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华人周刊》（文学版）第173期欧洲专版

◎蒙庄（德国）

2024来了，中国龙跟着也要到了。

在忧惧惊惶中与兔年挥手作别，作别动物保护义士郁雷鸣，作别前总理，作别老朋友基辛格，作别高耀洁，作别朱令，更作别那数不清未尽天年就倏忽走失的人们。

走着走着，就散了。这种散场却是人终曲不散，那绕梁余音里有牵挂，有心疼，有追念，有感怀，有无奈，有遗憾。作别之后，我们却依然要整顿身心，拂去蒙尘，咬紧牙关，砥砺前行。

那块巨石似乎就在面前，永在面前——对于现代人来说，对于哲学人来说。西西弗斯托住的那个石块又滚了下来，我们身上延续着那向死而生的悲剧气质与血脉，奋力推石，向上攀登。

你问，难道不能放弃吗？明知不可为，明知推到山上巨石就会滚落，为何还要努力？

也许这就是作为人的定义。我们不是一条咸鱼，不是无数条咸鱼。活着的鱼，必须乘风破浪。

古人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但在这无论地缘还是科技都风起云涌的剧变年代，寄情山水的心还能回到或老庄或阮籍嵇康式的超平静闲适，动中求静、以不变应万变吗？

科技万变之中最大的变，是去中心化Web3.0的到来，以及AI的隆重登台。前者不再奉行中心统治，后者则是非生命智能系统的崛起。人类物化，物类人化，在冷暖气流交汇的一个锋面，两股对峙力量正列队排开，迎接那不可测的未来。

“外星智人”埃隆·马斯克一再警告人类，AI的危险与不可操控，切不可玩火。在过去的2023，AI还是长大成“人”了。ChatGPT横扫人间无数领域，传统大脑可以操作的几乎所有工作能力，智能计算机已悉数学会，且以更快的速度学习新知。在AI的帮助下，渐冻症者蔡磊在攻克这项目前医学无法解决的难题上取得重大突破。不得不说，该工具是极致高效的代名词。可是，某一个生产线上，也有一个AI机器人把与它一起工作的人类同事当作包裹给“处理了”。

张文斌绘画作品

利或弊，忧或喜？

人类将往何处去？前有AI，后有病毒，地面有战火，地下也有地震火山，更架不住人祸，直接将股市大盘跌回2800点，房价拦腰截断，几十年的积蓄打了水漂。如此逼仄艰难的险境，人类如何突破重围，在地球家园幸福地生活？

这些都是2024之后的日子，我们要面临的问题。努力寻求内在宇宙的安宁、外部世界的和平——人际、国际、以及人与AI之间的和平，更有人类与地球母亲的和平。

以一个轻笑话告别略显沉重的农历癸卯——无论现实多么冷峻黑色，我们还是要幽它一默。

战胜AI其实很简单：如果科技软实力无法取胜，可以试着走走物理路线：拔电源。

难道人类真的要被AI碾压到底吗？也还未必。至少在目前，AI无法代替真正的诗人作家，更不能进行富于个性和深度的独立思考，写作人暂时还能喘上一口气。未来，脑机合一也没什么不好，或许能实现灵魂永生呢！

李白说，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我们却要说，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文字留青史。不是吗？海德格尔也认为，语言是存在和思想的根据。作为以语言文字获得生命意义的人，我们深知其沉甸甸的价值。

我们将始终秉承作家的良心和操守，“对社会不公保持愤怒，对权力保持警惕，对弱者保持悲悯。我们不会麻木！”

春节到来之际，且让我们放松几日，燃起二踢脚，挥舞红绸带，迎着白皑皑的暴雪欢呼：世界，你好！

作者简介：蒙庄（周红），欧洲华文笔会会员，盐城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波恩大学比较文学博士，师从著名汉学家顾彬。

不 为 酒 困

◎尤琪（英国）

我曾经八次“决心”戒酒。其中两次，险些成功了。

第一次是在日本。阑尾突然发炎，我嗷嗷惨叫着赶写论文，拖延了几天才去医院，差点酿成大祸。手术之后，痛定思痛，草木皆兵，把清酒生鱼一律视为病毒。可是，两个月后学期大考结束，同学们约起去“放题吃、放题喝、放题唱”。那时候穷学生一枚，胃口的好和钱包的小，决定饮食哲学的形成发展。于是，思路顷刻急转、逻辑迅速自洽——留学生活本就清苦，何必像个苦行僧、跟自己过不去？戒什么戒，不醉不吐就行，放开吃，放心喝，放声唱！

