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特：埃及基督教的余光

（Suqiu, Cairo, 2024/6/8）

我看到敌人在这世上布满陷阱，于是我哀叹“怎样才能逃脱这些陷阱呢？”接着我听到一个声音对我说，“是谦卑。”（St. Anthony the Great）

自阿拉伯帝国642年打败拜占庭东罗马帝国征服埃及行省全境后，在近1400年的变迁中，古埃及（加上希腊罗马）文明逐渐被阿拉伯文化所取代。埃及现在是一个伊斯兰国家，大部分人为逊尼派信徒，主体民族阿拉伯人占总人口约84%，那么剩余的16%是谁呢？其中大多数为科普特人（Copts，约15%），他们所信仰的科普特正教（基督教雅各派科普特支派，还有少数人信仰麦勒卡派或犹太教）也是最大的宗教少数派。这是因为埃及历史上曾有过很长的一段基督教统治时期，横跨罗马帝国早期至拜占庭帝国晚期（约AD50-AD642）。如今在号称“千塔之城”的开罗市，高耸林立的清真寺宣礼塔之间，不时可见树着十字架的塔楼和拱顶，这些就是科普特教的教堂。科普特教属于东正教的一支，不归罗马教皇管辖，教士们黑冠黑袍，也不同于传统的神父装束。相关文物和遗址绝大部分位于开罗南部的巴比伦城堡区，这是公元30年罗马帝国修建的一座军事要塞，面积约为0.5平方公里，当年曾是一个兴旺的城市中心，其中有名的景点为悬空教堂、科普特博物馆、圣母玛利亚教堂、圣女教堂、犹太教堂等等，我们来埃及了解古埃及文明和伊斯兰文明的同时，还可以关注一下有着近二千年历史的埃及基督教文化。

词源。科普特一词来源较为复杂，最初只是一个地理和种族概念。据历史记载，亚述人入侵后建立的第21王朝（塔尼斯王朝，1069BC-945BC）称之前的古埃及为Ki-Ku-Phon，意即“神祇之地”或“灵魂之地”。希腊人占领埃及后（332 BC），按自己的语法，将Ki-Ku-Phon写成Aegyptus，由此衍生出埃及（Egypt）一词。阿拉伯人入据埃及后，误以为“Egypt”的词首“E”是冠词可从略，为便于发音，将“gypt'’读成“Qipt”，现欧洲文字中的“Copt”一词由此而来，成为穆斯林对那些仍在使用古代埃及语的土著基督教居民的称呼。

血统。在埃及，科普特人保持着独特的族群和古埃及人固有的文化特色，通常拒绝阿拉伯身份认同。他们受教育程度相对高，财富指数也相对高，在白领工作类型中的代表性更强，但在政治、军事和安全机构中的代表性有限。科普特人大多属尼格罗―欧罗巴混血人种，曾与先后统治埃及的波斯人、亚述人、希腊人、罗马人和拜占庭人融合，以及与不断移入的阿拉伯人、突厥人和库尔德人通婚，在长达二千年的相互影响下，如今在外貌、体型、语言上已经很难区分。2020年在埃及穆斯林和基督教组群间进行的等位基因频率比较研究中，结论是这两个人群在基因上起源于相同的祖先。

文字。科普特文是古埃及文字的最终形式，是希腊化的产物。古埃及的象形文字形成于公元前3500年，一直使用到公元二世纪。它们最初是直接描摹物体形象的符号，使用者主要是书记员和僧侣。中王国时期开始以芦苇笔、纸莎草纸和木板为书写工具，演变出一种简化的速写形式，称为僧侣体（Monastic）。到公元前七世纪中期，又演变出一种书写速度更快的草书体文字，通常用于日常公文，称之为世俗体（Demotic）。托勒密王朝时希腊语开始在这个国家通行，到三世纪有相当一部分的埃及人会说两种语言，科普特语文字系统就在这一时期创立，可能是因为埃及双语精英阶层为了应对希腊语的挑战和复兴埃及语言的一种尝试，或者基督教在埃及的传播促使当地人必须把与传统宗教密切相关的古埃及语加以改进，以适应基督教的发展。这套文字系统应用了希腊语的字母，并从世俗体中借用了若干字母来表示希腊语字母中没有的发音。早期主要用于对希腊语作品的翻译和誊抄，其中大部分都是基督教经文。从四世纪开始，尤其是卡尔西顿会议之后，由于教义的分歧，用科普特语原创的基督教文献开始大量涌现，它包括圣徒的生平、颂词、布道词、贤者问答、修行规则和书信等等，这些创作一直持续到公元七世纪阿拉伯人占领埃及之后。到现在，科普特语在埃及基本消亡，除神职人员外，普通科普特人仅用它来做弥撒，日常生活中基本上还是使用阿拉伯语。

