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世界里的其他人——看电影《铁道员》 许谋清

许谋清
创建于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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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哪来的其他人?


一种说法,把不可能变成可能,谈何容易,你必须接受见多识广的观众的挑剔。雪地里一个小小的孤零零的火车站……尽管火车轰鸣地开过来,拉着的基本上是空荡荡的车厢,火车又轰鸣着开走,并没有在小站的雪地上留下乘客的些许脚印。甚至没有看到一只鸟飞来落在小站的屋顶上。小站,延伸出去是雪地,雪地尽头是山,山上还是雪。


《铁道员》是由日本东映映画制作发行的剧情影片。该片由降旗康男执导,岩间芳树编剧,高仓健、大竹忍、广沫凉子、安藤政信、吉冈秀隆等主演。该片改编自浅田次郎所著同名小说,讲述了一个默默在小站上工作了一生的铁道员佐藤乙松(高仓健饰)的故事。

电影以黑红白三种强烈的颜色展现在观众眼前。

黑,蓝黑,主人公的帽子大衣。站着一竖躺下一横,是一个人的一生。黑色是厚重,是承诺,是职责。一竖是坚守,也是孤独。


红,桔红,火车皮的颜色,车灯的颜色。幌舞是煤矿,从兴起到衰落,是一个时代的标志。煤矿推到背后,我们看到的就是一个孤零零的火车站。桔红色的车灯,桔红色的车皮,由远而近,由近而远,火车进站出站。空旷的世界里,重复着单调的一句话:今日无异常。


白,漫山遍野的白雪,衬托孤零零的小站,也强调了黑色的站立在那里的主人公。白雪甚至埋掉了主人公爱女雪子的墓碑。白色,空荡荡,静悄悄,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主人公从一竖开始到一横结束,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左藤乙松(高仓健饰)是幌舞火车站的站长,可他手下没兵,是一个光棍司令。事无巨细,都他一个人料理,从指挥火车进出,到一应杂事,都得是他一个来做。只要火车有班次,就离不开人。乙松是一个尽职尽心的铁道员,反过来说,他也是一个被这个小小的火车站捆绑的人。这样一个人,家里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缺席。女儿雪子发高烧,他让妻子静枝(大竹忍饰)一个人抱着孩子坐火车去城里看病。后来,妻子静枝病危,他也不在身边。


理由很简单,“我是一个铁道员”,有点儿不近人情。他又不爱说话,让人觉得这个人有点儿不可思议。可是,又有谁会去关心他的内心世界,他又能向谁去诉说?一个白茫茫的空寂世界,他只能使劲地吹哨子,把心里的积郁吹出去。


也许他这样吹哨子,被谁听到了,于是,在这一个人的世界里,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出现了。


是一个5-6岁的女孩,突然出现在铺着白雪的小火车站。她把一个玩具娃娃放在乙松的手里,顺着铁道的方向往前走,而后站好了,手往前一伸,学乙松的样子指挥火车。乙松亲切地和她说话,告诉这个喜欢火车女孩,今天没有火车了,让她回家。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了。乙松一直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小路拐角的地方。她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过了一段时间,又来一个11-12岁的女孩,仿佛把来意说清楚了,她来找她妹妹拉在乙松这里的玩具娃娃。非常奇怪的是,两个女孩和乙松都很亲近。在乙松火车站的小屋里,11-12岁女孩跟在自己家里一样,她甚至让乙松闭上眼睛,趁机亲他,嘴对嘴地喂了乙松一口奶。她到底是谁呢?他们之间是一种什么关系呢?乙松对自己的妻女的“冷”,对两个陌生女孩的“热”,构成一种背谬,理由就是他是一个铁道员吗?这种怪异,让人不能不让产生疑窦。而她们又来无踪去无影,忠于职守的左藤乙松怎么啦?


在这孤寂的小火车站,女孩会不会是日本传说中的雪女?


