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从春天开始写

野之
创建于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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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睡了一会,醒来,镇静一下,才想起刚刚是被电话铃声吵醒。春天就是这样,倦意来的也快,能睡一下午,瞌睡去的也急,中断也不会怏怏不乐。

    前几天我买了一堆东西,书,字帖,画册,印章,一一拆开纸箱,乱七八糟堆在一起,就有春意。其中一本《单读》,叫《去公园和野外》,李政坷设计的书封,大致是一幅春日摄影,配上草绿色的装帧,黑色雅黑字体。好的设计把书变成一块面包,美感现代感设计感把书封里包裹着的一点不肯透露的清新明媚都渗了出来,像是香气。王维说:“草木蔓发,春山可望,轻鲦出水,白鸥矫翼,露湿青皋,麦陇朝雊。”直白一点,对我,其实就是«单读»来了,«朝元图»来了,书帖来了,印章来了,书签来了,春天来了。

    我喜欢这种朦朦胧胧发而未发的感觉,蒸腾又不轻言表达的意思,大概在每个人身上都有点情结与之类似。

    一首《上春山》火了。白敬亭几个人白白净净,一唱,符合年轻人的朝气,以及部分人面对不振作的经济环境的期待。记忆里春秋两季的温度大多是一致的,夏天穿短袖,冬天穿棉袄,春秋不是夹克就是毛衣,这当然是温饱以前的事情了。温饱之后,春和秋的区别给敏锐的设计师捕捉到了,并且一一传达给着装的人,秋天穿薄外套、毛呢大衣、西装,里面配高领毛衣、德绒卫衣,春天则是外穿夹克,里面是衬衣体恤打底,秋天的时装色调深沉洋气,照这几年的潮流,多半是美拉德色,春天便是多巴胺糖果色或是浅灰亮白居多。春装更轻盈,即使温度与秋天相似,但就像《上春山》,绝不是“上秋山”,里面有种“雄鸡一场天下白”的爽朗。

    春天的光是明媚的,崭新的阳光,和秋天的温煦色调不同、触感不同,缺乏低沉的阴影。鸟的姿态也不一样,活灵活现,不像秋天时心事重重。走在田野里,野地把我们包围起来,可以肆无忌惮地走,我们用一种崭新的勇气面对它,以无规矩的野对抗它的野。春天好像更多地给人勇气,即使这勇气没有来由,或许只是因为光影,或许只是因为名目上的赋予。但我就是满怀信心地走在山路上,横七竖八地走,只要走,就有风的声音叮铃铃地擦过耳朵。

    春山上,至今蕨类植物还没有完全复苏,稍迟一点就开始有蝴蝶,从茂盛并夹杂着诸多枯草的荒草地里淌过去,裤子上会沾上土和狗尾草。以前我喜欢叼着野草,像个土匪,后来总是肚子疼,经查,原来是因为性凉的缘故,也不吃了,更加无所事事。春雪过后,山里的野花野草逐渐醒过来,星星点点地点燃,小溪小河淙淙流开,在水里走还是有一些寒意,脚被水里的石头垫得生疼,歪七扭八走出来,就坐在岸边静静地看。春天是不能碰的,如果是个女孩她就推你,如果是个男孩他就恨你,你只能看。水面上漂浮着蒙德里安的图案,草在风里摇摇摆摆,刚从冬风里恢复过来,很快就倦了。

    大概是前几年疫情之后的后遗症,使我比以前更安于孤独和自我。在那个浩瀚涌来,回想起又像是没有发生的历史节点中,我更像是得了一场癔症。弗里曼在《无人接触》里表达了疫情之后他的渴望:“即使可以养很多狗,我也觉得孤独无法忍受。我需要某种同伴感,就像树木需要雨水。对我来说,理论上的集体是不够的。甚至远远不够。我需要看到人,需要被人看见,是的,需要拥抱和问候,需要使用那种如果关闭了,就会让我干渴而死的官能。”而这种感受与我恰恰相反,我更多地适应和顺从了孤独。那时候,到处是四下无人的街道,在慵懒的意识和管理的疏漏之中,我总是能找到缺口,沉静让城市变成一座唯心的世界——世界围绕我存在着。我还记得有一次在大街上碰见一位朋友的情形,他大约和我一样,从小区里“逃”了出来,远远地,在宽阔街道上重逢的时候,我们彼此遥远地露出惊讶和狡黠的微笑。

    当然,我也必须需要这种重逢,只是更倾向于另一种。《在山上,那里你觉得自由》写的是一个提心吊胆试图在疫情中越过国境线去往自己建在另一个国家山上房子的故事,当他忐忑地度过了慵懒的边境看守人员的审查后,他快乐而平静地写道:“当然还是要隔离,还有其他一些剥夺自由的事情在等着我们。但是,如果你能看到这座房子,它在一座陡峭的山谷里向阳的山坡上,离所有地方都很远,你就会明白,在那里,这一切都没有什么关系。在那里,生活的本质,日子的节奏,树下奔涌的绿色溪流,全都不受世事的影响。 正如T.S.艾略特在近一个世纪前所说的,“在山上,那里你觉得自由。”(In the mountains, there you feel free. )

    在后遗症里,我更喜欢单独行动。可能所谓“行动”也不过是待一会而已。这几年我不太喜欢徒步走,通常是走到一个地方,就坐下来看。有一次带着儿子在河边,春江到晚霞映照的时候,河水被蒙上一层紫色,紫色的裙边发红,像是用刮刀厚涂出似的,色彩很浓稠,很细腻。儿子在河边浅滩的草坪上,尽力用松果和木瓜打远处的野鸭,当然不是真的打,我能理解,只是那时候太安静了,他想惊吓一下若无其事且一本正经游荡的鸭子,水面一下下泛出涟漪,红色消失了,紫色变得蓝起来。儿子喊累,玩不动了,就也和我并排静静坐着,只有春风动荡,摇晃着一点树一点草一点景色,寂静里,我觉得大自然比我们更久远,相比春天,我们显得年轻而易老。

    我想起阿子的《颐和园柳树0001号》,她和丈夫无数次在颐和园散步,散步时留下了许多共同记忆,其中就包括发现和探寻编号0001号柳树这件事,他们一会发现了更小编号的树,一会却又发现在这群树旁的树木编号骤然变大,他们的散步正是在这种严密规律下的无序中产生了岁月的故事,等到他丈夫离世,好像她也没有找到0001号柳树,而这些按图索骥得来的记忆踪迹随着岁月延伸,在新的散步途中变得温情脉脉。

     陈丹燕说:“世界其实是一个小地方。”当然,这是告诉我们应该勇于走出去。但另一层意思是,新知就那么多,不比自己心里的小世界更难撼动,当面对庞然存在的世界时,当每天发生着诸多不公的企图和混乱的支配时,我们或许应该停下来赞美世界、邪恶和苦难,因为很多时候,我们在此一无所获。世界首先内在与自己,然后才大于自己。从某种意义上说,自然是对扭曲世道的更正。当我们在世界、邪恶和苦难的维度上备受凌辱、束手无措时,我们应当在更小的尺度上生存,同时,渴望在心里凿出一条很深的地道,通往这世上最不可撼动的一层。

     就像刘易兹·布兹比表达的那样:“我还不急于离开书店。我喜欢待在这个舒适的地方,喜欢独处于人群之中。”

 

                                                           野之

                                                      2024年3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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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由 美篇工作版 编辑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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