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去了一趟冲河镇,车过小山子南九公里时,我注意的看了看去国庆村的路口,还是那样,山间的一条路,两边的树稀疏了许多,也都变得细小了。从这里往东约3华里,就是国庆村,老地名叫熊本,我去过那个村子两次,很闭塞。这条路给这个村子输送信息和物资。我下乡插队其间的1969年,那个村子发生了一件事,记忆至今,下面说给大家。这也是我的《往事记忆》系列随笔之一篇。
午饭过后,潘二媳妇终于拿定主意去供销社把那个心仪已久的搪瓷盆儿买下。售货员大瓜籽(外号)看到潘二媳妇打开手里捏着的旧蓝色小布包里的钱,脸上便堆下笑来,随手从身后的货架子上拿下了那个被看了多少次的搪瓷盆儿,交给了潘二媳妇,另一只手接过了8块6毛钱,放到钱匣子里后大声说道:“好啦!收到!”潘二媳妇双手接过后便里里外外仔细的看。盆里是莲年有余的杨柳青年画图案,一个白胖干净的小孩子捧着一条大鲤鱼坐在莲花上,四圈圈着花边,盆沿儿是红色的,外边是一圈连着的开门红色福字,盆底下中央印着天津搪瓷厂字样。潘二媳妇用手里外摩挲着,脸上露出了由衷的欣慰,盆儿 里盆儿外油亮光滑,整个盆儿还这么轻巧,可比家里的大青瓦盆儿轻巧多了。她忽然觉得在这里呆的有些久了,竟不好意思的咧了咧嘴,走出了供销社。出来后潘二媳妇准备用围裙把它包起来,但看着露出一半的搪瓷盆儿,手又停下来,就这样捧在手里,抱在胸前走回家去。今儿个天儿真好,没有风,虽说已是入冬了,但在这山里还不冷。太阳照得甚至有点暖。
三个月前入秋看青的时候,队长家和会计家都先后在公社的供销社买回了搪瓷盆儿。潘二媳妇羡慕的去看了两次,不好再去。直到前几天村里的供销社也有了一样的搪瓷盆儿,价钱还是一样的,这让潘二媳妇大为心动,不觉着去看了几次。
在这大山里的熊本屯儿,除了山和山上的树,也就真没有别的什么了。屯子距公社是9公里的路,平时很少见到外边的人和事。搪瓷盆儿倒是见过,那也是日本败类时跑日本人时,有人进到日本人家屋里拿的,也是斑斑驳驳的掉漆的了,这也过去二十多年了。
回到家中,潘二媳妇立刻给盆儿里倒满了水,一直放到天擦黑,看着这搪瓷盆儿不漏水,里面的胖小子和边上花边也不掉色,她又伸手到盆儿里摩挲一遍,接着又摩挲一遍,盆儿里的水还是清清的,没有一丝的混杂。摸摸盆儿底下的炕席,干的,没有一点湿的痕迹,潘二媳妇这才放心的双手端着盆儿走到外屋,把水倒掉,用抹布蘸水把搪瓷盆儿里外擦了一遍,轻轻的放在锅台的紧里边,看了看又觉得不放心,把搪瓷盆儿翻过来,扣在那里,上面苫上了抹布,把大青瓦盆儿又扣在上面,看了看,这才放心的进里屋去了。从这以后,这也成了潘二媳妇的规矩了。让人很少让碰到她的搪瓷盆儿。每天晚上都要按规矩把盆儿扣在锅台里面,苫上抹布再扣上大青瓦盆儿才好。慢慢的本屯里的人都知道了潘二媳妇对她的心爱之物喜爱程度。有时说话就露出来“不的还咋的?我还像潘二媳妇那样把你包起来,供上啊!”
