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山里的媳妇(小说)

曙光
创建于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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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山里的媳妇(小说)

郝刚贤

天昏地暗,寒气袭人,满天飞雪,山野皆白……

红桃花独自奔向石坡岭,她去哪里找谁?住在山顶上的十几户人家在八年前就搬到山下大村河庄镇。现在是人走屋空,荒无人烟。她让我无可奈何,备受煎熬,潸然泪下,铭心刻骨。

我俩婚后不到五年她就精神失常,两眼深陷,皮肤黝黑,身体瘦弱,样子可怜,我痛苦万分,心如刀割。记得我俩结婚后的第三年临近腊月那个漫长的冬夜,窗外,寒风刺骨,大雪纷飞。她独伴孤灯,目光呆滞,心事重重,忧心忡忡,时而失声大哭,时而大声傻笑,时而长吁短叹,披着散乱的头发,两眼无神的望着我,那目光里含着一种陌生感,黎明时分她和衣躺下,带着一种伤感慢慢地睡着了。我拿起棉被轻轻的给她盖上,深怕惊醒了她,这一夜我几乎陪伴她到天亮。

岁月如流,我心中有数不清的苦恼,怨恨这迟来的爱情生活,真不该和她结亲,都怪我当年看错了她。相亲时她长着一副鹅蛋形的脸庞,白里透红的腮边微笑时有一对浅浅的酒窝,迷恋着我这个没有本事的庄稼汉,我真不知道她婚后疯癫,吃饭不知饥饱,睡觉不知明黑,走村窜户疯跑。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宁愿打一辈子光棍也不娶她,现在木已成舟,生米做成熟饭,我只能和她相依为伴。

桃花疯了以后,母亲常常自己跟自己生气,也给我生气,但当着桃花的面不会言语,母亲着急的对我说:“咱给她先看病,后生娃,咱们全家省吃俭用花钱娶她来就是想生个娃,谁家都盼着有个下辈人。”

养儿不过母,她那双老花眼跟明镜似的看透了我的心,我带着桃花来到省城精神病医院,找到了德高望重,医术精湛,妙手回春的冯大夫,他过年七旬,精神矍铄,童颜鹤发。他给桃花诊过脉,用手掀起她的眼皮,认真仔细观看后说:“她好像受过刺激才得了这种疯病,我给你开个处方,喝上几副中药调理一下,病情就会好转,生命暂无大碍,对她你要耐心的照顾,不要在她面前大发脾气,保持平静乐观的态度。”一席之话,使我日夜焦虑不安的心情轻松了许多,仿佛看到了希望。

为了省钱,我在冬夜睡过石家庄火车站候车室,喝过一元钱一瓶的矿泉水,吃过五毛钱的凉馒头,但我不觉得苦,心里感到很温暖,我盼望着桃花的病早一天好起来,了却母亲的心愿,按照冯大夫的吩咐,我每年需要去省城几次,家里仅有的一点钱花光了,可桃花的病还是不见好转,我又失去了信心,没钱再去省城,她在家又哭又笑,那股疯劲上来就在王家峪大街小巷疯癫颠的乱跑,不管白天黑夜,春夏秋冬……

我没有办法,心里受病,看着受病魔折磨的她死去活来,我眼不掉泪心滴血。我仓促的做出决定,准备在民间寻医问药,这样可以少花钱,少跑路,我抱着侥幸心理,仅有的一线希望,骑着自行车来到几十里以外的一个穷乡僻壤的山旮沓,一个叫明月沟的山村寻找“名医”,这之前母亲给我说过这个地方。

在山崖下,我顺着潮湿的小山道走进了一个没有围墙只有一座用红石头垒砌的低矮的小屋。院落狭窄,这时,从小屋里走出一个满脸皱纹,一头银发,缠着裹脚的老婆,一扭一扭的朝我走来,她用一种陌生的目光打量着我说:“你是来给人看病的,这病怕是有了几年,不过不要紧,祛除她身上的邪气就会好。”我心里产生了疑问,她怎么会知道? 桃花今天没有来,是她猜出来的,她还是在明月沟一带传说中的“神婆”,让我云里雾里摸不着底。“我是给媳妇看身上的邪病”。

