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故乡的星星无疑是最亮的。
每一个夜晚,干净的天空总能看见一条朦胧的白色河流。
小时候词穷,只在书上见过银河二字,觉得很美。现在词穷,只因我学到的五彩斑斓,都配不上它的干净和神秘。
或许,奔波于砍柴割草的童年,不该有仰望星空的记忆。就像那时破破烂烂的补丁,以及捧起黄土挥洒的恣意,本就没有什么艳丽的色彩。
而我对于星空最初的记忆,或许跟我爷爷有关吧。爷爷是地道的农民,大字不识,肯定不能够教我的,然而,我就是将他们联系上了。
与家里所有人的匆忙不同,爷爷永远都是慢吞吞的那个人,行走坐卧,都透着舒适二字。
早上,他最后起床,别人吃了早饭打算外出干活了,他慢慢的洗脸。
然后也不忙着吃饭,先到火塘边,挨着墙的那一面坐在一个矮矮的草墩上,往墙角拿出一个小小的土茶罐,抓一把自家栽种的茶叶,开始烤茶。
这时,一旁收拾碗筷的我,鼻子里传来了熟悉的茶香,然后随着开水入壶的呲呲声,香味更浓了,那劣质茶叶烤出的香味,我至今没忘,后来也曾按照步骤烤了几次,要么生要么胡,总是没有了那种感觉。
一壶茶,刚好能倒半盅,茶水在杯口还滚沸,接着便喝到了爷爷嘴里,随着呼噜噜的声音,似乎茶水是否滚烫或是冰凉,于他而言并无影响。
给茶壶续上水,放在火边继续煮着,回头在背后的墙脚再拿出一根手臂长短的烟埚。漆黑的把是自家的竹子通心后做的,端头是土陶烧制的。
爷爷的口袋里,只有一个铁盒子。里面的烟叶,从排种开始,再到育苗,栽种,施肥,除草,采摘,爷爷全都亲力亲为。当然,干天时也少不了我挑水浇灌,一年七八十棵草烟,足够爷爷点的了。
不一会儿,大约一指长短,小指粗细的草烟卷好。栽到烟埚里边,周围撒上火灰,就着伸到某个火炭上,随着一阵吧嗒吧嗒声,一股独特的草烟香味传来。
现在想想,我至今一直不会抽烟,又好像一直都会抽烟。
终于吃了早饭,爷爷会在地里或者路边闲逛一阵子,或拔草或打理一下地边的栅栏。有时候,也会砍几根竹子,编个簸箕筛子背篓之类的。
当然,这不是令我记忆最深的。记忆最深的,当属爷爷的睡功。
沿坎边,墙角,草地上,甚至柴垛子上,只要太阳好,哪里都能睡。毡帽往脸上一盖,一阵呼噜声就随之而来。休息的时候,我也会在旁边或坐或躺,听着轻轻的呼噜声,不吵,反而很安心。
后来,随着工作繁忙,离家距离越来越远,时间越来越长。一些记忆,似乎也就停留在了某个角落。不去翻找,都难以触动了。
五年前,一个星河璀璨的夜晚,银河高挂。火塘里的火很温暖,火苗窜的老高,红红的火炭,用来点一根草烟再好不过了,烤茶似乎也不错。
只不过,这一次,没有闻到熟悉的烤茶香味,也没有草烟或明或暗的光。
难以想象,几天前还提着斧头劈柴的那个身影,如今正在床上躺着。
握着那双布满老茧的粗糙的手,还能感受到厚重的温暖。
或是出于愧疚,或是不舍,最终还是对上了双眸。那是我从来不曾注视过的。
不曾想,在这最后的光彩里,居然闪烁着星光,在昏黄的白炽灯下,似乎就要溢出来。
我不敢久待,逃到院子里。骤然听到屋里响起的哭声,我赶紧抬头。
果然,天空一条朦胧的,披着白纱的银河依旧如故,里面满是一闪一闪的星星。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仿佛看到了一抹熟悉的光,或明或暗,穿过记忆深处,飘向银河深处。
后来,我将那个小小的只能煮半盅茶的土陶罐,还有一长一短两根烟埚一起,放到了白色大理石旁,顺手的地方。
此后,我常常煮茶,同样是劣质茶业,同样只倒半杯,红黄色的茶水,甘苦与共,回味悠长。也喜欢静坐于村里老人身旁,听他们感时怀古家长里短,再闻一闻草烟的味道,看着那或明或暗烟火,总是倍感亲切。
又是一年清明,老家想必草长柳绿。于屋后采一把春茶,翻炒晾晒。然后,烤一壶春茶,半入青冥半入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