传入。基督教于一世纪后半叶罗马帝国统治时进入埃及，成为当时的国教，直到七世纪中叶。圣马可于公元65年进入亚历山大，建立了埃及第一个科普特教会，埃及人纷纷入教，以表现对敬奉多神教的罗马统治者的抵抗心理。科普特教会自成立就一直遭到罗马政权的镇压，在三世纪时的两位罗马皇帝戴克留斯（Decius）和戴克里先（Diocletian）的统治下尤其严重。尽管遭受着如此残酷的迫害，科普特人依然坚强地坚守着信仰，并发展出之后在基督教世界影响很大的修道士制度。公元四世纪，罗马帝国改奉基督教，埃及亚历山大教会的势力盛极一时。到了拜占庭统治后期，由于“基督一性论”和“基督二性论”的教义争论，卡尔西顿基督教大会上把前者定为异端，亚历山大教会则与君士坦丁堡大公教会分裂，在罗马统治者的逼迫下，科普特教的影响力日趋弱化。

教堂。阿拉伯人入主埃及初期，为了获得当地人的支持，在拜占庭时期遭到破坏的教堂得以修葺，并在统治者的默许下新修了许多教堂和修道院。这些建筑包括周边大量的乡村土地和商贸交易市场，对科普特人十分重要，是埃及基督徒经济生活中生产和流通的重要组成部分。

教会。亚历山大是早期科普特东正教教会四大教区之一，另外三个是耶路撒冷、安提阿和罗马。亚历山大的大主教是埃及科普特基督教徒的首脑，他领导埃及各主要城市的主教一起制定宗教政策、发布宗教命令，并负责代表信徒与穆斯林统治者对话和谈判。哈里发委派的埃及总督有监督科普特大主教选举的职责，但这只是统治权威的象征，通常不会反对教会推举出的人选，科普特教会保持了极大的独立性和自治性。

修士。 科普特教徒一般凌晨3点钟起床并在教堂开始子夜祷告，加上子夜赞美以及圣礼仪和晨祷、第二次及第三次祷告，通常需要约3小时，如果是主日则将近4-5小时。然后在修道院从事厨房、图书馆、药房、接待访客、农场耕作等工作，他们通常在工作中保持沉默，以便随时祷告。每日进食两餐，午饭在中午12点至3点，晚饭在晚上6点至7点，吃饭时也要保持沉默，饭前和饭后都要祷告。下午4点，再次在教堂聚集祷告一个半小时左右。每位修士还要在每个特定的时间单独祷告。

贡献。基督教历史上前三个大公会议主要由埃及亚历山大牧首领导下召开的，例如尼西亚会议（公元325年）就是由亚历山大一世、大牧首亚他那修以及科多瓦的何西乌所主持的，会议内容之一是计算并向其他基督教会宣布复活节的确切日期。亚历山大的教理问答学校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基督教学校之一，于公元190年左右由学者潘代诺创立，雅典那哥拉、克莱曼特、狄迪莫斯和俄利根等大学者授课，在比较圣经的研究领域十分活跃，这所学校不仅限于神学，也教授科学、数学和人文科学。科普特人的另一个重要贡献就是修道院的创建和组织，全世界的基督教修道制度，几乎都是直接或间接地参考埃及的规范。

历法。三世纪末，罗马皇帝戴克里先镇压科普特人，其中许多教徒殉难（因此这一时期被称为烈士时代或者“殉道士纪元”Era of the Martyrs）。戴克里先掌权的那一年（284年8月29日）被科普特人视为科普特历法的开始。科普特年是古埃及民间历法年的延伸，将其分为三个季节，每个季节四个月（实际上一年有13个月，其中12个月为30天，最后一个月为5或6天，具体取决于当年是否为闰年）。这个日历现在埃及各地仍然有不少农民使用，作为各种农业播种和收获季节的标志。