“她人呢?”“没有来。”“我见到你媳妇才能给她看病。”“我今天来月明沟看看这里的山路好走不好走。”“白天好走,搭了黑不好走,陌生人第一次来路有点儿生,山弯多,七拐八拐的,山路不好走。你看眼前这座大山多高。”“神婆”用手指着眼前这座大山说:“太阳落到半山腰山沟里就开始慢慢变黑啥也看不见,早上天明的迟,山峰挡住了阳光照射。”我仰头一望,山峰耸立,山头白云缭绕,两只矫健的山鹰绕着山峰左右盘旋,时而钻云破雾,时而凌空展翅。此时,明月沟处于一片宁静之中,我目视着山坡上茂密的山林长的郁郁葱葱,山里流动的空气很清凉。“神婆”又问我:“你媳妇疯了几年”,“快六年”,“都是吃的啥药?”“有中药,西药,吃的不少,吃了就是不见好,每天像丢了魂似得乱跑,我真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她心里在想着一个人,怕是要想上一辈子,这个人就在她心上,到死也忘不了。她疯跑,搭了黑,在石坡岭桥下露宿,被桥下住的‘黑狗精’给迷住了,得用黑狗血喷在她身上,拿黑狗蹄把她身上的‘黑狗精’打跑,她身上的病就好,你不用太着急,你明天带上她来明月沟,我给她打打身上的‘黑狗精’。”听了她说的话我心里仿佛得到了一种安慰,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我提一箱纯奶,两盒饼干放在小院的石桌上,她执意推辞不收,只是说先看病以后再说。我告别了她,推上自行车踏上明月沟颠簸的山道。

我回到王家峪已是满天星斗月上柳梢。一进门母亲就听见了我熟悉的脚步声,她走进房屋关切的问我:“明月沟的‘神婆’能给桃花治好病吗?”带着一种忧虑的目光望着我,“听‘神婆’的话倒像是有几分把握,她说她看这种病多了,方圆几十里得了这种邪病的人就会去找她,她说桃花身上有‘黑狗精’,她用土办法能给她治好。”母亲听了我说的话,跪在月光下仰面向天连磕三个响头,双手合十心中默默祈祷,谢天谢地,求神灵治好俺儿媳妇的病。她望着月亮说,世间没有走不通的路,俺家几代人都心地善良,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没有出过疯子,快让她好了吧。儿呀,你别怕花钱,咱全家人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只要能治好她的癫疯病,我这把老骨头就豁出去了,我起早搭黑种地还钱给忙乎几年,桃花的疯病不好我就永远不会老。她过门后我可是把她当亲闺女看待,可俗话说得好,媳妇是块铁放在婆婆怀里永远暖不热,我可是一直用心暖着她,你先吃饭,晚上准备好要拿的东西,明天再去明月沟,土病土治,没有走不通的路。”

那一夜我觉得很困倦,但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想着天亮后怎么给桃花说,她去不去明月沟,她要是不去,一大早要又去街上疯跑,我一片苦心等于白费,母亲会大动肝火骂街,又不能用麻绳捆住她的手脚用三马车拉她到明月沟,黑暗里我望着房顶胡思乱想悬着的一颗心不落地,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我朝窗外望去,月亮西下,万般寂静,虫鸣蛙叫戛然而止,我重新闭上眼睛,愁着……愁睡了……

