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前》
作者：茅盾
领读：戴鑫
清早起来，就走到那座小石桥上。摸一摸桥石，竟像还带点热。昨天整天里没有一丝儿风，傍晚响了一阵子干雷，也没有风，这一夜就闷得比白天还厉害。天快亮的时候，这桥上还有两三个人躺着，也许就是他们把这些石头又困的热烘烘的。
满天里张着个灰色的幔，看不见太阳。然而，太阳的势力好像透过了那灰色的幔，直逼着你的头顶。
河里连一滴水也没有了。河中心的泥土也裂成了乌龟壳似的，田里呢？早就像开了无数的小沟——有两尺多阔的，你能说不像沟么？那些苍白色的泥土，干硬的就像水门汀差不多，好像他们过了一夜工夫还不曾把白天吸下去的热气吐完。这时他们那些扁长的嘴巴里似乎有白烟一样的东西往上冒。
站在桥上的人就同浑身的毛孔全都闭住，心口泛淘淘，像要呕出什么来。
这一天上午，天空老张着那灰色的幔，没有一点点漏洞，也没有动一动，也许幔外边有的是风，但我们罩在这慢里的，把鸡毛从桥头抛下去，也没见它飘飘扬扬踱方步，就跟住在抽空了空气的大桶似的，人张开双臂用力行一次深呼吸，可是吸进来只是热辣辣的一股闷。
汗呢，只管钻出来、钻出来，可是胶水一样，胶得你浑身不爽快，像结了一层壳。
午后三点钟光景，人像快要干死的鱼张开了一张嘴。忽然天空那灰色的幔裂了一条缝，不折不扣一条缝！像明晃晃的刀口在这幔上划过，然而划过了，幔又合拢，跟没有划过的时候一样，透不进一丝儿风。一会儿，长空一闪，又是那灰色的幔裂了一次缝。然而中什么用？
像有一只巨人的手拿着明晃晃的大刀在外边想挑拨那灰色的幔，像是这巨人，你在咆哮发怒；越来越紧了，一闪一闪满天空瞥过那大刀的光亮，隆隆隆，幔外边传来了巨人的愤怒的吼声！
猛可地闪光和吼声都没有了，还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灰色的幔。
空气比以前加倍闷！那幔比以前加倍厚！天加倍黑！
你会猜想这时那幔外边的巨人在揩着汗，歇一口气；你断得定他还要进攻。你焦躁地等着，等着那挑破灰色幔的大刀的一闪电光，那隆隆隆的怒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