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靠陇山的内修

野之
创建于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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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在汪晓东先生书画作品集印行之际

    我在陇山西麓的张家川县工作过四个年头。相对于渭河谷地而言,那里是一处明显的小高原,谓之“陇山高原”似无不妥。至今,我仍然清晰地记得每次向陇山方向奔赴时那种神奇的观感——

    连绵起伏的山峦像波涛一样笼罩而来,车窗外的声音因地势升高而微妙变化。逶迤的溪谷随着季节变换着色彩:春天的绿色总是缓慢悠长地出现;夏季,白杨在风中摇曳,优雅如绅士;秋季,枫叶以其红色与黄色的阵列使峡谷如火焰般燃烧;仲冬,白桦绽开的树皮如一册翻开的羊皮卷……意识到古人也会如此打量古老的山脉和眼前的风景时,便有一种阅读史诗的豪迈。

    正是在陇山西麓,我结识了许多重要的朋友。张家川人重情重义,他们十年来人不远,情不疏,其中就包括汪晓东先生。

    晓东那时负责展览馆的工作,处事低调稳妥,为人诚恳平和,一见之下,便觉得很是托底。陇山深处有一块珍贵的汉碑《河峪颂》,早于《西狭颂》二十一年,我们提出,甘肃汉刻有“南北二颂”,南颂即成县《西狭颂》,北颂即张家川县《河峪颂》;书法界以“汉三颂”为共识,《河峪颂》如跻身著名汉颂之列,或可谓“汉四颂”。我们还拍摄了一部红色题材电影《小儿锦》,地下党员用加密阿文传递情报的手法可与好莱坞大片《风语者》媲美。如此这般打造“关山文艺矩阵”,晓东和战友们一道出力甚巨。

    晓东是年轻的中国书协会员,工书,兼擅绘事。师范生无不四维开张、六体皆能,晓东显得更突出一些。

    书法方面,晓东家学渊源,受父亲影响从唐楷入手,师范学习期间系统临习二王手札及《孙过庭书谱》等唐人墨迹,取法乎上,用笔骏快。近年来,晓东对颜真卿行书用功甚深。我认为,非深情者不能学颜真卿,这似乎也反证了晓东书法中不易为外人察觉的深情真气,他的书风近些年也渐渐露出峥嵘,在王羲之“中和之美”与颜真卿 “气格之美”之间,新鲜活泼中有质朴茂密,笔锋得意处见豪迈气度,情绪到处,很是经心。

    绘画方面,晓东以水彩写生为主。鲁迅先生认为,美术者,有三要素:一曰天物,二曰思理,三曰美化(《儗播布美术意见书》)。换言之,美术如果没有精熟的技工、进步的思想和高尚的人格为底色,则失之于陋、失之于僻、失之于邪。晓东深谙这些法则,其水彩写生人文底蕴深厚,笔触痛快,色彩准确且如牧歌般动人。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在木河乡毛家村驻村帮扶期间,得空就画村里的风景。我多次去过毛家村,那个纯回族村的村头,一座砖木结构的清真寺被树林和玉米地包围着,山坡上开满野菊花,新建的小广场上有六角亭和篮球场,既传统又现代。我鼓动晓东:持续不停地画,攒够二三十幅,就在毛家村的土墙上办个画展。晓东果然画出了一批水彩写生作品。2019年大雪节气,这个特殊的画展在毛家村开展,我和友人冒雪前往助兴,只见雪后的毛家村林木整肃,寒柯爽朗,视之极美。以崖壁、土墙、树干、粮仓为展厅,晓东的作品一一呈现,一步一景,画中的白杨、老门、屋舍与村景互相映衬,望之俨然,乡愁味很浓。我看后,一时只觉得天地万物各处其位,各美其美,能不感动?这应是那一年陇右最富创意的画展,布展一小时,展出半小时,我们一行八九人观展后迅速撤展,如空谷幽兰,如旷野昙花。我突然想起藏传佛教中的“坛城”,那是喇嘛们呕心沥血用彩色细沙创作出的美丽立体画卷,完成后顷刻间一扫而空,仍归细沙。在喇嘛的意念中,被毁灭的只是看得见的坛城,而制作过程就是一次修炼。回来后,我曾想写一篇千字文《土墙上的画展――毛家村观画记》,但杂事如麻,时过境迁,终于没能写成。

    我经常向晓东索要书画作品。2022年夏回老家,我用晓东的书法中堂感谢帮过忙的邻居,送了一户,还有一户没有送,感觉厚此薄彼,有了“分别心”,效果很不好,赶紧向晓东再求一副中堂,俾以还人情的同时藏宝于民间。晓东立刻补上,特快专递。我还请晓东专门画过祖父老宅,夏景一幅,冬景一幅;画过我家的院子。这些都是根据照片创作的。我多次邀请晓东和我一道回老家写生,作品作为拙著插图,但一直未能成行。后来,晓东就约上李彦周,根据导航的提示,走了很多冤枉路前往高洼村写生,画了我家院墙外绿荫如盖的杏树将军,我看了非常高兴,睹物思人,又略感难过,给晓东回了八个字:“如见故人,如闻乡音。”这些画,现在都挂在城东我母亲的住房中,每天都能看到,于是高洼风景、故乡风貌,如影随行。当时晓东还画了几幅速写,那些炭精条勾出的简略线条,契合着我最敏感的神经,使我很多天都沉浸在思乡的情绪中。一位画家如此生动地再现了我的故乡,深度参与了我对高洼村的书写,这种心情,可以用鲁迅写给画家陶元庆的话表达:“我只是一批一批的索画,实在抱歉而且感激。”(19261122致陶元庆)

    晓东和其他书画界朋友工作生活的张家川,是早期秦人崛起的一片福地,东依陇山(关山)。汉唐以降,从长安往敦煌,必取关陇古道,必经阿阳大地。就美术风格和传统而言,以关山为地理分界,东有长安画派,西有敦煌画派。前者以石鲁、赵望云、何海霞等为代表,后者以“敦煌绘画的发现者”张大千、“敦煌守护神”常书鸿、“敦煌壁画临摹第一人”段文杰等为代表。长安、敦煌之间的张家川乃至天水,完全可以从长安画派和敦煌画派的交集中汲取到能量。

    事实上,以关山为题材的画作,在美术史上不胜枚举,五代关仝的《关山行旅图》、北宋许道宁的《关山密雪图》中,就已经埋伏下可供后人师法的线索了。民国以来,关陇地理符号和文化元素鲜明的书画作品,也很有一些,如马元章、马元超的阿文书法,马锡武的动物花卉,吴阆仙的鹰,朱山茗的魏碑,吴仲玉的山水等等,均弥足珍贵,从中可以管窥到关陇书画的源流、脉象。我曾往龙山镇拜访画家吴仲玉老先生,观其父吴阆仙画作,聊甚欢,更觉陇山美术根祇其来有自。如果陇山左右的书画家依托浩荡陇山、泱泱渭水,有更加明确的地理自觉,更加自信的艺术主张和笔墨法则,就一定能创作出被美术批评界认可的不世作品,是所望于晓东焉。

    时近雨水节气,遥想陇山深处,山峦嵯峨,积雪正在融化,屋舍田畴颇得生气,登高清啸有期。祝愿晓东背靠陇山专心内修,勇猛精进,志愿无倦,庶几可以书画并秀、形神兼备、纸上回声矣!



                                          林荣

                                 2024年2月18日

                              于秦州水月寺东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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