天蒙蒙亮,我起来挑满水缸,打扫庭院,这一夜我感到很蹊跷,她没哭也没笑,精神正常,像是从来没有得过疯病,也没有疯过。就是有些头发散乱,衣着很脏,脸上挂着灰土。吃早饭时我微笑着用紧张试探的口气对她说:“今天是农历三月十五是河庄集会,咱们去赶赶集吧。”她端着饭碗,犹豫着,挂着灰土的脸露出了笑容,爽快的说:“去吧,但不能空着手,得去俺妹妹家看看,在集会上碰到妹妹脸上不好看。”“哪能呢,我们都是亲戚得去看看,你说得对。”她端着饭碗笑了,我心里不再紧张,怕的是她不去,昨夜里我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吃过早饭,她开始洗脸,梳头,抹粉,穿上红方格上衣,米黄色裤子,打扮起来就像是刚刚过门几个月的小媳妇,举止端庄,落落大方。见到这一幕的母亲显得格外高兴,爬满皱纹的脸上终于挂上了笑容。桃花对我说:“你也去换件干净的衣服,到河庄会上碰到石坡岭的人都知道你是那的女婿。”为了博得她高兴我只好换了件干净的没穿过几回的新衣服,她肩膀头上挎着绣着牡丹花的书包去和母亲道别,母亲把我俩送到街门口,目视着我俩上路……

我带着她走过两个村庄,心中依旧不安,怕她旧病复发,她很平静的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话语不多,乖巧的像个小孩子一样听话,我内心高兴,两个多小时过去了,我骑着自行车到石坡岭桥头,过了石桥向南是明月沟,向北是石坡岭,石桥下空荡荡的漫漫河滩长着参差不齐的野草,大小不一样的鹅卵石裸露着。这时,我脑海里突然想起了昨天“神婆”给我说的话,我心里开始有些慌张,但还是镇定自若的骑过石桥,我自行车突然摆动了一下,她没有吭声从后座上跳下去走到桥头东张西望,神色慌张,那股疯劲快要上来,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微笑着走到她身边,也不敢去拉住她的手,她明白了会疯跑,就这样持续了几分钟后我不作声,她望着空荡荡的桥下心情又似乎平静下来,我心里才慢慢缓过一口气来,她突然转过身来问我:“咱去河庄镇赶会还是去明月沟?”她的疯病幸好没有发作,我忙从书包里掏出一个苹果给她吃,她咬了一口说:“真甜,水多。”苹果帮了我的忙,吃了苹果就能哄住她……

我想,我的婚姻能怨恨谁?只能痛恨月下老人,是他把我俩在月光下捏合在一起。爱情固然甜蜜却又是藕断丝连斧砍江水,想我俩的爱情没有情和爱,谁都知道黄莲苦,我比黄莲苦三分。这又使我想起了四年前下着大雪的深夜,她疯了,给我吵着,闹着,她两眼满是泪水要去石坡岭,她头发散发,一脸怨气,瞪着俩眼和我厮打起来,冷不防她挖了我的脸,我不能和她动手厮打,得让着她点,她毕竟神志不清,不能按正常人对待。她嚎叫着冲出屋门,又去开了大街门,光着双脚,在冰凉的雪地朝村外奔跑,我手里拿着我穿的黄军大衣紧追在她身后,咣的一声,她被雪滑倒,在雪地里我把她拽起来,给她披上黄军大衣,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声一声的喘息着,我搂着她的后腰在好言相劝,一步一步的往回走,“咱天明了去石坡岭”,她仍然在哭着,喘着……我俩在雪地里走了半个多小时几乎都成了雪人,我打着哆嗦,还得劝她回家……

在僻静的山路上很少看到行人的踪迹,高耸的山峰,茂密的山林遮住了阳光。我仿佛是踏进了原始森林,像是第一次来到明月沟,要是在夜间来这里真的令我毛骨悚然。在山崖下,我领着桃花又走进这没有围墙的长形小院,“神婆”一眼就看见桃花,她惋惜的说:“多俊俏的媳妇,可怜她了,我给她治治身上的‘黑狗精’,不能再叫魔鬼折磨她的身段,多好的模样,世上的理不公平。”她自言自语的说完话又重新走进低矮的小屋,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又走出小屋,一只手拿着一只黑狗蹄,一只手端着一碗黑狗血,身着一件红衣服。她叫桃花站在小院中间,闭上眼睛,她围着桃花转了三圈,口中不停的念叨:“昼明明,夜明明,南极仙翁显神灵;天灵灵,地灵灵,天上老君显神灵,阴阳五行定乾坤。”口中背完,她喝了几口碗里的黑狗血用嘴喷在桃花的身上,拿黑狗蹄在桃花身上乱打,咬着牙齿在不停的骂着,“我打死你个‘黑狗精’,打死你个‘害人虫’”,一连骂了数遍,并安慰她说:“良家女子,你受惊了,回家吧,你身上的邪气我给你除掉,你的病体会渐渐地安康。”又对我说:“夜深人静时你把她身上穿的血衣在门口烧掉,面朝西南。”我给了她二百元钱,再次感谢她给桃花身上祛了邪病,离开了寂静清凉的明月沟。