铁道员的孤独和传说中的雪女的突然出现,可称绝配。在这部电影中唯有她们不是坐火车来的,说从天而降也罢,说无中生有也罢。


中国东北也有关于雪女的传说,她们穿白色的衣服,喜欢到孤身男子家借宿,若男子让她洗个热水澡,盛情难却,女子就在水中消失了。也有住下的,第二天人就不见了,只留下一袭白衣和一包金银。中国雪女比较善良。


日本雪女传说略有不同。“雪女……在日本认为雪童子就是带来冬天第一场雪的妖怪。雪女皆生性冷酷,是山神的属下,掌管冬季的雪。脆弱、柔美、伤感这三种情绪构成雪女的灵魂,这正是自然界冰雪在日本人纤细性格中的反应。幼年的雪女对人无害,成年的雪女会将其喜爱的人类男性永远冰冻起来,带回居住的山洞中摆放起来,供其观赏。”雪女通过接吻把男子冻成冰。


乙松并没有冻成冰,是不是他遭遇的是幼年的雪女?


第三个女孩出现了,她是一个17-18岁的青春少女,顺序渐进,是成年雪女粉墨登场了吗?扮演者是日本美女新星广沫凉子,给这片雪国带来一种惊艳。她做了美味的一餐饭,给乙松带来 一种久违的家的温馨。她还穿上静枝留下的铁道服,说出她的秘密,她是乙松夭折的女儿雪子,以女孩成长的三个阶段回来看望自己的父亲,并对作为铁道员的父亲表示谅解。


雪女传说和雪子灵魂故事是电影《铁道员》生活流写实叙述方式的一种拨离。在这个一个人世界里出现同时并没有存在的一个人物。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真实出现在幌舞小火车站的是左藤乙松的好朋友杉浦仙次(安藤政信饰)。《铁道员》的表现手法是虚的实写,实的虚写,长的短写,短的长写。所以,在这个一个人的世界里,几十年如一日,却极少左藤乙松孤独一个人的镜头。


幌舞是一个即将废弃的小站,下车的就只有杉浦仙次几个人。他们是来看望乙松的吗?他们还带来一篮子水果,今天是雪子的祭日。不善言辞的乙松说,雪子还活在你们心里,她会很高兴的。他们和乙松到墓地去,帮雪子扫雪,还排成一棑,为雪子唱歌。雪地上,不是乙松孤独的一竖。过年时,杉浦仙次也抽出一天来陪乙松,两个人喝酒。女孩出现时,杉浦仙次睡着了,有存在感却也可以说不存在。和雪女接吻是雪女传说中最敏感的细节,醒来,听乙松讲一个女孩来拿妹妹的玩具,杉浦仙次特别强调那个吻。表面上说的是雪女,其实,却一直在砸实雪子在存在。杉浦仙次知道乙松把自己的名字也刻在静枝的墓碑上,火车站就要取消,乙松不能留在这里,所以,极力劝说,让乙松跟他到新建的城市里去当保安,却被乙松婉言拒绝。杉浦仙次是为乙松的前景深感悲哀的一个人,但他最了解乙松,九头牛拉不回的倔脾气。


雪子是不存在的,杉浦仙次是可以忽略的,但有一个人是不可或缺的,她是要和乙松白头皆老的妻子静枝。


静枝的故事干脆利落。


一个人抱着发高烧的雪子坐火车去城里看病,又一个人抱着已经冰冷的雪子坐火车回来,看病过程全部省略,去时没有埋怨,回时也没有号啕,去时没给乙松施压,回时怕惊醒雪子似的。静枝是一个想改变乙松孤独命运的人,没了雪子,她也想过要收养一个矿难留下的孤儿,给乙松筑造一个温馨的家,正高兴时,突然晕倒,所有美好设想成空。生活是残酷的,命运不给乙松留下这唯一伴侣,死神按时按点把静枝带走。静枝只有一点小小的愿望,在医院躺在病床上跟乙松见最后一面,没想到这也一种奢望。静枝只是静静等待。静枝对乙松的体贴和谅解,简约而不简单。


静枝实实在在的存在,也实实在在的消失。


写到这里,突然发现我忽视了一个人物,就是那个矿难留下的孤儿(吉冈秀隆饰)。只是淡淡一笔,却增加了这部电影的广度厚度和深度,成为杉浦仙次和静枝不可替代的人物。幌舞火车站是一个窗口,我们看到纵深,一个人的世界,背后是矿区,世界开阔了。近于寂静的雪国,矿难,有了撼动人心的动感。孤儿,再次强调生离死别,和雪子的死作了提醒和呼应。为什么那孩子想当厨师?人间烟火。它是乙松一个人世界的缺失。但是,静枝的突然晕倒,满是遗憾地把他重新带离乙松的一个人的世界。

