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长天

巴黎春天影视
创建于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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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春雨淅沥,母亲冒雨又拿了一袋红薯和几把青菜过来。我抱怨这么冷的天,这么点东西干嘛要亲自送过来。她笑了一下,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措辞:“我一人也吃不完,这几年你生意难做,能省一点是一点。”我不由苦笑起来,都年近半百了,还要母亲操心。多年来我自身的失意与落拓,让母亲有什么苦都是自己一个人扛着,还不时接济我一番。 


    年轻时母亲参加过戏班子,天真烂漫,虽在花丛中,片叶不沾身。遇见父亲后被他的才华所吸引,结了婚发现才华的差距让二人同床异梦。婚姻一开始就无法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母亲倒是很豁达地接受了这一切,从没有抱怨过,就像是命运给她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她信奉了耶稣,和自己的宿命握手言欢,和凉薄的岁月正面相对。世人眼中的衣履相亲,亦化作一衣带水的心境。从此,独居岁月贯穿其中,和我的年龄等长。


    初中,我考入了福清,她就跟着上来进入了合成革厂,负责胶粘组合的工序。为了胶水速干,再冷的大冬天头顶也有巨大吊扇悬着,风,吹干胶水的同时也吹裂了她的皮肤,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手背都是皲裂的。年轻的容颜也在日复一日的强风中慢慢枯萎,也渐渐落下了畏寒怕冷的毛病。


    每次,这么冷的天来我这边,母亲出门前都要翻箱倒柜把自己裹得像粽子一样,上上下下捯饬一番,再从六楼慢慢踱下来,跨越两个街区,来回要折腾一小时。


    退休后,她回到高山。当时我远在日本,妻子一人撑着一家影楼,又没有其他子女照顾她,她已经没有同路人了,一个人在破败不堪的祖屋里住着,四边的邻居都搬走了,连个唠嗑的伴都没有。和其他独居老人不同的是,她没有任何让人难以亲近的孤僻感,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只是来电时絮叨一些,天冷天热都会不厌其烦叮嘱一番。逢年过节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了,看我父亲时还是犹如初恋时的眼神。


    从日本回来后,我给她买了一套二手房,她选了会漏水的顶层,便宜。楼梯光线极差,又窄,上下楼有人交会时都要略微侧身通过。但她很满足,逢人就夸我,感觉替她完成了人生最宏丽的目标。


    我无法想象,半个世纪以来,她是怎么度过这些孤独着的时光。这些如蚕茧中的时光。她生活的水潦不曾激起过任何的浪花,扑面而来的岁月,只让她看清自己逐渐凋敝的身体。七十余载的人生舞台早已空无一物,但因有我在,母亲感觉一人就是千军万马。不问外界风云突变,不问世上谁主沉浮。尘土中的黄昏,平静的小巷,每天在日落后昏暗的房间中一人独自诵着经,日复一日坚强地和命运和解着。那些咿咿呀呀的青衣唱腔在清寂的岁月里,早已成了她风雨苍黄的旧时山河。如今年华老去,她不再演给任何人看,曾经的分花拂柳,翻山越岭,更像是一场对孩子的献祭:既为人母,研丹擘石,赤不可灭,坚不可夺。


    今天是正月十六,窗外街道两旁的红灯笼还悬着,春色未至,空气是冷的,这几年的光阴更冷。然而一袋红薯,几把青菜,让我对生命中的涓滴有了喜悦之情,如同茫然四顾时有人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在暮光里寂静一笑,面容慈祥的母亲,在时光之锤重击之下,还是多年前牵着我的手教我学走路时的模样,还是撑着一把伞走过学校操场时的模样。生命的厚礼,原来只是和母亲不经意的一聚首,让人在困厄当中,荆棘当道也如冠冕加身。


    “人,要活很多年后才知道感恩的。才知道万事万物包括投眼而来的翠色,附耳而至的清风,无一不是荣华的天宠,才知道生命中的每一霎时间都是向母性借来的片羽,才知道胸襟中的每一缕柔情都是母性所流泻的微光。”


    这个繁花谢树的春日午后,一个女性,一个母亲的到来,让我相信,再沉寂的日子,总有一个人,沉如历史典册的瞳仁可以抚慰你的伤痕,总有一个人,可以让你坚信:


    “树在。山在。大地在。岁月在。我在。你还要怎样更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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