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一页红笺,握笔,面对你,却不知如何下笔。于是,一封锦书从花开写到花落,又从花落写到花开。每一个轮回,都是一季辗转的思念。
无数个夜啊,踱到窗边,隔着灯火,隔着红尘,眺望你。你呢,总是盘坐在不远处,微笑着,满目慈悲。我多想,就这样静静地伫立成你眉际的一枚月,永不凋谢。
于我,你应是熟稔的啊。还记得吗?那个寒冷的正月,你怀里的雪尚未融化,一辆独轮木车“吱吱扭扭”地从你的前胸驶入你的后背。木车的左侧是一箢子盖着红头巾的馒头,右侧坐着一位年轻的母亲,怀里抱着一个刚满月、尚含着乳头的孩子。推车的是一个年逾五十岁的老父亲,浑身透着欣喜。小木车啊,在你的怀里走了整整一天一夜。这位老父亲的汗水,滴沥在你肩头的每一块石子上。你知道吗?那个推车的老父亲是我的爷爷,那个孩子就是我啊。可惜,经年君识我,而我不识君。
十年,我不敢走近你,因为敬畏。再十年,仍然只是远远地看,还是因了敬畏。直到有一天,一个缘分的来临,我终于靠近你,闻到了你眉宇间别样的气息。
那天,天很高,很蓝。我着一袭紫裙,携了一个朋友一同访你。距你眉目不远的地方,我踯躅了。你是如此的清秀挺拔,如此的俊逸脱俗,你把每一滴清光注入你身上的一花,一草,一木,甚至每一丝空气。我不敢去碰你的眸子,去深情地读你。我怕我尘中的浊气染了你。此时我想逃,离你远些,再远些。身边的朋友惊愕地望着我。可我断然不敢抬头去看你,只听到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那个澄澈、幽远的胸怀,那个遥不可及的彼岸,此时果真就在眼前吗?透过岚霭,我偷眼望你,你的眼里满含慈爱,清洌如水。于是,幸福在你的阶上,雀跃成花。
坐在你的怀里,凝望你。浓翠、碧翠、淡翠便一抹儿一抹儿地从心尖晕染开来。翠了天边,翠了心事。真想,凝结成一滴绿,被你点入毫末,卷进这画轴。或者,就这样端坐成一张琴,待你轻轻弹起。起落间,泉瀑在指尖跌宕、流淌。或者,端坐成一溪云,做你手中的拂尘。从此,绝了这三千烟陌。
是几千前的风霜蚀了你的骨吗?为何,你如此的清瘦、嶙峋?用手轻抚你的斑驳,心里,却是生生的疼。你,究竟经历了几多不为人知的沧桑?跨过你横陈的臂弯,身后,有谷底的风在回响。那是行走着的历史吗?看这世间的万物,繁华过后,都将凝固、风化,消散,成为历史的一抔尘埃吧。
是否,我的前世是你身边的一株小草,曳在你的目光触及的地方?你用你掌心的露珠,润着我。而我,因了你散落的一个眼神,便会在这山谷翩翩起舞。否则今生,怎会对你如此痴心的恋?然而,我注定是你身边的匆匆过客,不是你的归人。声声暮鼓中,我只有踏上归途。回眸,再回眸。
匆匆,又是十年。与你重逢,邂逅一场淋漓大雨。十年光景,物是人非。而你,依然挺拔,甚至愈加精神焕发。在你面前,我好想匿在某一片碧翠的叶子后面,不让你看到我渐衰的容颜,憔悴的心事。
好在有伞!擎起伞,你依然能够看到我亭亭的身姿,高绾的发髻。但隔着雨,隔着雾,你看不清我呵。抬眼望去,暗色的水墨倾泻而下,是否,此时的你,正挥舞着天地间的笔椽,否则,眼前的笔墨何以如此空灵奇幻、浓淡有致?真想,背对你,化身你笔下的一道墨痕,予你留下一个永恒的瞬间。
透过淡墨,我仿佛看到了你再一次地向我微笑。我便知,你是懂我的。无论晴天,或者雨天。于是,泪,混在雨中,悄无声息地泛滥。
你的面前,有人捧着一颗虔诚的灵魂,击鼓、敲钟,跪拜、上香……然而此时,我静默了。我只想一人避开缭绕的香烟,静静地站在庙堂的槛外,静静地去读你。用心去倾听你,就像用心去倾听一朵花开的声音。
尘世上,有太多太多关于你的文字。或空灵,或幽远,或深邃,或凝重,而或千古流芳。我曾试图模仿先人,把你写进平仄,封入一本线装书。然而,我却不能。终于,我惊奇地发现,我的心已被你掏空,心尖已不能着一字。原来尘世间,还有一种最深的情感,叫留白。
今夜,在这徐徐清风,淡淡的花香中,散下长发,着一身素衣,与你深情相望。蓦然好想,携了手中这张青琴去寻你。坐在你的怀中,衣袂飘飘,弹一曲《高山》,奏一曲《流水》。而或皆非,只是与你盈握,静静地看着你,融化在你的儒雅、你的神秘、你的温和里。
如果有一天,你我有缘,我愿弃了这三千红尘,去追随你。伴你清风、明月,伴你青灯、木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