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馄饨的夫妻》通过细腻而节制的笔触,展现了一幅幅温情脉脉的生活画面,情感表达既克制又深沉,让读者在平淡的叙述中感受到浓郁的情感力量。张子影笔下的《卖馄饨的夫妻》是一篇细腻描绘日常生活的文学作品,它以质朴无华的语言,勾勒出一对普通夫妻的生活画卷,展现了他们在岁月流转中不变的坚持与温情。文章不仅是一篇关于食物的故事,更是关于爱、责任与人性光辉的深刻叙述。作者并没有大力去煽情,读者却被感动得热泪盈眶。适当的隐忍和节制,让小说情节和人物自己说话,会起到更好的效果。这篇小说在情感节制方面处理得非常高明,我就以张子影的小小说《卖馄饨的夫妻》为例谈小说情感节制的处理。
人物情感的节制处理是指小说中的人物并没有抒发或者没有过多地抒发人物内心真实的情感。这种节制可以使人物形象更为立体饱满,能给读者留下更深刻的印象。小说中人物情感的节制处理,首先是出于表现人物特点的需要,是人物在小说环境中合情合理的反映。这样的处理方式,是人物形象塑造的一个组成元素。这里就以张子影的小小说《卖馄饨的夫妻》人物形象来分析小说人物情感的节制处理。
1. 细节描绘中表现夫妻间的深情。文章通过细致描绘夫妻俩制作馄饨的过程,如男人轻声呼唤“阿宝,来——”、女人回应“好哩”的日常互动,以及他们不厌其烦地准备食材、精心搭配每一份配料,这些细节无声地传达了他们对工作的热爱和对彼此的深情,没有华丽辞藻,却细腻入微,情感自然流露。
2. 逆境中的乐观与坚韧的形象。面对生活的打击,如男人遭遇车祸、经济重创,乃至身体残疾,文章没有过多渲染悲情,而是以男人让司机走、自己默默承受后果的决定,以及夫妻俩重新开业的行动,展现了他们面对困难时的乐观态度和坚韧精神。这种正面应对逆境的方式,体现了他们对生活的尊重和对未来的希望,情感表达节制而充满力量。
作者情感的节制处理
作者情感的节制处理就是叙述的节制。《卖馄饨的夫妻》这篇小说通过细腻的叙述和生动的场景描绘,展现了一对平凡夫妻的温情生活和坚韧不拔的生活态度,同时也传递了邻里间的温暖与社会的人情味。但是这些感情都没有直接抒发出来,而是作者运用“显示”叙事方式、情节的空白处理和象征等手法,克制自己的主观情感在文中的表达,让读者自己去体会,从而挖掘作者丰富深厚的情感。
克制的悲剧描述。当叙述到男主人公遭遇车祸,以及这对夫妇面对生活变故时,作者并没有过度渲染悲伤情绪,而是用简练的语言描绘,如“反正过马路也只能慢慢地走了”。这种克制的叙述方式,使得读者能够感受到其中的沉重,同时又不失希望与坚韧。
“显示”叙述隐匿情感
“显示”叙事方式是作者通过冷静的描写,像摄像机拍摄一样客观地显示画面与场景的一种叙事方式。这种叙事方式祛除作者在行文中的情感、态度与价值评判。作者好像一个局外人,不表露自己的任何情感。
作者采用象征与隐喻的运用,隐匿自己的情感。小说中,无论外界环境如何变迁,夫妻二人的馄饨摊始终保持着熟悉的味道与温暖,成为一种不变的象征,隐喻着他们在逆境中坚守的爱情与生活的态度。这种间接表达,使得情感深沉而含蓄。
象征手法的运用让作者的情感不直接表露,而用隐喻的方式隐藏在那些意象之中。
情节空白藏匿情感。这篇小说的感人之处还在于作者运用情节留白的方式来藏匿自己的感情,给读者留下想象的空间。结尾的留白就是这样,故事以这对夫妇手挽手走进暮色的画面作为结尾,没有直接描写他们的心情或对话,而是留给读者无尽的想象空间。这种留白手法,让情感的传递更加悠长,让读者自己去感受那份历经沧桑后依然相依相伴的深情。
人物情感和作者情感的节制处理贯穿全文,让小说始终处于一种克制的状态。节制的处理使得小说表面平静如湖面的寒冰,而内在即将喷涌而出的浓稠的情感则如同炭火般炽热浓烈。这巨大的反差,具有强烈的陌生化效果和透视作用,让读者受到巨大的冲击。所以说:即使“冰炭不言”,读者也能“冷热自明”。
附原文:
卖馄饨的夫妻
张子影
三十多年前,我在南方某个小城生活。那时我上小学,我们家附近的一条小街道上,紧挨着路口的道边儿有一个馄饨摊子。每天早晨母亲送我上学的路上,都要带我去那里吃一碗馄饨。
卖馄饨的是一对年轻夫妻,男人煮汤,下馄饨,配料,女人包馄饨。滚开的汤里永远有一根滚动的大个棒骨和几只香菇。馄饨下进锅里煮的时候,男人就开始配料:在碗底铺上一层洗净发好的紫菜,一小撮儿切得整齐的姜丝,一片西红柿,撒上一小撮儿细盐、味精,淋上几滴芝麻香油,撮上十几粒小葱碎,这些做完,锅里的馄饨也就漂起来了,男人左手用漏勺将馄饨捞进碗里,右手紧接着将一大勺滚烫的汤浇下,立刻黄的绿的白的紫的红的满满一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这时候男人就会对女人轻声说:阿宝,来——
