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让沉浸在睡梦中的老城觉醒的是几缕白气。缭缭白气弥散着冲向门口,扑在结霜的玻璃上。被精雕细琢了一晚上才形成的孤城、古道、瘦马、小桥在白雾的修饰下渐渐消融。形成了一条条溪流,自上而下蜿蜒流淌。冲刷着角落里不为人知的名字。浓浓白雾仍在四处游走。寻找着突破口,他们一缕又一缕,一层又一层,势不可挡。随着门的开合,冲出橱窗,冲向远方。只在开关之际留下点点水滴及脚下溜滑的冰面。行人便在浓雾中迷封着眼,跌跌撞撞进了门,边走边呼着浓浓白气,嘴里咕哝着天气,脚下踢踏着坚冰,冲着老板吆喝着“包子”“豆浆”,这是小店的第一波客人。他们大部分都是固定的人群,每天准时起床,准点到店,努力的争取着让朝阳照亮他们的前程。
随着他们的离去,老城渐渐苏醒,人群也在袅袅白雾中逐渐增多。街头小巷,小商小贩,车水马龙,疯一般涌向了各个街口路巷,老城马上便拥堵了起来。本不宽敞的马路在这年关节就更加难行难走。开车的怨行人不看灯,步走的骂开车的不长眼。嘟嘟囔囔间大家都行到了自己的终点。集市上早已鼎沸一片。鸡鸭鱼肉,头蹄棒骨,现杀的牛羊不要钱似的飞过不同的手,飞进不同的院。无论高门大院,还是小门小户都敞开了肚子装着各色年货,载着主人的盈盈笑脸,坐等过年。大街太堵,集市太闹,商场又太过单调,总让人跟着一个劲儿的买。不成山成海的买,就凸显不出年的隆重。年嘛,就该有个年样!
我却在这混乱中分不清日月年华,今夕何夕。跳下车,挤过人群,在成串的红前驻足观望。红对联,红灯笼,红窗花,红红的福,艳艳的画,各式各样,成排成串的摆满了整条街,远远望去蔚为壮观。宏伟,喜庆的红在白雪蓝天的映衬下更加绚烂多彩。那幸福的红诱着人的眼,惑着人的心,脚不由人的就加入了寻“福”的队伍,走入这红色海洋。行人三五成群,驻足在各个小摊前,摆弄、挑选着让自己满意的年福。这里人也很多,却少了大街上的喧嚣,反而更能让人感受到人间烟火。活蹦乱跳的小儿得了父母的允许,拿着简易的七色风车在人群中穿梭奔跑,在他的世界里呼风唤雨;步履蹒跚的老人互相扶持着挑选了骑鱼的大胖娃娃,无论世事怎样更迭,他们的世界却不会变;精致的姑娘小心翼翼的捧着到手的各色彩灯,生怕他们缠联到一起,再也装饰不了她们的梦。我认真的挑选着手里的对联,1.3米,红色植绒,黑色大字,内容要雅,方能满足我心底的追求。对联一定要红黑相配。金字红纸,分不清谁是谁,凸显不出年的韵味。红纸黑字才会端庄大气,才能显出中国底蕴。一支沾满浓墨的笔,一双稳健有力的手,一副书写乾坤的联,构成了美满幸福的年。墨的香,联的雅,那是张贴在中国人心底的梦,也是我心底的梦。小时候特羡慕年节前写对联的那个人。学习不一定要特棒,但字一定要好,遒劲有力,潇洒飘逸,贴在门前那真真是长脸。可惜我的字太丑,终也没能亲手书写一幅吐气扬眉的对联,贴在自家斑驳不平的墙上。选好联,拿上福,我慢慢退出这红色海洋,这里虽暖,但我总得归去。走前再看一眼小巷,它在两旁商铺的包围中静静立着,年复一年。悬挂着一个又一个中国福。
白天的老城虽也鲜活,却没有故事。故事掩在一扇扇厚重的大门里,埋在一颗颗酸楚的内心间。只有在华灯初上的各家灶台间,八卦熏人的小酒馆里,才能在烟气缭绕中酒气扑鼻下,飘进每一张长了嘴的耳朵里。听说了吗?老张家的儿媳妇儿和人走了。能不走吗?你也不看看他家的儿子都干了些什么,输耍不成人,还得老婆养活。几个女人能受了,早该走了。可惜了孩子了。喝酒!喝酒!关你啥事儿?那谁家的儿子不是挺有本事吗?咋也闹离婚?外面有了吧?男人,都那样!……升官发财,悲喜欢乐,跌爬滚打,这些人间百味,就在一阵阵酒气和臭气弥漫的小屋中,飘进人间,飘向远方。播撒在老城的角角落落。一辈又一辈的堆叠着老城,冲刷着老城,推着老城在崭新中衰老,又在残破中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