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牵牛花

       “牛叔叔，开饭啦！”管理员小黄远远的招呼着一直坐在干休所围栏边的牛叔。

       “牛叔，吃早餐喽。”小黄靠近牛叔，声音轻缓道。

        牛叔面对着围栏，坐着一动也不动，没有了反应。

        牛叔走了，走的很意外也很突然。那天是七月初七，七夕节。牛叔走时两眼未合上，仿佛在痴痴地盯着那爬满围栏上的牵牛花——蓝的、粉的、白的、紫的。熟悉牛叔的人都知道这花是他今生的最爱。

         “昨天下午记者采访他时就发现他有些不对劲儿，”   邻屋的刘大爷喃喃自语。

        牛叔是早年参加八路军的功臣，曾身经百战，多次负过伤，解放后牛叔终生未婚，老无子嗣，离休后便来到干休所。

       牛叔喜欢莳弄花草，尤其是喜欢牵牛花。每年早春乍暖还寒，牛叔早早在干休所围栏边撒下花籽，每每东方刚露鱼肚白，牛叔已拎着花洒忙碌起来，时不时地沿着围栏松土拔草，盼着苗长藤绕。

      花开时节，花色各异的牵牛花美美地绕满围栏，牛叔常常扶着栏杆数个不停：“一朵、两朵、三朵、四朵......,”乐在其中。时而凝神沉思，时而面带微笑，像是悄悄私语，沉浸在幸福的往事中。

       “老了老了，成了花痴。”干休所的老哥儿们调侃他，牛叔憨憨一笑，“你知道个球哟。”

       邻屋的刘大爷是牛叔的挚友，最了解牛叔年轻时那段浪漫的过往......

       牛叔出生在山东清河地区的牛家村，村里人都叫他桐子。日寇侵华时，桐子十八岁。那个时期鬼子隔三差五就来村里扫荡、清剿，乡亲们四处躲藏无法正常生活。不知何时村子又成了敌人划定的保护村，百姓虽在刺刀下生活却不用东躲西藏了。

      牛家村东头有口老井，井边砌有一堵“个”字形的老墙，半屋半檐爬满青藤或花花草草。老辈人说，这口井有几百年了，井深水好，所以乡亲们都喜欢饮这口井的水。现今井口砌的大青石因人们常年汲水被勒磨出一道道沟痕。

       “娟子，俺来。”

       娟子也常来这里汲水。每当遇到娟子时，桐子总是伸出手来。每次娟子也常常是把绳子递给桐子，静静地看着桐子提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闪的，含情脉脉，仿佛是在表达谢意。

       娟子年方十六，是村花，长的漂亮在十里八村闻名的。一个貌美如仙的乡下姑娘，自然提亲的会络绎不绝，娟子根本就不搭理。每逢赶集去庙会也总有邻村调皮的小伙子找茬搭讪、挑逗。娟子的不屑表现仅仅是眉头紧锁转身躲过，或愤然跺脚而去，引得调皮的小伙子一阵哄笑便罢了。一次娟子遇到了邻村有名的无赖纠缠，百般无奈中恰巧桐子路遇见到，便一顿扁担打跑了那无赖为娟子解了围。

       此后每当知道娟子赶集，桐子就暗中保护着她，久了娟子也感觉到桐子的护佑，不禁秋波荡漾，内心暗暗喜欢上了桐子。

      乡村里百姓的生活常年如一日，娟子每天汲水，桐子总是能巧遇。其实有过青春萌动的人都懂得桐子，桐子的巧遇是动了心机的。

       娟子的美貌着实会迷倒一片青年小伙子。黑又粗的辫子，皮肤细嫩，个子高挑匀称，丰满的身姿完美体现出东方美女的风韵，特别是那双水汪汪会说话的大眼睛，一颦一笑，撩的人心醉。心中恋着娟子的桐子久久压抑着，有时魂不守舍。

      一日早晨，云似泼墨，细雨蒙蒙。娟子和桐子不约而同来汲水。两人相视一笑。还是桐子续绳提水，娟子仍是接过水筲后挑挂上肩。她刚起身要走，见桐子火辣辣的眼睛凝视着自己，娟子低下头，也心明几分。突然间，天空一道闪电伴着一声惊雷，瞬间，雨点大而密集。桐子拉着娟子躲到井旁的半屋半檐底下。慌乱中桐子顺势拉住娟子的那只手，紧紧地紧紧地握住不撒开，另一只手又情不自禁地搂上娟子的腰。

       雨愈下愈急，两个人的呼吸急促起来，依偎在一起，对视着，爱慕之情溢于言表。瞬间，娟子羞涩的低着头，脸上泛起红晕，身后矮墙上的牵牛花五颜六色，雨中愈显鲜艳，映衬得娟子更加漂亮。

       “娟子，你真好看！”桐子鼓足勇气憨憨的说，随手摘下一朵紫色的牵牛花递给娟子。

       “给，就像是这朵花。”桐子接着傻傻地又说。

       娟子轻轻地推了桐子一下，嘴角微微一翘，笑而不语。

        “娟子，给俺做媳妇吧。”桐子喘着粗气，呼吸明显更加急促。

       “桐子哥，”娟子声音发嗲，又像嗔怪。低着的头昂了起来甜甜的看着桐子。瞬间，桐子紧紧搂住娟子，有力的臂膀下娟子呼吸着男人汗的味道，由不自觉的伸出双臂搂住桐子的腰，两个人紧紧相拥，道不尽心底的情话......