女人就会笑嘻嘻地说一声:好哩。
女人将手在围裙上擦擦,双手将冒着热气的碗捧起,递到客人面前,说:请。
一个碗里有九只馄饨,大小一致,个头均匀,一只只胖乎乎的,在碗里上下起伏。
男人的个子不高,背有点儿驼,是出生时就有的;女人的个子更矮,大约只到男人的胸口,听说是幼年时患病,之后就再也没有长高。但这些都不影响他们的操作,他们的馄饨永远是那么鲜香热乎。
馄饨里面的肉是新鲜的,煮汤的棒骨是新鲜的,姜丝、西红柿和小葱也是新鲜的。男人因此每天早上四点钟就要去菜市场采购,女人则留在家里和面,发面,擀皮,等男人回来后,他们一起洗菜,做馅料。大约五点半,他们的摊子就出现在路边了。
买馄饨的人很多,在小城的这一片地方,这一条街以及附近隔着几条街的大人和小孩子们,每天早上宁可多走十几分钟的路,都愿意弯到这里来,吃一碗他们热乎乎香喷喷的馄饨,再上班或者上学去。
在寒假或者暑假期间,每天都会有一些小孩子围着他们的摊子打闹,大人们都上班去了,孩子们没有人带。男人也不恼,笑嘻嘻地看着孩子们玩。半晌午的时候,谁家的孩子捏着大人给的钱来吃馄饨,递上来的钱差了一角五分的,男人也不计较,还是那样配料,煮馄饨,冲汤,鲜香的一碗九只馄饨上下起伏。女人摸着汤碗温热又不烫手了,再端给孩子。
男人对女人永远是和气的,声音很轻地说:阿宝,来。
女人总是笑嘻嘻地说:好哩。
上午大约十点半钟的时候,他们就收摊,男人挑着担子,女人一手端着盆碗,另一只手挂着男人的胳膊,跟着他往回走。
他们没有孩子,当然也是因为女人小时生病的缘故。
几年后我上了大学。大学在另一座城市。大学第一年暑假我回来,看到他们还在那里卖馄饨,只不过食摊从挑的担子变成了小推车,用透明的玻璃做了小车厢,洁净的玻璃窗内,碗里铺着仔细洗干净的紫菜,新鲜的棒骨,切得整齐漂亮的姜丝、西红柿和小葱碎。馄饨还是那样的馄饨。
婚后的第一个春节,我回家,父亲母亲到车站接我们,那天下着雪,在火车站我搓着冰冷的手说,真想吃那夫妻的热馄饨。母亲说,他们家里出了事,夫妻俩已经很久没有出来了。
出了什么事?
男人在早起去买菜的时候被一辆送菜的小货车撞了,那天下雨,天黑,路很滑。
小货车司机当时就把男人送进了医院。司机是个老实的乡下农民,把男人送进医院后,第三天就回乡下,先卖了地里的菜,又卖自家圈里的猪和羊。男人住院住到第三个月时,听说小货车司机要让读高中的儿子辍学打工去挣医药费,男人沉默了半天后,对小货车司机说,你走吧。
随后,男人出了院,虽然多年的积蓄都花光了,但还是伤了一条腿。
伤得厉害吗?我问。
母亲迟疑了一下,说,反正过马路也只能慢慢地走了。
听了这话,我的心情挺沉重。
但是那天在路口,意外地,我又看见了那对夫妻的馄饨摊子。还是那辆车,小窗玻璃擦得洁净光亮,那碗馄饨还是鲜香热乎。男人的声音有点儿哑,女人的眼睛是肿的。但是她把碗递到我手中的时候,还是浅浅地笑了,轻声地说:请。
我发现他们的头发都白了一些。白色的头发在冷风中飘着。
胖乎乎的九只馄饨在黄的绿的白的紫的红的汤碗里上下起伏。样子,味道,一点儿都没有变。
上个月,我带着孩子回去看望年迈的父母,母亲和父亲已经搬到了另一个小区。下了高铁后,我对孩子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还是那个路口,只是原先的小平房变成了高楼,路口添了个大广告牌,临街的路口,那个摊车变成了小食铺。母亲说,他们租了这间铺子早上卖馄饨。
今天咱们来晚了,他们已经打烊了,吃不到他们的馄饨了。
明天早上来吧。我说。
为什么跑这么远来这里,他们的馄饨有什么特别吗?孩子问我。
没有特别,这么多年了,他们一直都是那个样子。
正在这时,我看到那个男人走出来,女人也走出来,女人关了灯,关了门,男人把一把锁挂在门上,然后挑起担子,女人一手端着盆碗,另一只手挽住男人的胳膊,跟着一拐一拐的男人往回走。
男人跛着腿,背好像更弯了,女人用胳膊挽着他。
他们的头发也全白了,我仿佛听见男人说:哎,阿宝,来——
女人笑嘻嘻地说:好哩。
他们就这样手挽着手,一直走进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