第二次是去摩洛哥出差。颇具反讽的是，工作跟某葡萄酒品牌有关，却因为天天开马拉松会议，且无处不感受到穆斯林禁酒文化的存在，住留一月，滴酒未沾。回家后，面对酒架上琳琳琅琅的瓶子，竟然无动于衷，失去品赏兴致，以为从此与酒绝了缘。可是，很快到了梅尔的生日。梅尔是好友兼酒友，我俩时常约着沿泰晤士河边Walk边Talk，无论阴天还是晴日，走到半途，总要找个河岸Pub，且喝且聊，把压在心底的怨气、不满甚至隐私统统倾泻而出。烦恼和酒水恰好逆向，一个流出，一个流进。一进一出之后，心情焕然一新。既然是五十岁生日，自然少不了开香槟庆祝；既然喝了第一杯，第二杯当然接踵而至。于是，第二次短暂“戒酒”，无悬念被“破戒”。

两次值得一提的戒酒皆半途而废，其余几次所谓的决心，更是“始于心、流于言、止于行”，不了了之。

有朋友听我唠叨要戒酒，觉得奇怪，询问：你既不酗酒，也无宿醉，为啥非戒不可？我被问得一愣一怔，不免也自我质疑：是呀，为啥呢？难道就因为想起每次体检，医生总拿出那个饮酒指南，审讯嫌疑犯似的问：“喝酒否？喝多少？”难道三番五次下来，便产生了心理暗示效应？

英国国民健康署颁布了一个饮酒指南，建议每人每周酒精摄入量不超过14单元。14单元转化为葡萄酒，大约是250ml大小的杯子，四五杯左右。指南贴在GP诊所墙上，不管看谁、无论啥病，医生护士都例行公事地问 “喝酒否、喝多少”。然而，从垃圾回收日左邻右舍门口的空酒瓶数量看，指南的无力无效一目了然。再看自家回收箱，油盐酱醋瓶中不起眼地混着两个空酒瓶，实在低调寒碜。进一步又琢磨，指南旨在控制暴饮酗酒，而我，虽然亲朋好友相聚时，喜好举杯助兴凑热闹；虽然平素做饭烧菜，习惯以一杯酒一首歌相伴，但时至今日，既没因酒误过事，也没因酒说错话，基本做到了先贤孔子所言：“出则事公卿，入则事父兄……不为酒困，何有于我哉？”

张文斌绘画作品

后来，偶然读到《论语·乡党》，子曰：“唯酒无量，不及乱”，意思是酒量大小无论，但不能醉酒乱礼。老子也曾告诫：“饮酒要量力而行，做到不沉、不淫、不湎、不酗，微醺可矣。”读圣贤书有如拨雾见日，思之思之，顿有所悟——不及乱，是底线；微醺，是境界。对照自己，偶尔与友人把酒言欢，不但不误事，反而去忧解烦；平素独处厨房，以一酒一曲或一酒一书陪伴，尽享锅碗瓢盆之烟火气。这种态度和风范，不正是既守住了底线，又抵达了境界吗！何必被医生操作手册似的问诊，搅得无谓纠结、庸人自扰呢？不必。大可不必。

心结解开，束缚放下，思维也活跃了。紧接着，便把中国文化基因里的酒文化，介绍给了左邻右舍。

每逢圣诞新年，邻居朋友有轮番请客聚会的传统。去年轮到我家那次，突然想起藏有家乡的茅台，存放多年几乎遗忘。突发奇想，何不让邻居们见识见识老家的琼浆、给社区文化社交圈输入些新元素？于是，从储藏室深处发掘出来两瓶，又洗净蒙了十年灰尘的小酒盏。客人聚齐后，觥筹交错之间，众宾喧哗之中，我煞有介事地摆酒盏、展藏酒，先是警告此酒如何如何烈，接着炫耀此酒如何如何妙，不遗余力营造气氛。男人们眼睛发光，跃跃欲试；女人们将信将疑，饶有兴味。酒过一巡，众人盯着手中空杯，回味一番，啧啧称好。有人赞醇厚，有人说润滑。老家名酒在喝惯洋酒的邻居中引起骚动，我大受鼓舞，继续边斟酒边为故乡宣传，说这酒喝了不上头，第二天该上班上班，该写诗写诗，该跑10K跑10K。果然，三巡过后，大家一致同意我并未虚言浮夸。出乎意料的是，众人又投票表决，明年轮在我家聚会那次，干脆就定在中国春节，不但要有春卷饺子，还必须有白酒大曲。我爽快应允：好吧，没问题。

记着邻居的要求和自己的允诺，年前从老家回来，我特意往行囊里塞进两瓶家乡好酒。今年春节的特别节目，早有准备。

作者简介：尤琪（Se You），律师，先后供职于adidas Japan法务部、Coudert Brothers和fieldfisher等欧美律师事务所。欧洲华文笔会会员。

