立刻到会议室打开电脑,调出我爸的检查结果。“可以支架和主动脉瓣同时做”,他们抬头对望了一眼,相互印证了判断。只是,我爸是心内的病人,他们是心外的医生,没办法去推翻别人的治疗方案。这里是医院,也是职场,可以理解。

    走出医院,我又打电话给一位高中同学,他是武汉另一家医院的心脏科医生。他说主动脉瓣微创置换是近些年的新技术,心内、心外都在做,装支架一般是心内做,两种治疗方案无所谓对错,只是不同的治疗方式。从安全上考虑,高龄病人分两次做是有道理的。

    第二天一早,我守在刘院长的办公室门口,还是没等到他。我不知道怎么办好,爸爸自己拿了主意,他想分两次做。

    弟媳也打来电话,他们医院是做造影检查时发现需要支架就直接放了,如果爸爸这次只是放支架,可以回老家去本地医院做,方便护理。

    女主治医生来查房,准备安排当天放支架,我以回老家装支架医保报销比例更高为由叫了暂停。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心里默默地说着对不起,仿佛背叛了她。在武汉一流的医院,在一众精英男人中厮杀出一方天地,我很敬佩她。

    查完房,小陈又悄悄带我去找心外的另一位主治医生张主任,他是主攻主动脉瓣微创手术的小团队负责人。他又仔细研究了爸爸的检查结果,还特意看了肾脏影像,因为一侧萎缩的时间太久了,相连的血管干涸,不知道还有没有希望贯通。他说,分两次做更安全。

    我吃了定心丸,立刻跑去找到女主治医生,请求按原计划装支架。一切顺利,几天后出院。

题四:经股动脉还是经心尖?

      一个月后我们再次来到医院,还是结构性心脏病中心一病区,但换了主治医生。

      原以为心内外融合的组织架构是彻底打通,其实内部还是有心内、心外之分的。同一个病房,同一种病,不同病人,主治医生有心内的,也有心外的。我注意到,爸爸第一次住院的同病房病友,主治医生就是张主任,而那位病友的女婿,是这家医院另一个科室的专家。张主任团队的直接领导就是刘院长,手术时是三位医生:刘院长、张主任、管床熊医生。找到张主任,就等于找到了刘院长,几个小时的手术真正需要刘院长的也许就是十几分钟。

      张主任很年轻,大大的眼睛,厚厚的嘴唇,头发浓密而直立,英气十足。制定手术方案前,他对爸爸的手术部位做了更精密地评估。一天夜里十点多,他把我叫到一个安静的小办公室,打开电脑,先是打开一个PPT,通过动画图向我展示主动脉瓣置换术的几种治疗方式:70岁以下开胸置换金属瓣,70岁以上微创经股动脉置换生物瓣,微创经心尖置换生物瓣。对一个毫无心脏医学常识的人解释精密的手术过程,难度可想而知,他一边讲一边观察我的反应,我屏住呼吸生怕有一丝分神。结论是,我爸不适合经股动脉的手术,因为置换人工瓣类似放置一个微缩的“小蛮腰”在心脏里,要有至少三个点能“卡紧”,确保人工瓣不会被血流冲击脱落。如果是开胸置换金属瓣,是把金属瓣缝在手术处的。而爸爸的心脏内只有主动脉瓣附着的核心处直径符合条件,核心处的上下两端都像喇叭口,直径太大,不能“卡紧”人工瓣。建议经心尖手术,就是在左乳头下横开一条几厘米长的口,从心尖处进行穿刺,通过导丝放入生物瓣,把原来关闭不紧的主动脉瓣挤到一边,替代工作。比经股动脉术的好处是导丝路线更短,坏处是手术费更贵。

       “手术的成功率多少?”我终于鼓足勇气问出这个问题。在我第一次听说这个病就立刻上网查询,并没有找到想要的答案,我没敢问过任何人,甚至没有和任何人讨论过,我憋得太久了。“我已经做过几百例,问这个没有意义,因为对你来说只能是百分之百,但是任何手术都是有风险的”张主任看着我,眼神坚定而自信。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夜那么静,仿佛只有我的心在砰砰地跳。“我已经做了详细的手术方案,手术前我会在脑中默导丝行进的路线,包括每一处细节”张主任继续说道。这句话让我的心慢慢安静下来,一个在心脏里走钢丝的医生,面对面向我讲述他的工作方式,且是我非常认同的“默”,只有稳稳走钢丝的每一步,没有任何的花哨。

      自从开始做一道道选择题,我的胸口就像压上了重重的大石,生怕有任何一步行差踏错,生怕有一丝丝后悔。采用经心尖,自然排除了参与科研项目的可能,我不用因为想省钱而后悔。经心尖手术只有外科医生能做,我不用因为换了医生而后悔。从体检发现到安排第二次手术仅两个月,我不用因为拖延了时间而后悔。至此,决定采用经心尖手术,我没有什么可后悔的,一切都是最好的选择。

题五:谁陪护?儿女、配偶还是护工

    第一次住院检查期间,爸爸到科室外进行的每项术前检查都有医院统一安排护工接送,吃饭有院内食堂可以网上点餐送餐到病房,吃药有护士每餐检查督促,没有吊瓶,他头脑灵活也并没有任何行动不便,我和老公、女儿每天下班去医院转转,看检查结果、打开水、点餐、买东西等等。

    一天,女儿郑重地提出,要外婆马上从老家来。我说我们一家三口照顾得挺好,女儿却说我们忽略了外公的精神需求。我沉默了,面对严重的病情,检查、治疗、营养、陪护是必要的,精神需求?重要吗?