鸟儿鸣叫,蝉声嘶鸣,阳光透过树隙洒下斑驳的光亮,照着山间沟壑小溪,弯弯的山道上只能听见我俩下山的脚步声,桃花紧跟在我身后深情的说:“你对俺真好,你不怕山高路远,不怕受苦流汗,不怕花钱挨饿,你……你为俺真是操碎了心,假如有来世俺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你的深恩。”“只要往后你的病好了我就是受苦受累也心甘情愿,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何况走了一趟山路理所应当,这些小事不必记在心上,我们是夫妻,我俩是亲人,你不必这么客气,不必多虑。”她听罢,终日愁眉苦脸绽开了久违甜蜜的微笑,像五月里盛开的一朵石榴花。我从没有看见笑的是那么动情,那样迷人,那样好看,笑声特别爽朗,我俩仿佛是在甜蜜的初恋……

“哎,我浑身是血,‘神婆’在捉弄你这头笨驴,今天上当了,白花了二百元钱。”他不满意的对我埋怨,今天却看不出她有半点疯病,她神志很清。我安慰着她说:“‘神婆’也许治好了你身上的邪病,深夜烧掉你身上的血衣就会全好。”“我身上哪有邪病,你真的是上当了,她在哄你,也在哄我。”“这是‘神婆’治病的土办法,咱就来明月沟这一回”,“咱俩结婚快五年了,我给你说个悄悄话,山路上就咱俩人,你得替我保守这个秘密”“我一定给你保密”“我过门后有一段时间心情特别烦躁,就像喝了一碗麻籽油,到了黄昏老想回石坡岭,去看看童年走过的熟悉的小山路,露着天空的碾棚,村口的羊圈,还有我住过的红石小屋,如果看到这些心里觉得特别愉快,幸福。还有后山坡上父母孤零零的坟头,可坟头上年复一年的长满了杂乱的蒿草,我去看谁呢。”“桃花呀,你要知道时光如流,过去的事情应该把它忘掉,不要憋在心里成了疙瘩,不要记住不愉快的事情。”“你说的真好,我会把你今天给我说的话记在心里,做个贤妻良母,还要给你生个龙凤胎使你满意我”。说完她羞红了脸,听着她说的这些悄悄话我真想停下脚步,把自行车靠在路边的榆树上,轻轻的去拥抱她,我要在安静的大山里睁大眼睛好好的看一眼她,亲吻她,我觉得这是我应该迟来的爱情幸福生活……

走出明月沟山口,我带着桃花还没有到河庄天气骤变,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她在雨中大声对我说:“咱不去河庄赶集会,快回家吧。”我准备去找一棵茂密的大树下避避风雨,她说:“不敢去,怕触了雷电,咱还是冒雨慢慢走吧。”雨时大时小,我带着她顶着风雨走了二个多小时回到家里,母亲心疼的说:“你俩快去换换身上的湿衣裳,熬两碗姜汤暖暖身子骨,别着了凉。”当母亲看到桃花衣服上的血就问我“你在路上跌了她?”“没有跌她。”“咋不去树下避避雨再来”,“她着急回来换衣裳,不愿意去树下避雨,她身上的血是‘神婆’往她身上用嘴喷得的黑狗血。”母亲说:“百病百治,世上的土法多着哩,难不住人。”“那不是黑狗血,是用颜料掺上水当血用,你们年轻人不知道,没见过。我年轻时在陕西一带补锅,经常走村窜户,有一天搭了黑,住在一个叫王梁庄村外的一座破庙里,庙里也住着一位走南闯北的山东铁匠,他是沂蒙人,他说他在十八岁上见过村里的巫婆装神弄鬼,拿颜料掺上水当血用,谁得了邪病都去找她,糊弄百姓的钱财,那个巫婆是他的邻居,什么黑狗血,上哪去弄”父亲在反驳着母亲说的话。“咱不管是真狗血还是假狗血咱都试试,咱不后悔”母亲又一次反驳了父亲说的话。