文化。与穆斯林否定埃及历史的延续性不同（埃及穆斯林和法老文化的关系仅仅是博物馆的关系），科普特人强烈认同埃及的埃及属性，他们由于其民族意识和科普特教密不可分，倾心推崇古埃及的历史和文化，确信埃及所以能延续至今是法老文明起了决定性作用的缘故。不仅如此，他们格外珍视公元后六个世纪的历史，尊为“科普特史”，因为在这期间形成了科普特教。他们融合拜占庭 、希腊 、罗马以及埃及的基督教艺术，以壁画，纺织品，泥金装饰手抄本和金属制品而闻名，其中大部分都保存于修道院和教堂中。这些艺术品通常是功能性的，在艺术性和工艺之间几乎没有区别，像是长袍，墓碑以及圣徒的肖像。开罗的科普特博物馆收藏了一些世界上最重要的科普特艺术作品。科普特建筑在三世纪至七世纪几百年间蓬勃发展，开罗现在遗留的许多这时期建造的教堂和修道院是科普特艺术和建筑的典范。

古迹。开罗巴比伦城堡区的悬空教堂是埃及现存的最古老的教堂之一，建在二世纪初图拉真大帝修建的罗马城堡两座要塞圆塔原址上，高出原来地面十几米，其入口处位于中庭，下面是台阶，使得教堂犹如悬在空中。圣乔治教堂是最漂亮的一座，由作家艾士纳斯尤斯在684年修建，八十年后不幸毁于火灾，后来在原址上又修建了新的教堂。圣母玛利亚教堂与基督及其神圣家族来到的传说有关，被认为是埃及尊贵大地悠久历史上的一大荣耀。何西阿预言基督将从伯利恒出发，他们一家由于在耶路撒冷无处安身所以来到埃及，得到信徒们的拥戴。尤素福·谢赫奉诸位天使之命从巴勒斯坦出来后，圣母玛利亚跟随他一起骑着驴子，怀抱着耶稣，一路充满艰辛曲折，通过西纳半岛进入埃及。正如预言道：“在埃及，我为儿子祈祷”。以赛亚书说：“埃及人民的福音”（25:19），“在埃及大地上，属于主的祭坛是穆哈利格.阿米尔修道院祭坛，神圣家族在此居住了整整六个月，祭坛之上是幼年耶稣曾经睡过的石头。”在西奈半岛还有圣凯瑟琳修道院，约建于公元四世纪，位于西奈山脚下，西侧是拉哈山谷，院落被巨大围墙环绕，中间有几处高低错落的建筑，周边环境有美不胜收的自然风光、舒适宜人的气候、甘甜清澈的净水。

现状。公元七世纪到十八世纪间，阿拉伯人掌握埃及国家大权，支配社会财富，信仰基督教的科普特人长期处于大分散、小集中的居住状态，在政治上处于从属地位。十九世纪初，穆罕默德·阿里将法国侵略者赶出埃及，确立了其家族在埃及近150年的统治，这期间科普特人的地位得到较大改善。一战后，大量科普特人积极投身民族独立运动，试图融入埃及社会，谋求与穆斯林的同等地位，这时期有不少科普特人担任了军官和法官。1952年7月，以纳赛尔为首的“自由军官组织”发动起义，推翻了阿里家族的法鲁克王朝，因为革命发起者和参与者基本上都是穆斯林，革命成功后，埃及的最高政治权力依然被穆斯林把持，科普特人的地位逐渐被边缘化。1970年萨达特继任总统，他利用伊斯兰组织对抗纳赛尔主义者的泛阿拉伯政策，导致科普特人和穆斯林矛盾激化。1981年穆巴拉克就任总统后，许诺大幅增加科普特人每年获准修建教堂的数量，但宗教冲突的根源远未消除，常有科普特人遭到极端伊斯兰组织暴力袭击的报导。现在的科普特人如果是教徒则免服兵役，他们住在相对集中在几个城区，如开罗的舒卜拉区、艾兹拜基耶区、新开罗区和萨希勒区，此外还在一些乡村聚居，以便于相互联系和开展宗教活动。科普特人一般实行内部通婚制，也有不少和穆斯林通婚情况（必须皈依伊斯兰教），但一般给孩子取科普特名。总体而言，现代科普特人的受教育水平和城市化水平高于穆斯林，还出过联合国前秘书长加利这样的名人，但在埃及这个伊斯兰文化的国家里，他们的政治空间和文化空间依然狭小。