    旁边床的爹爹和爸爸同病且同岁,女婿就是本院的医生,家在医院旁边,一天三顿有老伴在家里换着花样做好了送来。女儿每天一来就开始数落老爹不听话,不按时吃降压药呀,以前偷偷喝酒呀。爹爹听着也不反驳,只嘿嘿地笑。共患难的病友很快就无话不谈了,晚上我爸和他聊天,告诉他手术费有一部分是我出的,以后要存钱还我,第二天一早爹爹见到我就赶紧小声告诉了我。我真是好奇呀,爹爹如日语般的方言,和我爸是怎么顺畅交流的。爹爹不清楚自己的病情,也不知道手术费多少,整天像一尊笑罗汉,糊涂并快乐着。只是手术前最后一次量血压,还是破天荒升到了180。

    另一位农村来的婆婆,瘦得只有七十来斤,长期生病没查到原因,已经不能正常行走。幸运地是她有一个儿子四个女儿,儿子出钱女儿出力。早已远嫁的女儿专门回来贴身陪护,儿子上半年刚死了老婆,榨干了半生的积累,但得知老妈是心脏病,还是坚决地送到大医院手术。好在婆婆参加了科研项目,可以减免大部分费用。儿子签协议时,精明的婆婆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反复提示儿子小心受骗。如果她知道手术要花多少钱,也许宁愿放弃也不会手术了。

    一位老病号可以锻炼出多么强大的老伴。他是七十多岁的大学老师,颤颤巍巍,手抖个不停。老伴背驼得厉害,但不妨碍她走起路来大步流星,和医生沟通、用微信支付、扫码取检查结果、用自助设备、扫码租陪护床,样样精通。唯一的女儿只来过十分钟,她是高中老师,学校离医院很远。出院时,驼背婆婆一手搀扶着病号,一手提着巨大的行李,拒绝我开车送他们回家,只要我帮她打开了病房大门。

    一位大妈不顾核磁检查室门口的警示,咚咚地捶厚重的大门,等在外面的一众病人、家属目瞪口呆,一位医生从门里出来忍不住大声训斥她。大妈慌忙解释,她是住家保姆,负责照顾两位老人,老人的儿子在国外。里面正在检查的婆婆突然昏倒送来抢救,家里的爹爹瘫痪在床。自己只是想问问检查还有多久,着急回家给爹爹做饭,婆婆的护工明天到岗。

护工当然有照顾病人的专业性,但当空间缩小到一间狭窄的病房里,有老伴或儿女陪护的老人,似乎有着微妙独特的优越感。我问爸爸要不要我妈和弟弟过来,他竟有点不好意思表达,而是反问我,家里的小孙子怎么办。不表达就是有需求,原来只有外孙女懂他,懂他的精神需求。我马上打电话让我妈、弟弟带小侄儿从老家赶过来。

题六:住ICU还是出ICU?

    第二次入院很快就确定爸爸的手术安排在11月16日早上第一台,没想到头一天晚上送来位急诊病人需要紧急手术,我们只能在病房一直等通知。封闭病房干燥的暖气加剧了等待的焦虑,15日晚饭后爸爸就开始禁食禁水,眼看等待的时间太长,护士来给他打了点滴补充能量。爸爸的血压居高不下,全家人陪着爸爸在走廊上走来走去,远方的亲人们也在电话那头等着信息。一直到晚上9点,我们都以为不会安排了,手术室的电话打来,准备手术。

    爸爸手术的时候,我居然沉沉地睡着了。好朋友的老公去世,头一天晚上我陪了好朋友一夜,清早赶来医院,等待手术的一整天头痛欲裂。女儿把我摇醒,我迷迷糊糊地签字,4个小时的手术已经结束。爸爸被推出来送进旁边的重症监护室ICU,脸上罩着氧气面罩,看不清楚什么。张主任告诉我手术非常成功,但由于爸爸手术部位的“喇叭口”,第一个生物瓣放进去并没有卡紧,被牵到旁边,永远留在心脏里,现在工作的是第二个生物瓣。

    第二天一早,我和老妈熬了白粥送到ICU,里面的护士告诉我们,爸爸已经醒了。ICU外到处是等待的家属,或坐或站,还有的漫无目的走来走去。即使看不到人,隔着厚重的门,站在门外也感觉和里面的亲人更近一点。我和老妈也不愿离开,想等爸爸吃完粥问问情况。

