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逢阳光灿烂时
（童年小说 原创：素心）
第一章 最喜小儿无赖
对于小宇而言，她的生命仿佛就始于6岁那年。用她自己的话来说：“之前的事儿我一概记不得了，既然记不得了就浑当不作数吧。”
“ 6岁”之所以能让小宇记忆深刻，大概是因为这一年她还在大街上跟堂哥玩石子儿、土疙瘩，突然奶奶就抱回家一个小娃娃。小宇和堂哥好奇又懵懂地跨过木门槛，轻悄悄地走到奶奶跟前，两双小眼睛一起眨巴着，瞅着棉布包里那个黑瘦黑瘦的小娃娃。奶奶说：“小宇，快看看这是你妹妹……”堂哥也重复着二奶奶的话：“小宇，快看看这是你妹妹。”小宇惊奇地看着这个小人儿，问道：“这是从哪里弄来的妹妹？”奶奶说：“这是你妈妈生的啊，你的亲妹妹……”
小宇不知道妹妹对她来说有什么意义。只是有了妹妹以后邻居那位抽旱烟的二大娘和砸洋铁壶的老光棍儿见到小宇时常就说：“小宇，你妈给你捡了个妹妹，以后不疼你了，不要你了……”小宇只知道疯玩也没当回事儿。
暖风吹拂的一天，小宇家门前的水坑里正荡着层层涟漪，杨柳在岸边慵懒地舒展着身姿……不过小宇可不懂欣赏什么美景，正自顾自地跟一群野小子捞蝌蚪。堂哥跟大爷、大娘进城了，小宇也只能跟着街上的野小子们一起疯。正当小宇欣赏着瓶子里抓完的小蝌蚪，喜滋滋地看着它们一边晃动着硕大的黑色脑袋一边摇曳着纤细的黑色尾巴时，有人从背后揪了揪小宇的小辫子。浑厚的声音伴着笑：“你个傻妞儿，捉他们干啥？改天这些小东西变成癞蛤蟆，看你还捉不捉！”闻言，小宇脑海里顿时浮现出癞蛤蟆那疙疙瘩瘩的丑样子。一阵儿恶心后，小宇立即把捉住的蝌蚪一下全倒进了水坑里。
旁边的爷爷见小宇一顿冒失哈哈大笑起来，接着道：“我看你不像个丫头，倒像个小子，调皮捣蛋！走！我领你剪头发去，反正你妈以后也没空给你扎小辫儿了。”小宇撅起嘴：“我不去，剪了就不好看了。”爷爷连哄带骗着：“傻妮子，剪了夏天就凉快了，以后上学也方便。乖！走！爷爷给你买糖吃。你想要哪块咱买哪块。”小宇一听可以吃糖，撂下手里的家什，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爷爷走了。
到理发店一番操作后，小宇也看不出个好赖。爷爷又是剃头又是刮胡子的，肥皂泡泡抹了一头又抹了一脸，最后刮净、洗完愣是精神了不少。
从理发店回来小宇吃着糖一路开心的不得了。可走到家门外时，一帮野小子围了过来，嘻嘻哈哈地笑道：“小宇成假小子喽！小宇成假小子喽！他爷爷也剃了光蛋头……”小宇此时觉得自己剪的发型丑急了。不知道出于报复还是生气，小宇回到家就跟爷爷抱怨：“你看看你给我剪的头发多难看，你的光蛋头也不好看。”就因为“光蛋头”这么一个词儿，爷爷怒目圆睁地要打小宇，一直追到二大娘家，才把小宇从隔壁嫂子身后提溜出来，结结实实地给了小宇一巴掌。
傍晚长小宇几岁的小姑姑把小宇拉过来告诉她：“你个小傻妞还敢惹爷爷，小时候我和你爸爸惹了他，都是往死里揍。他当过兵，打过仗，脾气硬，揍人狠，这是疼你才打你一下，不然可有你好受的。走！我带你出去玩，别委屈了。”
小姑姑领着小宇在老伙计家玩了很久，忘了时间。夜深人静时，小姑姑带着小宇想悄默声儿地回家，可是一晃大门“咣啷咣啷”——不知道谁早把大门给锁了。小姑姑估计怕爷爷生气，也不敢乱喊乱叫，心一横，背起小宇就从土墙上翻了过去。结果可想而知，小姑姑因为翻墙被爷爷收拾了一顿。
过了几天，隔壁村子敲锣打鼓地说要建大集，小宇不知道“大集”是啥。爷爷却很想去凑热闹，于是把小宇扛在肩上，又领上小宇那住在近处的小表哥一起去赶大集了。来到一看，呦呵！可真是热闹，唱大戏的，卖糖葫芦的，卖姜糖的，卖汽水的……可是馋得小宇和小表哥不轻。爷爷生怕丢了孩子，肩上驮着的抓得生紧，手里攥着的也抓得生紧。爷爷给小宇和表哥买了吃的、喝的，俩小孩儿很是满足。直到小宇在爷爷的肩头睡着了，爷仨才意兴阑珊地回了家。