小寒的前一天下午,屯子里来了三挂马车,带车掌包的拿出县里林业部门的木材运输证明和介绍信,介绍说是河西来熊本棱场拉木头的,请求在屯里的生产队住两晚上,并借用一间马棚喂马,队长同意了,在生产队队部伙房做饭,但队部的火炕只有一间,住不下三挂车的9个人。于是队长便将这九个人分到了三户社员家里去住。潘二家西屋空着,队里保管员通知把炕烧上。天擦黑时来了三个人,披着羊皮大氅,脚穿靰鞡,头戴暗红色四只耳朵的狐狸皮毡帽。打过招呼,摸着微热的炕道谢后又说道:“我们是河西的,每年冬天都上你们这边的山里来拉木头。”很快就没了动静了。第二天的晚上,西屋那三位也都睡下了,偶尔有一声声的呼噜声。潘二媳妇却莫名的睡不着,一遍一遍的想着她的搪瓷盆儿,清楚的记得,擦干净后扣在锅台里,铺上抹布后又把上大青瓦盆儿扣在了上面。有些后悔没有再压上点东西。夜深了,很静,一点点的动静都上很清晰的,自己是个妇道人家,有外人在西屋,不方便行动,便轻轻的捅了捅潘二,潘二没有反应,又捅了捅,潘二翻身睡去了。没办法,静静的想那只搪瓷盆儿,不知什么时候又醒了,院子里有些微亮。忽然听到西屋有动静。轻轻的说话声,他们起身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过来,声音不断。不时有磕碰传出,西屋开门的声音,停了一下,一个人轻声说“太早了,不惊动东家了,走吧。”房门开了的声音,忽听得有人在院子里招呼“怎么还不走?快走吧。”咯吱咯吱的走远了。紧接着,又一次的开门关门声,快步的咯吱咯吱的走远声,全走了。这一切都被潘二媳妇注意的听到了,她披着棉袄坐在被窝里,看不见外屋,也看不见屋子外面,觉得不对路,心里有些慌,顺势用力推了一下潘二说道“你快起来看看咱家的搪瓷盆儿”潘二嘟囔了一句没起来,潘二媳妇又使劲推了一下“快点看看去啊!不对呀!”潘二不情愿的起来,趿拉上草鞋,点亮油灯,端着出去,只听得潘二大声喊道“盆儿没啦!没啦!“这天杀的!这可咋整啊!”潘二媳妇无助的颤巍巍的说道。夫妇两人快速穿上衣服,双双跑到队长家,快速的说明情况,队长严肃的又问,你们确实?仔细找没找?潘二回答说“都找了找不到啊!”潘二媳妇颤抖着说“金队长啊你可得帮我找到啊!求你啦。他们还没走吧?没想到他们偷我的东西。”金队长安慰着说“先别慌。跟我来。”先通知了民兵队长,嘱咐好后,便直接到了生产队。河西拉木头的人正在吃饭,队长把掌包的叫了出来问道,哪个车是住在老潘家的?掌包的问“什么事?”队长说“他们偷了东家的东西,我要搜查一下”掌包的说“这个不行。我不允许!你要拿出证据来,这样不行。”说完便回到屋里对吃饭的人说了,“东家丢了东西了。你们谁偷了还是误拿了赶快说。”这些人一听,全都楞了,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没有此事。掌包的听了,心里有了底气。说“咱们不能让他们抹黑,走!套车去,走!”潘二和他媳妇在外边也找不着,河西的人也不让他俩靠近,争论着。人少势弱,到不了车的跟前。看到河西的人要走,金队长急了,告诉老马倌马上敲钟,老马倌拿起小斧子跑到房东敲响了警钟,一小截铁轨做的钟被老马倌敲得急急的响起来,河西的人在忙着套车,这时金队长招呼老牛倌,关好南大门。队部院里乱了,就在这时民兵队长来了,看到队里人少,控制不了局面,马上站到队部门前高声喊道“都停下来,再不听话,我开枪了!”说着,举起手里的半自动步枪,他真就开了一枪。听到枪声,人们都停下了,回头看着民兵队长。这时社员们也都手里拿着家伙陆续的跑来了。金队长手握一把铁锹,站在队部门口大声的训斥河西的那9个人。社员们已经把那九个人围起来了,金队长走进人群,大声问掌包的是哪挂车?看着这个架势,掌包的指了指其中的一辆车,潘二马上攀上车去。紧跟着又有两个年轻社员也跟着上车了,将大绳解开,把捆着的草料袋子拎出来,仔细翻找,很快就从一个草料袋子里翻出来了潘二媳妇的搪瓷盆儿,金队长歪着头问掌包的“你们还说什么?你们都干了什么事啊?给你们地方住,给你们烧炕,还怎么着啊?用着我们,还偷我们,你们是人吗?”掌包双手抱拳,拱手弯腰,“对不住了,真是太对不住了!”金队长大声问道“一句对不住了就行了,我这儿过不去!”接着大声说道“兄弟们!把这挂车的大绳给我砍了,木头卸了,明天送公社治安指挥部批斗!”几名社员手拿小斧子砍断了捆绑木头的大绳。就势将木头卸了下来。这时掌包的弯着腰过来求情“金队长对不住了,您和社员们都是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送我们去公社治安指挥部。我们错了,您们放我们一马吧,放我们走吧。这时有社员喊道“三挂车都卸了!”掌包的又一次求情,躬身弯腰,金队长想了想说“看着你们就来气,快走吧!都走吧!”这三挂马车灰溜溜的走了。消失在鬼呲牙的残月之下,马低着头,人也低着头。
这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潘二媳妇早已将失而复得的搪瓷盆儿抱在怀里了。瞪大着眼睛,一直不动的抱着。从那以后,潘二媳妇再也没有把她的搪瓷盆儿放在外屋的锅台里边,扣在大青瓦盆儿下,而是每晚用完后放到了住屋炕稍的炕柜里。这是全熊本屯的人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