    和一位家属聊起来,她的老公主动脉夹层破裂,做了十几个小时的手术,在ICU已经躺一个星期了。手术前医生说,因为病人延误的时间太长,也许几十万花完人也保不住,老婆、女儿还是找亲戚借了40万来手术,才60多岁的年纪,不救也做不到呀。ICU一天几万的费用,女儿又回小镇上筹钱去了。

    第三天一早,本以为爸爸能出ICU了,结果张主任说他肾的指标还要监测,建议继续留观。我没有犹豫就同意了,手术成功已经是最大的胜利,术后当然是谨慎确保胜利果实。张主任看出我和妈妈满怀希望后的失落,贴心地让我们在ICU门外和老爸视频,还特意告诉我们,手机是爸爸自己举着的。视频内外的人都很激动,好似劫后重逢,爸爸有一肚子的话想讲。才两天没刮胡子,花白的胡茬都冒了出来。

    第四天上午,出ICU进特护病房,有仪器24小时监测。

    第五天上午,康复科的两位医生来协助拍背排痰,爸爸能下床短暂行走了。

    一周左右,左心室内径降到48毫米,出院。

后记——写在半年复查正常之际

      很幸运,我们的选择题做得还不错。复盘总结起来一句话:越信任,越简单。

      信任医生护士,正视业余和专业水平的差距。我从小到大打了几十年乒乓球,全凭自己琢磨,俗称打野球,后来看到专业教练带徒弟,才发现专业打法和打野球完全不是一回事,没有科学扎实的基本功,业余选手想挑战专业班子就是天方夜谭。病人家属千万不要用网上查来的信息去挑战专业医生。

       具体到我们要更信任熟人医生还是陌生的主治医生,更应该选择的是主治医生。表弟是呼吸科专家,事后他告诉我,在我们选择医院接受检查的一周里,他强忍着不给我打电话,因为他知道做选择很煎熬,不想影响我们的决策,排前几的其实都可以,排第一的主要是过往的手术量更大。现代医学科室越来越细分,科室内不同团队又有各自的主攻方向,主治医生才是更精通这种病的人,也是最了解病人不同情况的人。我们往往习惯于熟人好办事,办入院手续时护士特意叮嘱我爸“走电梯不要走楼梯”,其他病友见状问我,她是你们的熟人吗?真不是,这只是她们护理心脏病人的职业要求。

       在这里,我见证了张主任通宵手术后的疲惫,我见证了小熊医生错过和女友过相爱四周年纪念日时的内疚,我见证了小陈医生“多找几位老师问问总没有错”的至理名言,我见证了护士每天三查药名药量的不厌其烦。我没有理由不信任。

      信任伴侣,由最保持理智和决断力的人做决策。几年前我看了一本书《病人家属,请来一下》,这本书是一名肿瘤科医生写给病人和家属的权威就诊指南。从认识癌症到确诊,再到治疗、护理、临终关怀,每个环节都有科学、详尽的指导建议,不仅实用,而且充满温度和关怀。当写到如何花钱时,作者提出了一个有趣的概念,就是“女婿经济学”,这源于他陪丈母娘就医的亲身经历。在他看来,女婿是最适合在费用上拍板儿的人,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女婿可以在关心和理性之间达到平衡,这让他拥有CEO一样的决断力,而决断力在为至亲看病花钱这个问题上,很容易被情感绑架。但请注意,这里的女婿,包含但不仅限于女婿,任何家属,只要能保持理智和决断力,都可以承担起这个拍板儿的角色。我们每次做选择时,弟媳和我老公都会明确表达各自的观点,即使是意见不一致,四人经过讨论也能迅速达成一致,再去征求爸妈意见。

       信任病人,相信他对生命的珍爱。爸爸是个老革命,相信科学,这样的人最听医生的话,但他需要全面的信息,他对每个步骤都有自己的判断。整个就医期间,老爸智商全程在线,所以我们很早就明白,不要有任何事情隐瞒他,包括费用。每一次家属谈话,我们都请医生面对面告诉他,包括术前谈话。甚至这个生物瓣只能用十年左右,也原原本本告诉他。我对医生说,我家有长寿基因,我希望爸爸活到一百岁,爸爸说,爷爷奶奶都活了接近90岁,他自己希望超过他们就好。十年后怎么办?小陈医生告诉我们,继续换一个新的。出院时,爸爸、我和张主任、小陈医生约定,十年后再见。相信到那时,张主任已经是知名医生,小陈成长为中流砥柱。

       出院后整个恢复期,爸爸除了每天散步外屏蔽了一切外出活动,散步期间戴口罩,确保自己不感冒。他以科学严谨的态度吃饭、睡觉、吃药、锻炼,虽然后来出现胸腔积液,但也很快对症处理了,半年复查一切正常。应该说,他的快速恢复他自己功不可没。

       感恩一众亲戚、朋友的帮助与关心,回想爸爸生病期间,留下的满是温情与力量。

       我知道,我们从不孤单。

阅读 301
文章由 美篇工作版 编辑制作
投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