爷爷带小宇赶了大集，小宇认为爷爷还是她的好爷爷。可是小宇不喜欢奶奶，因为每天晚上小宇都得跟奶奶睡。奶奶一上床倒头就睡，睡着了不是打呼噜就是放屁，让小宇很是厌烦。奶奶睡着后，小宇总是瞅着黑洞洞的房梁发呆。有时候听到一两只老鼠呼啦啦地跑过来跑过去偷粮食，小宇总是吓得不敢吭声。这时候就算奶奶在身边睡着，小宇也总是吓得蒙上被子，不过总是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有一次，小宇睡着睡着被尿意给憋醒了，冲冲撞撞地就要去找尿罐。可是夏天，床周围正围着一袭蚊帐，睡懵了的小宇怎么转也转不出，最后扑腾一声撞在了床头装粮食的大甑缸上，这时候奶奶听见动静才醒来。
小宇不喜欢奶奶还有另一个原因——只要小宇的小表哥一去，奶奶把好吃的都会留给他。小表哥没事就欺负小宇，小宇打也打不过，吵也吵不赢，只能找奶奶告状。可告了状，奶奶不仅不帮她，还总是把她骂一顿。长大后的小宇慢慢明白奶奶那是有点儿“重男轻女”。
不过，小宇虽然讨厌奶奶，有时候也觉得这个小脚老太太挺有意思——小宇每天在街上疯跑，一到饭点就找不到人，于是小宇的小脚奶奶做完饭总要踮着小脚前街转转喊上两声，后街再转转喊上两声：“小宇，回家吃饭了！快点喽！饭快凉了，赶紧回来喽……”小宇有时候玩疯了顾不上答，有时候为了气气奶奶故意不答。不过最后肚子咕咕叫的时候，小宇总是乖乖地飞奔回家，狼吞虎咽地吃着奶奶做的饭，还不时被奶奶数落几句“疯丫头”。
有一次小宇偷偷问姑姑：“姑姑，奶奶长得这么丑，说话又难听，爷爷又高又好看，还有本事。为啥爷爷会娶她做老婆？”姑姑笑笑跟小宇说：“以前的人找对象都是媒人介绍，结婚之前都见不得面。你奶奶以前可是个小娇妮子，有两个哥哥，一个哥哥是书生，另一个哥哥做个小官。嫁给你爷爷，什么好的东西都省给你爷爷，可疼他了……”小宇似懂非懂，只是和大家相处时依然会萌生出无数个为什么。
小宇的小表哥家距离小宇家也就几百米，小表哥没事就去小宇家转悠。高兴的时候小表哥会领着小宇去河里抓螃蟹，捡鸭蛋、挖河蚌，去地里偷萝卜、挖地瓜、摘桑椹……不过小表哥也很淘——有一次领着小宇在河边玩，用捆好的玉米杆子划船忽悠小宇水上漂，不过这“船”刚入水就一个劲儿往上嗞水花子，小宇这回倒是聪明，没信他的鬼话“逃过了一劫”。还有一次，小表哥拿了一块金属条，闲来无事往插座里捅，刚捅进去火星子“吱啦…”一响，愣是“哐当…”把电闸的保护器给振了下来，这阵势吓得小表哥扔下金属条就跑。一说到“跑”，小表哥可是牛气得狠——每次姑姑、姑父拿扫帚、皮带追着他打时，他总是会跑得很远。有一次为了要挟大人，他愣是跑到铁道上扬言要把自己给轧死。不过铁道两旁都结结实实地扎着防护网，他压根连铁道边都没碰到就灰溜溜地回来了。回来以后小表哥还不忘跟小宇吹牛：“我今天去铁道旁探险了。你知道吗？火车道那儿有个三叉眼儿的桥洞子，里面死过很多人，现在还有骨头呢……”奶奶听了不知是想起什么还是吓唬小孩儿：“对对对，那地方以前死过人，一个小年青，外出打工的，被人害死后扔那了……以前你爷爷还跟着公安局在那查过案，拍了照片儿，可瘆人了……”小宇一边听着一边浑身起鸡皮疙瘩，以后只要再见到荒郊野外的桥洞子都让她觉得阴深深的……
小表哥干的“好事”还有很多，有一次他领着小宇在小河边捉知了猴，和一个小无赖起了冲突。俩人先是在河岸上吵吵，后来扭打在一起，俩人一边互踹一边顺着河堤的坡道滾向河边，你挠我一把，我抓你一下，任谁也分不开。小表哥虽然挂了彩，终究是“胜仗而归”。不过回家之后等待他的就是一顿棍棒了。
