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父亲
今天2024年4月11日,又是父亲的生日。
一年前,在殡仪馆,当看到火化后的父亲已变成皎皎白骨,我真想大喊,那血肉呢?那双眼睛呢?触摸到父亲头骨是那么的不真实,不真实。我的父亲到哪里去了!
昨晚,十点,春夜恬静。我又打开我整理归纳多次的父亲遗留的各种材料,拿着放大镜阅读父亲潦草且有形体的文字。抚摸着各种杂乱无章的草稿纸,各个年代的日记本,笔记本,我觉得我离他很近很近。可当我看完一段,把它们再放入书柜,我又觉得我离父亲又很远很远。。。
这是本小学生使用的作业本,里面记录了父亲的生活片段和心历路程。我看过几遍,却没注意,笔记本的启用日期竟是父亲68岁生日那天:1992年4月11日。32年过去了,我又走近了父亲,又走进了父亲的心灵。
1937年9月的一天,50多户的屈家庄的人们在议论,闫马迷家的大秃儿抗日去了,家里老人怎么劝也不回来。。。关于这件事,父亲是这样描述的:
“1937年8月的一天,我与同村的几个孩子跑到了长治市第四中学,我曾在这个学校的后院割过驴草。我们报名参加了‘山西抗日民族革命大学第六分校’。校长是阎锡山,副校长是廖鲁言(共产党党员,解放后曾任农业部部长)还有一个共产党女领导叫刘湘屏。
那时,我多少知道一些时事,这个学校是共产党帮阎锡山创建的抗日学校。记得当时在场的有两三千人。分为工农队,学生队,妇女队。小学生文化的分在工农队,初中文化分在学生队,我自然被分在工农队。随后,学校召开动员大会,廖副校长大声宣布:愿意抗日的站到这一边来,愿意回家的现在就可以回家了。就这样,全校学生一分为二,但大部分都站到抗日这边来了。那个学生队大多数是富家子弟,很少站到抗日这边。妇女队也有一部分回家了。学校当时给我们发了两个大手榴弹袋子,用绳子扎在一起挂在脖子上。
弟弟士奎从家里给我拿来一条被子和一双布鞋。当天夜里就向南太行山出发了。
记得十一,二岁的时候,我是多么羡慕那些能上高小和初中的孩子,能够继续求学该有多好。每当看到他们穿着童子军服装打着洋鼓,吹着洋号招摇过市时。我不禁相形见绌,破衣裹身,蓬头垢面,兜里没有一文钱。我的出路在哪呢?我曾几天不回家在外游荡,看到有钱的商人,戏子,军官在长治城大饭馆里锦衣玉食,挥金如土,可我上哪弄到一顿饱饭,穿一身新衣呢?
在长治东大街一处大院落里,看到里面有当兵的来回忙活并拴了许多骡马,我走进去问他们要不要人,说我会喂牲口。他们收留了我。忙了一个白天,晚上,住进了一间十几个人的大通铺房间。周围的人都穿着军装,横眉鼠眼的,没好人样。我有些害怕,想起白天就是这样的兵在大街上欺负小商小贩流浪汉的。干了三天,我就跑回了家。。。。。。
现在,我参加了抗日革命大学,是革命大学的学生,我浑身都是劲。冥冥中我找到了出路。
为了躲避日本人的飞机轰炸,学校队伍都是昼宿夜行。我脖子上挂了两个大手榴弹,背着背包,从来没有这种长途行军经历,疲惫不堪。行走了150多里地,学校在高平县扎了营。清晨时分,我们正围着炉子做饭,忽然听到飞机的轰鸣声,接着就是机枪向地面扫射的恐惧声。我按照几天来学校的基本训练,迅速躲进一处高墙角里。周围都是浓烟和土灰,看不清有几架飞机。飞机第一轮轰炸间隙,我们快速向城外撤退,一路上看到炸死的老百姓和牲畜的尸体,还有街边破碎的店铺。。。也有些胆子大的人在枪店铺里的货品。在城西门集合时,我们这个近800人的工农队仅剩下100多人了。我们班长说,很多人被吓的开小差了。我们这个班长曾在阎锡山部队干过,很冷静,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些馒头和饼让大家吃。可我们受了惊吓,哪里吃的下呀。
傍晚,我们剩余的队伍越过高平县继续继续向南走。在乱哄哄的队伍中,我看到了邻居杨根泉的表叔,他是学生队的。他告诉我,我爹让我回去,说外边太危险,一个小孩子家能有什么用。回家有一口饭给他吃。我跟杨根泉的表叔说,我不回去,我要跟这个学校走。”
读了这些文字,我眼睛有些模糊,我在想:一个14岁日不饱食,衣不遮体的孩子,身历侵略者的血腥暴行,没有被吓到,选择继续前行。在没有任何人指导下,这个孩子选择了廖鲁言,刘湘屏两个陌生人作为他的出路向导。父亲的基因到底隐藏了什么样传承!
这一走就是一辈子,一个瘦弱的,破衣烂衫穷孩子,我的父亲,揣着一双布鞋,背着一条旧棉被,脖子上挎着两个简陋的手榴弹,义无反顾的跳入民族大义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