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思念
久远
非典那年,父母相继离世。十七年来,每年清明,必风雨无阻,携家人回洪湖老家扫墓。今年武汉离汉通道封闭,无法回去,只能徒增思念。
父亲年少多舛,生活艰辛,个小黑瘦,沉默少言,但勤劳聪慧。农村改革伊始,为了家人的美好生活,他毅然放弃了砖瓦厂相对安逸的差事，下湖捕鱼,成为村里有名的捕捞高手，产量总是名列前茅。他常说,要全力抓生产,要做就做出个样子来。小时候,家里常年总在织渔网,编竹篓,全家动员,日夜赶工,父亲对扩充渔具总是眼里透着亮光。河湖港汊,水草鱼路，他都琢磨得头头是道。一提起下湖，他好像永远有使不完的劲,一直干到七十多岁,还在湖里奔波。父亲的一条小木船,承载了一家人的生计和欢愁。父亲一生与湖水打交道,却不会游泳。每逢起风下雨,我们免不了为湖里的父亲担心,但在父亲看来,似乎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大风大浪!
母亲体态丰腴,稳重乐观,温厚善良。她既要陪伴父亲忙生产上的大事,更要自个儿忙家人生活中的琐事急事难事,总是在忙完全家人的晚饭后,再去洗衣服,浇菜园,或是准备第二天的渔具,家人睡觉时往往还能看到她忙碌的身影,她总是默默承担,无怨无悔。其实,因为家里劳力不足,母亲年轻坐月子时就挑鱼晒虾，整天累得直不起腰，导致得了严重的妇科病。她总是笑眯眯地说,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母亲迷信。远村近邻哪户人家有病有难时，她们几个志愿者便主动上门烧符驱病,熬更守夜。我从小便是唯物论者,少不了埋怨嘲讽。母亲只是微笑着说，该治病治病，该烧符烧符，多想办法,总是好的。现今看来,这迷信之中又蕴含着多少无奈、期许和善良啊!
父母疼爱子女。记得儿时夏天晚上,那时没有空调电扇，酷暑难耐,父母总是早早地把竹床搬到屋外露天下,让子女躺在竹床上,他们只是坐在床沿边,为我们摇扇驱蚊,待我们睡熟,至下半夜天凉了再把我们一一抱到房内,我们都不知道父母每天何时才睡，何时起床。父亲教育子女有自己独特的方式。老屋大门口几米外便是省道，为了教育我在公路旁边行走,注重安全,记得父亲总是牢牢抓着我的手紧紧盯着我的眼说，你要随便在公路中间走,就不如现在让车撞死我算了。每闻此言,心中大骇,必不敢有半点逾越之举。母亲喜欢看戏,也带我们看戏,给我们讲戏,总说戏曲教化人呢!耳濡目染,我也从小感受了包青天的正直、陈世美的无情、薛仁贵的神勇。
父母重男不轻女。五个姐姐出嫁生子,父母必尽其所能，予以支持,让邻里也生羡慕。父母常说,宁愿自己苦一点,也不能让女儿在外受委屈。大姐从小是家里主劳力,劳苦功高,父母总是把她挂在嘴边,放在首位。二姐学医当了赤脚医生,家里大事小事父母总找她商量。三姐因家务耽搁了学业,父母后来把祖屋给了她。四姐是村里当时少有的高中毕业生,后来因为超生,父母没少操心,把湖里的所有家当都传给了她。五姐婚姻不顺,长年在外打工漂泊,成了父母临终前最大的牵挂。算来我也是三代单传,家里最小,但父母从不娇宠我,总是说男子汉要为家门争光,尽量照顾帮助姐姐。
父母乐于助人。家里虽不算宽裕,但凡亲友有求,父母总是先热情款待吃喝,再倾其所有相助,要力出力,要钱出钱,求助者皆满意而去。哪怕是陌生人,也是能帮就帮。父亲总是说,亲友之间要互帮互助,就像擀豆皮一样,厚的地方要往薄的地方擀。
1997年,我考公务员调入省城。父亲说,好是好啊,但一家人又隔远了,纪委太得罪人啊!母亲说,你放心去吧,好好干,我们身体好着呢！1998年夏天,洪湖防汛形势严峻,我在武汉立足未稳，但还是把父母等亲友接来武汉避灾顺便游玩，一家人虽挤在一套“团结户”里,但也其乐融融,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后来老婆终于调来武汉,父母住回老屋和姐姐们一起生活。姐姐们也是尽心照料,但终究自身条件有限。我本想着单位分房后便把父母接来武汉,但天不遂愿,不久父母便遭遇车祸住院，此后身体每况愈下，最后竟生活不能完全自理。那时,工作繁忙,周末有时加班,有时要上在职研究生课程,又没买车,终究回老家尽孝不够。回去时看到父母服着我买的并不一定有特效的药物，吃着我带的并不一定美味的食物,心里乐呵之情溢于言表。脑海里又浮现出父亲常常倚在屋门口，眼巴巴地望着从武汉方向来来往往的车辆盼我回家的情景。2002年下半年,我终于分得一套旧房，但父亲未及来住便于次年溘然去世了。过了半年,最怕麻烦子女的母亲在我的多次邀请下,鼓足勇气乘了一辆便车躺着到了武汉,在我刚分的旧房里呆了半日,唠唠家常,但终因不能自理,自感不便,执意连夜随车回老家去了,未成想这竟是见母亲最后一面,半个多月后,母亲也离世随父亲而去。现在想来,当时母亲专门来武汉,算是了却心愿、交待后事。命运无常!父母晚年多病,没享到什么福,生活质量不高。我常想,要是我不调去省城,还是在老家县城工作,是不是可以多尽点孝,父母的生活质量是不是可以稍微高一些啊!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一晃十多年过去了,现在生活条件渐好,然亲已不在,无处尽孝,只待追思!清明思亲,想想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想想保留什么,传承什么?这既是一种文化,也算是一种不忘初心的具体体现吧!
（原载《湖北日报》2020年4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