小宇上了一年级之后，小表哥比小宇大两级。每到下课时，小表哥看到在操场上玩秋千的小宇，都会把她推得比墙高，任小宇飞过高墙吓得哇哇叫他都没有停手的意思。不过在小表哥眼里，小宇只能他来欺负，别人就不行。小宇班里有个斜眼儿的坏小子，没事总爱抓小女生辫子，掀小女生裙子……有一次放学后，小宇和几个小女生一同打扫卫生，斜眼儿坏小子先是堵住门不让出去，后来又吐口水，在教室脱裤子，让大家讨厌的很……小宇是最后走的，斜眼儿坏小子就一个劲追着小宇抓挠。正巧拐出校门，小表哥看见小宇正被欺负，一个撇腿把坏小子撂倒，按在地上揍了起来……小宇是出了气了，可第二天坏小子的姐姐找上了小表哥，小表哥一副“好男不跟女斗”的气势那姐姐给打发了……在小宇上小学的那几年里小表哥可是没少保护了小宇，不过也留下了不少“坏名声”……
如果说爷爷、奶奶、小表哥……给小宇的6岁留下的是彩色，那姥姥给小宇留下的就是黑色——长大后的小宇还记得那一天小脚奶奶领着她一步一步走到姥姥家。小宇从3岁开始就能自己摸到姥姥家噌吃噌喝，从来没被奶奶领着来过。隔着姥姥家老远小宇就听到一片声嘶力竭的哭声，等奶奶把小宇领进院子，站在堂屋旁时，小宇的妈妈、舅舅、小姨……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人都围在堂屋里。只是妈妈、舅舅和小姨正在大声痛哭着。堂屋中间还横躺着一个人，用布盖着脸看不清五官。奶奶一边按着小宇跪下磕头，一边说：“小宇快给你姥姥磕头……”小宇这才知道躺着的人是姥姥，她不明白姥姥为什么要躺在这里，自己又为什么要给姥姥磕头……只是磕完头奶奶就把小宇给拽回了家，路上奶奶跟小宇说：“你姥姥跟姥爷生气，吃毒药去世了……你别尽尽孝就行了，别留在这了，帮不上忙，再被吓着了……”小宇不解地问道：“什么是去世？她为什么要去世？为什么要吃毒药……”奶奶不仅不责怪小宇，还耐心地跟她讲道：“去世，就是人死灯灭了，人死了得拉去火化，火化完人就变成烟，飘到天上去，留在天上，以后你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唉！她可真是想不开，没有享福的命！你说再生气也不能吃毒药自杀啊，那多难受啊……”奶奶自顾自地嘟囔，小宇也听不明白，只是看看天空，觉得此刻姥姥就在天上飘……很多年以后，风起时小宇始终认为姥姥和很多去世的人都在天上飘，夏天刮狂风时她会害怕，晚上刮小风时她也会害怕……
过了许久，姥爷要搬家了，搬到城里给小舅舅娶媳妇儿。搬家时，小宇跟着爸爸妈妈来帮忙。小宇看着空空的相框上，再也找不到她小时候白白胖胖的百天照，很是失望。凑大人不注意时，小宇溜到厨房，踮起脚摸了一会儿，终于在窗台上摸到一副饭叉，那是姥姥给小宇喂饭吃的饭叉。小宇拿在手里摸索良久，一时不知该想些什么……
姥爷搬家以后，小宇几次转悠到姥爷家。不过门锁、窗户都是锁着的。小宇就扒着窗户缝往里看，总觉得姥姥会从堂屋里突然出现，突然伸头出现在窗户缝里……
上了小学的小宇并不顺利。爸爸妈妈为了让小宇赶上同龄人，愣是让没上过幼儿园大班的小宇直接上了一年级。由于比同龄人小几个月，又没上过大班，连声母、韵母都不认识的小宇很快被老师撵回了家。要强的妈妈肯定不承认小宇脑子笨，于是让小宇写汉字，写了汉字就给街上的人展示，一边展示一边还说：“看我闺女写的字多好，老师怎么能把她撵回来呢……”最后还是爷爷托关系找校长，才重新又把小宇送回了学校。莫名其妙的，小宇就学会了汉语拼音。不过小宇还是会因为忘记写作业而被老师留在学校里。第一次被留学校里，小宇觉得挺丢人，补完作业被老师放回家时，其他同学都早已吃完饭回学校了，小宇则期期艾艾地走出学校，没走多远就有气无力地撂倒在一堆沙子旁。同村的一位大嫂见小宇躺在沙子旁，把小宇放到自行车上送回了家。
被送回家的小宇被爷爷奶奶抱到床上，一阵儿嘘寒问暖。小宇看着爷爷奶奶殷勤的关心，既心虚又害怕：“肚子疼，不舒服……”爷爷以为小宇生病了，其实小宇自己明白他只是饿了，不过没写作业挨留确实丢人，所以只能以这种方法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