王家峪的深夜很寂静,我拿着桃花穿过的那件血衣走出村外,面朝西南方向,在一棵槐树下烧掉血衣,我庆幸烧死了“黑狗精”,心里解气了。我回到屋的时候,桃花早已进入了遥远的梦乡……

从此以后,桃花在家像个好人似的,再不去街上疯癫颠的乱跑,不哭不闹,手脚变得勤快多了,她每天做饭洗碗,衣着朴素干净,每天洗脸梳头,打扫庭院,挑满水缸,像正常人一样,母亲打心眼里高兴,逢人便说,俺媳妇的疯病好了,明月沟的‘神婆’真神,并嘱咐我选个吉日再去明月沟感谢‘神婆’。

屋漏偏遇连阴雨,还没有等我去明月沟感谢过“神婆”,桃花的疯病又犯了,每天又去街上疯颠颠的乱跑,时哭时笑,有一天从早到晚她没有回来,我正准备去街上找她,在街门口碰到本村的王有良。他说他去石坡岭买木头,看见桃花一人在桥下坐着,叫他也不吭声,那一夜她真的没有回来,估计她一个人露宿在桥下。她疯了也不能天天去找她,她还跑到河庄镇她妹妹家,有一回她妹妹骑着自行车来到王家峪对我求情似的说:“姐夫,你行行好,把我姐姐找回来,别叫她去石坡岭,那里早已没有人家,白天只有几个人在山上买木头,有人见姐姐在黄昏睡在大桥下,万一下大雨发大河冲走了怎么办,人命关天,你就看在我们姊妹俩面上救救她吧,帮帮这个忙,她疯了,你该下啥人没啥法,姐姐的命就这样苦,找来把她锁在屋子里我就放心了。”“不行,桃梅,你姐姐的火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锁在屋子里更不行,本来她是个疯病人,不能那样对待她,锁起来会出事,我抽空再去省城找找冯大夫,或者再去明月沟找找‘神婆’看看她还有没有别的办法。”父亲说:“‘神婆’能治病那医院开门还有啥用。”我一边安慰父亲,一边叫桃梅听。其实我心里有数,家里仅有的几百元早已花光,哪里再有钱去给她看病?我还有两个弟弟都到了找媳妇的年月。生父已死去,我是母亲从西安带到王家峪的,我真苦,我就是哭黄天也没用,我从内心痛恨这个不该有的婚姻。

我母亲不是王家峪本地人,她生于西安大户人家,年轻时长的很俊俏,又是小姐身份,每日在房中读书赋诗,丫鬟陪伴身边。一日夕阳西斜,奶奶到房后花园散步解闷,不料被对面楼上于家少爷隔窗看见,就是我的生父。于家在西安也是大户人家,在西安开着绸缎庄陶瓷店,自从生父看见母亲后就日思夜想茶饭无味。半月后,于家派人来家里登门求亲,母亲死活不从,知他平时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名声不好,我姥爷看准了这门亲事,说这是门当户对,母亲哭肿了眼睛也无济于事,一天深夜欲要去寻短见被丫鬟救下,我姥爷说于家出不了浪荡公子,于老爷文武双全,家业肥厚,不要偏听谣言。从那以后母亲日夜闷闷不乐坐于房中,二十二岁被迫嫁于生父,二十五岁生下我,我深得爷爷宠爱,就在那年冬天,爷爷身染重病,驾鹤西游,生父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常年奔波于上海苏州购买布料绸缎做着生意,母亲说生父几度喜新厌旧,死在一家妓院小姐床上。母亲守了活寡,养父王大庆此时挑着担子在西安走街串巷补锅,他起早贪黑,母亲抱着我第一次看到养父时,看他生的眉目清秀,说话和气,手艺精良,心中不免产生了好感,经过几次接触早已是藕断丝连,一年后和养父私定终身,偷偷的跟着养父坐着火车千里迢迢从西安来到王家峪。

