摞起来层层叠叠的卷子，午后的云和最尾的雪一起畸裂。毛球埋在小小的春山，与更广远的天地同眠。
如果宽慰真的千真万确，毛球一定惊讶于人类温良的想象，譬如设想小狗的疼痛区域有别于人类，譬如宿命贯穿了所有生灵的一生，譬如避无可避、必然而然。种种这般。然而我想，千疮百孔的虚无飘渺总是徒劳的海上仙山，直面离别或死亡这道“程序”，才能发觉总有一些东西不可被消弭，无法被战胜，难以被掩盖。
例如毛球的等待。“再见”是毛球的宏愿，很难想象，是什么份量的坚信陶养了毛球的爱，教她永远坚决地等待。如果我必须承认自己的脆弱，那么一定是因为，“爱”的确定寄生于此——或许与小狗的交往本质就是一种审视爱的过程，毛球将人类生命中如此幽微、不可摹写、难以观察的部分，经由她蹦蹦跳跳的“迎来送往”，恒久地印刻在我关于爱的知觉体系中。像一种动物世界的结绳记事，本身便提供了一种自有分量、不完满的触觉
不完满来自遗憾。今天我用更长的时间平复我的眼泪，我不能像面对一只被捏死的蟑螂一样无谓，也不能像听闻同胞噩运一般悲悯。我只是反复在想，毛球第一次被我呼唤的时候，她紧张的嘴边小沫是透明色的；坐车的时候，她依偎在我怀中，鼻头像湿润的广西墨玉，是黑色的。而最后一次见她，她高高地跃起，而我检查她的自动饮水机是否还在运转，竟然没有抱她。
这样便是永别了。仿佛落入水中之前的锚定，毛球落回沉静的死水，留下一滩鲜血，留下一阵造化的涟漪，让人类只能与这个结局搏斗，并终究形成无可奈何的共生。没有办法。
早上的时候彤彤和我说，你记得爱就好了，那些真实的爱，不会消失的。那些真实的爱、真实的狼吞虎咽，真实的小小身躯好像乐谱，而我的被爱、开怀大笑与狼狈痛哭是演奏。这两者结合在一起，让我与毛球，我们与毛球的缘分无限趋近于完成。
好的。让我们说再见吧。短短文字，几张照片，这是这段珍贵缘分的证明，不是向别人展露伤痕，而是给自己，知道每一字句的来由，知道爱与被爱的原因，知道什么时候澎湃，什么时候绝弦，知道毛球停泊了怎样的时间。我可爱的小狗，这一生追求美食，歌颂勇敢，呈现相信，她拒绝外来人士，斗争小青蛇与黄鼠狼，暴露安全隐患，我见证了她温柔的命运，又从中汲取了无尽无穷的力量。我记得她，也深深地送别，交情得似山溪渡，不管风波去又来。春风吹下小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