【番外】圣像

科普特教堂壁画中的圣像很有特点，不论是耶稣还是圣徒们都未显露出任何苦痛，所表现的大都是喜乐，除了钉十字架的受难像，代表作为耶稣像与圣米娜像。圣像只有描述天使和天国的，基本上没有地狱的，这表明教会予人以希望而不是用恐怖的画面使人害怕。 “即使埃及的教会遭受了比世界其他任何地方都残酷的压迫，但是这些磨难并未摧毁教会的喜乐和盼望。不论走进任何一间教会，你都不会看到任何有关地狱或折磨的图像，也没有阴沉的头骨或骷髅。墙上所悬挂的圣像中，圣徒们都面带平静的微笑，好似他们所遭受的磨难都已被忘却（Mrs. Butche） 。”圣像中的魔鬼撒旦出现在不显眼的底部或角落里，软弱无力地被耶稣基督、天使长或者圣徒踩踏在脚下。

另外有意思的是，在科普特圣像中，人物的头部较大，并有一双大大的眼睛，身体的整体比例看似不协调。这是因为绘画者不是单纯的描绘外观形体，而是要着重体现内在的、自神而来的力量和信心。头部比例较大，代表了至高神是诸天之上的“头”，双眼大开则是内在信心之光的标志。圣徒以及天使的画像都是睁大双眼的，这代表了他们的内在荣耀之光，他们注视着围观者，仿佛正呼召人们跟随着他们的脚步进入天国。而邪恶之人，如犹大，只会显露其侧脸及一只眼睛，因为他仅用这只眼睛关注地上的事，其内心是极其黑暗且没有任何光亮的。 科普特圣像对圣徒的描绘源自古埃及艺术。

在很多耶稣基督受难圣像上，都是睁着双眼，绘画者认为这是必要的，是为了显明耶稣基督是昔在今在永在的神，是永恒不朽的，而且祂一直注视、眷顾着我们。正如圣欧洛日（St.Eulogius of Alexandria ）所说：“主耶稣的身体虽被钉于十字圣架，但祂只是暂时的睡了；其实，祂的神圣双眼一直都是睁开的，因为祂是神。”

总领天使的米迦勒经常出现在圣像中，作为神的使者以及保护天使，他身披红袍，红色象征着至神而来使他成为使者的能量，他将魔鬼踩踏在充满火焰的深渊中。他右手拿着即是武器亦是领导者标志的权杖，左手拿着一个刻有十字圣架的徽章，显明了他的权柄来自于上帝。

在科普特教会的圣徒中，有一部分是士兵圣徒，他们的事迹也常在圣像中，众所周知的有圣乔治（St.George）、圣麦求瑞斯（St.Markerius,手持双剑）、圣弭纳（St.Mena）、圣戴多禄（St.Theodore）、圣维克多（St.Victore）等等。圣乔治是一位年轻的勇士，他与代表着邪恶的恶龙争战并取得了胜利。站在教堂高塔下面的尊者代表了属神的教会，圣乔治保护了教会。他手中的长矛上有一个十字圣架，寓意着他为主耶稣基督所遭受的磨难及殉道，肩上的红色披风表示他为主而抛洒热血。天使从天而降，将荣耀冠冕戴在他的头上。

不同于传统西方绘画手法，在科普特圣像中，光不是来自于某个特定方向，因为启示录对于天上耶路撒冷的描述是：“不再有黑夜了，他们也不需要灯光或日光了，因为主神要光照他们。”（启示录22：5）科普特艺术家从未描绘过上帝，因为祂从未曾被看见，无形无像且深不可知。鲜见的关于上帝的描述是自云端伸出的一只手，但是祂从未被绘画为人像，因为祂没有化身为人。

圣像中还有大量的圣马可像。根据传说，在耶稣升天后不久，基督教是圣马可到达亚历山大传入的，并在半个世纪内传遍整个埃及。从科普特语中写的约翰福音的片段中可以看到，埃及教会可以追溯至2世纪上半叶，经文被翻译成当地语言，被称为科普特语，但在当时被称为埃及语。到公元3世纪初，基督徒占埃及人口的大多数，而且亚历山大教会是非洲最古老的基督教教会，被认为是基督教世界四大使徒教会之一，排名仅次于罗马教会。

感谢阅读，网图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