一晃几年,母亲变得脸黑手粗,衣着破旧,她给养父生下了三男二女,我在王家排行老大,家里人口多,我读了小学三年级就辍学开始劳动,养家糊口。一天夜里我趁养父赶着毛驴车到四十里开外县城送麦秸,又问起母亲西安老家那边还有谁,生父现在在何处,母亲伤心的流着眼泪说:“你生父死了,他没良心,他不顾咱们娘俩,你忘掉他吧,王家峪就是咱的家,西安已没人,生下来你几个月你爷爷就死了,过了十多个月,你奶奶也死了,你的两个舅舅一个叫日本鬼子飞机炸死,一个逃亡到山西。”从此以后我再没有问起母亲这些揪心的往事。

尽管家里兄弟姐妹多,我在母亲的心里永远是她的心肝宝贝,我二十岁上母亲在王家峪给我找媳妇,别说村里的俊闺女就是丑姑娘也不愿意给我定亲,原因是嫌我们家人多房少,吃喝困难。我找了几个扑了空,但母亲仍然放心不下托人在邻村打听没有找到,母亲为我的婚事增添了许多白发,我看她整天愁的没话说又很少出门,我大着胆子说我有个小学同学叫小梅,我俩在小学很谈得来,脾气相投,不知她现在找下婆家没有,她是李家峪人,离王家峪八里路。母亲说:“咱托人去她家提提亲,看她还记得你没有。”没过几天她家真的派人来王家峪找到她的亲戚打听我们家的情况,母亲心里高兴,后来等了几天没有回音。她自然知道我这婚事没有希望了。母亲内心生着闷气,但仍然坚持冬纺棉,春织布,三更灯火五更鸡。她是为我有一天能找下媳妇攒些东西,黑瘦的脸上又增添了皱纹,腰弯背驼手粗……

转眼五年过去,我没有结婚,在村庄上属于大龄青年,母亲比以前更发愁,每天晚上端着饭碗盯着煤油灯发呆,总是自言自语的说我的儿媳妇在哪,天上真能掉下来个媳妇该有多好,我儿的命真苦,俊的没有,丑的也不来,我是遭了哪辈子的孽。她天长地久总是那几句话挂在嘴边,养父听了说她是犯了找媳妇病,听多了也就不再理她。巧的很,就在那年冬天村里有山得尿毒症死了,年轻的媳妇守了寡,身边留下一个四岁的小女儿。养父问我对她有点儿意思没有,要是有,咱就差人去问问人家,我说她克死了男人是个扫帚星,别再把我克死了。“你到是占着便宜不说理,人家还不知道是咋想的,迟了怕是连寡妇都没有。”母亲说:“咱不找二婚,她身边还有个小女孩,假如有一天生米做成熟饭前一个孩子,后又生了个孩子那麻烦事可就自然多了。”养父说:“咱是丑俊媳妇没有,二婚又不要,年画上的人长的好看就是不下来给你过时光,那你就一个人光着吧。”

又过三年,我二十八岁,婚姻无望,母亲很着急,她又托人在离村庄八里地的张家峪打听看看有没有和我同岁的姑娘,等来的音信里没有,后来我也没有去说有山的媳妇,人家往家找了个上门女婿,我也后悔没有再去说说我的小学同学小梅,当时该找个能说会道的媒人去说说,哪怕多出些财礼,也许我的婚事能成,两个媳妇都错过了机会,现在着急哭黄天也没用。母亲想家里该到累饥荒的年月了,找不到媳妇想花钱也没人要,把人急的真是上天无路,钻地无缝。就在我婚姻无望的时候,全家人没想到远在石坡岭的老姑给捎来口信叫我去相亲,女方二十六岁,离过婚,身边有一个小女孩,我一听心里发了毛,天下二婚女人怎么都叫我碰上了,我心里想不通,想再次拒绝这种婚姻。母亲说:“去相相吧,不要再嫌弃二婚。”养父说:“你都快三十岁了,转眼朝四十岁奔的人,你要知道岁月不等人,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他的话就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养父的话不是说的没有一点儿道理,我回味着这话说的意味深长。那一夜我辗转未眠,心烦意乱,欲哭无泪,再不敢错过,母亲也不叫错过,养父的话比打我两个耳光还疼……