 小 小 说 

◎安静（奥地利）

腊月底，老李终于把母亲接到奥地利了，在英国留学的儿子也放寒假回来，全家第一次在国外团圆过春节，这个年夜饭可不同寻常。

他写了个菜单：恭贺新禧，黄瓜卤水四喜盘；展翅高飞，枸杞竹荪煲老鸭；五谷丰登，香菇虾仁糯米饭；年年有余，葱花清蒸大鲤鱼；步步高升，红枣花生蒸年糕；团团圆圆，芝麻豆沙甜汤圆。

看着花花绿绿的菜单，老太太眉开眼笑：再来个陈年花雕炖鸽汤吧。

老李为难了：妈，奥地利人不吃鸽肉，去哪弄鸽子？

母亲不假思索: 没见这满街的鸽子？随便抓两只不就得啦。

老李哭笑不得：这违法，再说，鸽子太多，都被喂了避孕药，你敢吃？

母亲吓了一跳：那可不成。就换浓汤猪肚煲土鸡吧！

超市也没卖这玩意儿。老李赶紧找广告给养猪户打电话预订，说好了，周四赶圩时到摊位上取。

老太太又提要求：活鱼是必须的！年年有余嘛，死鱼不吉利。

这里不许卖活鱼，只有冰鲜。老李是个孝子，灵机一动，想起曾看到有人在湖边钓鱼，要不，去碰碰运气？

老李提着桶，搀着母亲漫步湖边。利物浦斯康城堡倒映在湖水中，像仙境，老太太从没见过这样的美景，赞不绝口。老李介绍，这是《音乐之声》外景地，特拉普男爵的家，电影中玛丽亚带着一群孩子就在这湖里划船。湖水清亮干净，可以饮用，这鱼一定特鲜美。

果然，有个小哥在垂钓。老李凑上去套近乎，说明来意，耐心等，终于，鱼咬钩了。见小哥把鱼钩和鱼线解下来，老李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挥手把鱼扔回湖里。啥意思？

小哥解释：这鱼才30厘米，不到合法的尺寸。

天擦黑时，老李眼睛一亮，又一尾50厘米的大鱼上钩了。

只见小哥拿张报纸蒙鱼头上，用刀背猛地一击，鱼当即毙命。

老李连连顿脚，痛惜不已。这又唱的是哪一出？

张文斌绘画作品

原来，欧盟法律规定，为减少鱼类痛苦，钓上来的鱼必须马上弄死，还要遮盖“谋杀”现场，不能让其他鱼知道同伴被杀，以免恐惧和焦虑。如果让鱼在一桶水里半死不活，就不人道。

老太太说：奇了怪了，搞个活鱼还这么麻烦，明天我们自己来。

老李道：妈，你以为想钓鱼就能钓吗？要考证书，要上课培训，要……

活鱼没有，鸡和鸭，总得活蹦乱跳的才新鲜吧。她退而求其次。

没问题，早准备好了，没看养了一窝吗。为这，还被投诉，说有臭味，吵着邻居了。

年三十到了，老李把笼子里的鸡鸭抓出，先拔去脖毛，刀一横，鸡血鸭血就滋地一声喷到水碗里。鸡鸭尖叫着使劲挣扎，老李把它们脑袋一旋，塞进翅膀，扔角落。还在扑腾。

老婆烧了一大锅水，正热气腾腾地拔毛，突然，警察来了。

您好，有人报警，说您虐待动物，请出示养殖证、屠宰证。

老李什么证书都没有。还好，这些鸡鸭是自家食用，不用于买卖，所以无需任何许可证。

但是，您杀鸡的方法不对。根据《动物保护法》和《动物福利法》，脊椎动物应先麻醉后屠宰，正常情况下应无痛屠宰，您应该直接砍下鸡头，或者用木棒打晕，让它们没痛苦地死去。警察一脸严肃。

我的天！一家人目瞪口呆。警察离去后，儿子打破沉默：爸妈，奶奶，我们也该入乡随俗了。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邻居玛丽来了，送了一大盒马芬饼干。明天我女儿生日，请你们过去Party。她鼻子抽了抽，好香啊。看到大红灯笼和春联，猛然醒悟过来：哦，是中国新年，祝春节快乐！

作者简介：安静（颜向红），作品多见于《外国文学评论》《中国当代文学研究》《文艺报》《名作欣赏》《华文文学》《香港文学》《作品》《作家》等，出版个人作品两本。多次获专业文学奖。

孤独的远征

——小说集《诺亚方舟》出版后记

◎黄雨欣（德国）

◎东方卫京（挪威）

摘下彩虹抚直

赤橙黄绿依次安放

青蓝紫入列

一条光谱绚丽光亮

每个发光体

固有频率定妥色光

人凭心站位

守在相近色度身旁

非白即黑

不免堕入好斗的色盲

白嫌黑丑陋

黑责白刺芒

别把彩轴涂黑漂白

为极端作伥

赤橙黄绿青蓝紫

七彩的世界更加芬芳

作者简介：东方卫京（杨卫宇），理工博士，职业经理。北欧华人诗社社长，《北欧时报》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