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常在梦中出现的年代,我家随着父亲的脚步,从宁静的拜城县迁到了库车(如今已是库车市了)。那是1963年的冬末,我们在县党校的临时住所度过了几个月的时光,1964年的春天我们搬进了县政府家属院——一个挨着政府办公区,由一扇高大的红漆双扇门守护的大院。那扇门,成为了我们这些“大红门里的人”与外界的界限,也是我们孩提时代记忆的起点。
走进那扇大红门,是一片绿树成荫的世界。有两颗沙枣树长在门旁路边,每到沙枣花开的时节,大红门便弥漫在沙枣花浓郁的芬芳里。我们的童年,就在这样一个充满生机与花香的院子里缓缓展开。
那个院子里,住着县政府机关各科室领导和相关行政人员、后勤服务以及园艺工人的几乎全体家属。县政府门前有两片果园和两个葡萄园,每当果实累累时,我们都能分到应季的水果,那份甜蜜,常常在梦里重现。而每逢节假日,工会或共青团组织总会在礼堂和院子里,举办各种晚会和娱乐节目,那是我们这群小孩子最期待的时刻。有意思的是发工资的时候,如果正好赶上大人们出差,没办法在上班时间领取,那就常常会在靠近办公区的地方摆一张小桌子,财务科阿姨(有时候是姚文英阿姨,但奇怪她好像是工会的)拎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由信封分好的工资,一声“发工资了!”的呼喊,听到的家属们便口口相传,纷至沓来。那时的我,还只是一、二年级小学生,领工资时常写错父亲的名字,却也因此留下了许多欢声笑语。
然而,在心底深处最为珍贵的回忆,无疑是那座被我们亲切称呼为“小黄门”的庭院。走进县政府大红门的家属大院里,还有一个小院,院门漆成了黄色,那里面是一片宁静祥和的世外桃源,我们七八户人家共同生活在这个硕大的四合院中。对我们而言,它不仅是我们的避风港,也是童年梦想的乐园。小黄门两边有门卫室,院里是一个花草、绿树和长廊环绕的大水塘,中间的一栋房子突入水塘,水塘的形状就成了一个大写的字母Ω。沿着环形长廊的一侧是绚烂的花卉和清澈的池水,另一侧则是我们小伙伴各自的家。
记忆中,从小黄门右侧开始,是马聚元叔叔和沙金玲阿姨家,他们的家庭充满了温馨,有六个孩子和一位慈祥的老奶奶。他家里有个玻璃缸,里面养着一个神奇的“海蘑菇”,说喝泡过“海蘑菇”的水能养生,现在想来那“海蘑菇”也许应该叫“太岁”。紧挨着是阿布都县长一家,他家七口人总是和蔼可亲。走过他们家,就是计委孙庆臣主任的家,孙叔叔是河北人,总是一副温文儒雅的样子,家里有个小萝莉叫孙秀琴。走到头是县政府的两个大库房,里面存放着旧时期的遗物,包括老式猎枪和马刀。小黄门左侧,起首是政府的另外两间库房,里面存放着各个时期的杂物,从民国前的文物古董到旧政府的档案。紧邻着的是我的家,再往前是民政科王保仁科长家,他们家的大女儿王丽丽后来成为了新疆女篮的明星,名声大振。旁边是肃科长,南方人只身一人在库车,不久后调回了内地。最末端是马惠清科长家,一家五口和乐融融。
那些年,虽然左邻右舍来自不同的民族背景,但在这个小院里,大家和谐相处,共同营造了一个充满爱与温暖的家园。小院的花草树木和水塘都由专职的花匠和园丁精心照料,而长廊每天都被工人们擦拭得干净整洁。在那些日子里,放学后我们会在长廊上,讲故事、玩抓石子、跳方格;晚饭后,我们又聚在一起玩打仗、玩捉迷藏。那时即使物资匮乏,生活都不富裕,但人与人之间的纯真情感,让每一个小小的快乐都被无限放大,编织成了我们童年最宝贵、最美好的记忆。
可惜,好景不长。文革开始后,小黄门里变成了走资派院子,不知从哪里来的一群人,拆除了长廊,拔走了花草,填平了水塘,挖开了小院围墙,那个曾经充满生机的小世界,之后变得面目全非,一切都改变了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