吃过早饭,我洗脸梳头,穿上那一身一直舍不得穿的学生蓝,上衣口袋挎上一支金星牌的自来水钢笔。母亲说:“儿子打扮起来哪像二十八岁。”这学生蓝一穿倒是年轻了五岁,俗语说人靠衣服马靠鞍,多精神的一个壮实小伙子,你老姑是咱家的亲戚,不能空着两手去,不好看。你多年没去石坡岭了,还是八岁那年跟着我去过三夜。” “我都想好了,到河庄镇给老姑买点儿东西。”“亲戚越走越亲,老姑不是外人,看到你一定高兴,我猜她给你找的这个媳妇一定不差气,她是个有心计的人。”……

踏上石坡岭的小山道,我心里依旧很烦,在偏僻的山道上,我仿佛看到迎面走来一个脸黑手粗,笨手笨脚,邋遢的胖女人,她目光死盯着我说:“我叫桃花,你是朝山下来找俺相亲的吧,你没有钱俺可不跟你下山走。”听了这话我不由自主暗暗地发笑了,是我昨天深夜想的太多,脑海里出现了一种幻觉。人家就是愿意嘴上也不会说出那样的傻话,我眼前根本没有什么胖女人瘦姑娘,只有蜿蜒的山路通向山顶。一眼望去,山峰相连,山花扑面,山道弯曲,我推着自行车在这山道上感到很寂静,石坡岭掩隐在大山的怀抱中。一个多小时,我终于登上山顶,眼前豁然开朗,一个不大的小山村映入我的眼帘,阵阵山风吹拂,消除了我在山道上的疲劳,放眼眺望,四周绿树浓荫,房屋井然有序,红石头垒的墙,红石板

盖的房顶,干净整洁,远远望去像是飘在山顶的一朵红云。一股清溪穿街而过,水清如镜,发出了哗哗的声响。我拐过一个小弯又上了一个慢平坡,走一段光溜溜用鹅卵石砌成的小道就能看见老姑那座用红石头垒起的红石小屋。我记忆的小屋依旧未变,山里的小屋盖好后大都没有围墙,不垒街门,院落瘦长,像是女人的裹脚布,山里就是这种风俗,只是门前那棵槐树长的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八岁那年我跟着母亲住过三夜四天并不陌生。我把自行车放在树下,老姑从屋里走出来笑盈盈的说:“今天早上麻雀在树上叫过好几遍,我就知道今天有亲戚上山来。”她耳不聋眼不花,体格健壮,面色红润,只是稀落的头发增添了许多白发,看见她我心里非常高兴,像母子久别重逢一样亲切,心里暖融融的早已热泪盈眶。“你可是把我的婚姻大事一直放在心上?”“侄儿,你是谁,我又是谁,我和你是一家人,盼望你的婚姻能成,我当老姑的也就没有心病了。”“我今天来的匆忙没给你买多少礼品,你得收下。” “礼品今天不收,都给桃花拿去,咱是先人后己,婚姻大事要是你俩能成我不收礼品也高兴,我给你说在这方圆几十里山窝铺桃花可是个出了名的好闺女,她人长的俊俏,种庄稼打的粮食吃不完,做针线活经她的一双巧手绣出来的花像真的一样好看,你见了她本人一看嘴上不说心里就会满意。”老姑的话说的甜甜的,我就像喝了一碗甜泉水,“走,我领着你去桃花家看看,前几天我已经给她说过了,桃花在等咱……”