       后来的日子里，桐子永远忘不掉娟子身上散发出的体香味和那初吻时如醉如梦的感觉，忘不掉娟子从内心涓涓流出如糖似蜜的情话，更忘不掉彼此许下约定婚姻的诺言。

       1942年，抗战进入焦灼状态。桐子与村里的小伙伴们应征参加了八路军。

       月色朦胧，淡淡的月光洒向老井的青石板上。

      “桐子哥，你这一走说不定.....。”

      “部队流动性大，得空闲俺一定请假回来看你。”

      “别忘了俺，别忘了俺们的婚事。”

       从形势看这回小日本子长不了，打跑了鬼子就回来娶你！桐子抚摸着娟子额前的流海坚定地说。说着两个热恋的人相拥在矮墙下不时的激吻着，频频的表达爱意，诉说衷肠，构想着未来.....

      夜色浓浓，天幕低垂，繁星璀璨。

       “桐子哥，今天是七夕。”娟子猛然想起。

        “哦，现在能看到牛郎织女在银河会面。”桐子兴奋地说到。热恋中的二人仰望星空寻找着牛郎星和织女星......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记得这句诗吗？”与桐子一起读过私塾的娟子说。   

       “记得，是先生讲的古代一位诗人写牛郎织女的。”

       “桐子哥，俺写在给你的笔记本上吧？”

      “噢，好，俺也在给你的那本书上写下这句诗，都签上咱俩的名字好不？”

       “若是两情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牛梧桐  孙紫娟。”写下之后，一对青年人面向星空许下诺言——忠贞相许，终生不二。

      命运真会捉弄人，谁会想到这凝重的二行字却成为两个恋人永生解不开的情结。

      战争是血腥的，是非人道的。就军人而言，是对垒中彼此素不相识且无怨无仇之间的野蛮杀戮。对政客而言，战争的实质是政客间口水博弈后，反人类一方泯灭良知时采取的终极手段。对百姓而言，战争是无端摧毁伊甸园的潘多拉魔盒。

       抗战终于取得胜利，日本鬼子无条件投降了。可是桐子因军务一直没能回家一趟。那年月没有正常联络方式，想托人捎给娟子的信总是没办法送出，久久没与娟子联系了。

       国内战争爆发了，国共双方仍在战场厮杀，已是营长的牛叔带着部队转至关外作战。再后来牛叔多处负伤被抬进野战所。

       不久，同在一个部队的老乡也因伤住院，疗伤时闲聊中大家常常讲述战斗的经历，互诉思乡之情，也调侃男欢女爱的话题，免不了牛叔自豪地谈起自己日思夜想的娟子。野战所的伤员们都羡慕牛叔有位漂亮的未婚妻。同乡战友听了却是默不作声，总是淡然一笑，瞄着牛叔若有所思。

       牛叔耿直，脑子没有察言观色这个弯。一天，牛叔又聊起娟子，一副得意的样子。同乡的战友想了又想靠近牛叔悄声说，“老牛，看来你真的不知道啊？娟子早嫁人了。”

      “胡说！”牛叔猛地站了起来，额头暴起青筋。

      “真的，村里人谁不知道啊。”

      牛叔几乎崩溃了，大声喊道“不可能！不可能！”

      后来，牛叔托人捎信四下打听，久久才回的消息只是说，那年鬼子连连战败，为发泄兽性丧心病狂地对支持八路军的牛家村百姓展开搜剿，杀了好多人，那口老井也被鬼子投了毒又炸塌了，百姓的房子被烧个精光。无奈，乡亲们都背井离乡各自索居谋生计去了，至于娟子，传说远嫁他乡了。

      牛叔听罢绝望了。此后的日子里，倔强的他竟选择终身不娶。

       解放后，牛叔依然在部队任职，离休时享受师级待遇，体衰多病便住进了干休所。日子久了他几乎与外界没了联系，但却忘不掉的是每年七月盛开的牵牛花，这几乎成为牛叔生活的重要内容。

        “牛叔走的太突然，也挺蹊跷。怎么昨天记者来采访看了牛叔的笔记本就面带惊色，接着与牛叔低语，又见牛叔掩面捶胸的，像是在哭。”小黄不解自言自语道。

       是邻屋刘大爷厘清了原委。他说，记者见了牛叔笔记本首页的那句诗后面的签名，惊讶地告诉牛叔说，年初他采访过的一位老兵阿姨也叫孙紫娟，也看到了这句诗后的签名有牛梧桐。还说，孙阿姨是山东清河地区牛家村人。鬼子进村前她已跟随八路军队伍走了，后来当上卫生员，多年来转战到了大西北。不过在婚姻问题上一直为等一个深爱她的人，终生守约未嫁。

       “唉，遗憾的是那孙阿姨前些日子去世了。”后来当记者又说这话时，牛叔如五雷轰顶，已是老泪不禁。他强忍住自己不哭出来，两手捂着嘴时不停地颤抖，喉咙发出呜呜的声音。再后来牛叔从记者那里得知娟子也一直在找他等他，苦于没有一点线索，日子久了，只好将寻找和等待化为思念藏在了心底。

       苍天有眼，若不是老兵专栏的记者偶然看到娟子那本书上的签名展开深入采访和看到牛叔的笔记本，娟子与牛叔的这段情缘往事也许会随时光而尘封，永远不为他人所知晓。

       记者结束采访的那天晚上，牛叔万分沮丧。刘大爷陪着牛叔，劝慰着牛叔。牛叔唏嘘不已，不时长叹，整夜未眠。

      牛叔就这样走了。人们说牛叔是为情而殇。牛叔早年与娟子见最后一面时是七夕那一天，他们一同写的诗句后落着日子呢，巧的是牛叔走的那一天也正是七月初七。还有人说，牛叔那天面对爬满围栏的牵牛花，痴痴的样子，分明是在追思他心中美丽可人的娟子。

       其实了解牛叔内心的人都会懂得，他早已把对娟子的那份情愫和爱恋，深深地寄予常年竞相开放的牵牛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