 

现在,我们来看看主人公左藤乙松在这小小火车站,也就是一个人世界里的故事。平凡,琐碎,今日无异常,也就是说,乙松没有故事。电影《铁道员》的主人公的故事是他和不存在的“雪女”,也可以说是雪子的灵魂的故事。更明确地说,电影《铁道员》是一个人和一个不存在的人的故事。电影把纯心理的纠结具象化。好友杉浦仙次,甚至妻子静枝都是为雪子设置的配角,他们都不能真正陪伴左藤乙松。


可以说,所有写孤独的电影都是把外人带进来,才实现悲剧人物的救赎。《铁道员》是把所有的人都“赶走”,实现主人公的自我救赎。


《铁道员》向我们叙说的是一个忠诚的铁道员的愧疚,一个人的反省。


《铁道员》,用不孤独的情景写孤独。


真正属于这个孤独者的镜头,就是白茫茫雪地上那蓝黑色的一竖一横。一竖,没有亮相,没有亮点。一横,没有过程,只是一个定格。


看完《铁道员》留下最深印象,却还是主人公左藤乙松,深情,内在。


主演,左藤乙松的扮演者高仓健。我们在十年浩劫结束时,从一部进口的日本电影《追捕》中认识了他。墨镜,高领风衣一时成为时尚。高仓健也成为很多青年人的偶像。现在,重新查那部电影,是《涉过愤怒的河》,名字太好啦,我们的翻译为什么要抹掉它?让中国观众记住高仓健还有山田洋次导演的《幸福的黄手帕》,这是高仓健转型期的代表作。这个转型很重要,渴望成为普通人,心里储满普通人的情感。他没有应中国导演张艺谋的邀请,去做大制作的《英雄》的主演。多年以后,才接受《千里走单骑》,从这里去理解电影《铁道员》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入口处。


高仓健的生命故事和左藤乙松的故事是一个偶然的巧合。


高仓健和江利智惠美爱情故事也是动人心魄的绝恋。


江利智惠美14岁,《田纳西华尔兹》一曲成名,高仓健竟然还是她的粉丝。他们第一次合作拍戏,高仓健都不敢看她的眼睛。两个人走上婚姻殿堂,有大咖为他们主婚,两个人甜甜蜜蜜共筑爱窠。天有不测风云,智惠美妊娠中毒流产,并且不能再怀孕。他们看了女儿最后一眼,凝成终生的痛。之后,两个人四目相对,就会想起女儿,于是不忍对视。祸不单行,一场火灾又把他们的家烧了。智惠美单方宣布离婚,加上事业失败,汹酒身亡。那年45岁。智惠美和高仓健在他生日的那一天和他结婚,又在他生日的那一天出葬。高仓健抱着一束白菊花在智惠美的遗像前边久久站立。高仓健认为智惠美的死他有重大责任,买房住到离墓地不远的地方,每年祭日都到墓地去,终年83岁,没有再婚。

拍摄《铁道员》,女儿的灵魂第三次来看他时,剧本本没有哭戏,高仓健却忍不住流泪,这是电影《铁道员》中唯一的一场哭戏。后来,广沫凉子回忆,当时在场的演员也都跟着哭了。


经高仓健提议,江利智惠美的《田纳西华尔兹》成为《铁道员》的电影主题曲。


电影《铁道员》主人公的死也没有故事,镜头推出来的就是乙松躺在幌舞小火车站的白茫茫的雪地上,只是中景,没有特写镜头。


左藤乙松没有隆重葬礼。杉浦仙次们把棺材抬上火车,说,以后只能在梦中和乙松相见了,成为悼词。不过,倒也合了左藤乙松的心愿,生也火车,死也火车。最后的火车离开了白茫茫的幌舞,离开属于左藤乙松一个人的小火车站。


道是无情又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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