我俩踏着砂石小路来到一处绿树成荫的小院,满院清凉,空气清新,就是屋里静悄悄地没人出来。“我去找找桃花,她准又去串门了。”老姑有些着急的对我说,我坐在院子里一块干净的四方石头上,想到一会儿就要见到桃花,她果真是老姑说的那样好吗?我不能完全相信,只有见了面说说话才知道,反正桃花是二婚,老姑说的我感觉有些夸张,我正在思忖,一阵脚步声打乱了我的思绪。“桃花,他就是俺那忠厚老实的王家岭亲侄儿。你们俩先见见面,一回生,两回熟,都老大不小了不要怕羞,双方有啥心里话都说出来,这婚姻大事才能成,你看我光顾着说话,我回去喂喂猪再来,猪已经饿了。”桃花把老姑送到拐弯处迈着轻盈的脚步又回到院落“走,到屋里坐坐,立客难打发。”我看了桃花一眼,白里透红的脸庞微微发红,她含羞的说:“你先喝儿点水,我焰火给你做饭,爬坡上岭的一定饿了吧。”她话不多,我心里觉得特别幸福。仿佛我俩在几年前就早已相识,今天不是第一次来相亲。我忙说:“我不累也不饿,我已吃过饭。”她又重新打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什么。我对她说:“现在的石坡岭山路比以前宽多了,坡也没有前几年陡了,就是山弯多。”“那没有办法,有山就有弯,有弯就得转。”桃花很平静的回答着我的问话。她不卑不亢,这时她怀里抱着的小女孩睡着了,她把小女孩卧在炕中间,盖上一条印着蓝颜色花的粗布被子,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拍打着孩子……啪……啪,等孩子睡着了她穿好鞋下炕来又给我倒了一碗白开水,很客气的说:“你不吃俺的饭,你光喝点水……”我又看了桃花一眼,她不是我在路上想象的那种噘嘴笨腮的丑女人,她圆圆的脸庞上镶嵌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就像初秋的早晨挂在青草上的露水珠,两条匀称系着红头绳的小黑辫搭在肩头,穿着朴素干净大方红方格衣服,雪白的衬衣领翻在外面,下身穿着青蓝布裤,脚穿条绒毛兰鞋,如果不是她怀中抱着那个小女孩我真不以为她是一个出类拔萃俊俏秀丽的山村姑娘,我憋在心里的话怎样向她表白,她才能接受?我在这一瞬间犹豫着,我想她一定有过一段复杂的感情经历,是谁破坏了她的婚姻?玩弄了她的青春?我在脑海里作着一种遐想……

她看了看炕上熟睡的小女孩,端正的坐在炕沿上,两手挽着膝盖,含情脉脉的说:“你看俺这山窝铺好不好?”山里空气好,我还是八岁那年和母亲来过,住了三夜四天,这回上山来感到很新鲜,山高树多风光美,山坡开着花,街上流着泉水,真是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看你把俺这山旮沓说的多美”,“我说的是心里话,不带半点水分”,“生在大山里从早到晚一天多见石头少见人,俺山里人多是土里土气,没有山下人长的洋气,没见过世面,说真话你真的愿意在山窝铺找个媳妇领到山下过时光?”……我一时恍然大悟,真没想到突然问起这个话题,就是她心里对我有点意思也不能开门见山发问,应该绕着话题来说,我心里猛的愣了一下,我真没想到她有如此开朗的性格,叫我该怎么对她说,老姑也没有来,我脸开始有些发烧,我不如一个姑娘痛快,我思想封建,真不像个大丈夫男子汉。桃花远比近说,触景生情,她把话都挑明了,你还不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叫人家追着你问,说愿意嫁给你,天下恐怕没有这等好事等你。女人多数脸皮薄,何况是第一次见面,总不能说咱俩成婚吧,就是她心里愿意也不会说出来,屋里就我俩,我低着头红着脸,在两个人氛围的世界里到显得越发不自在,我抬起头鼓起勇气羞红了脸说:“桃花,我和你今天算是在石坡岭认识了,往后有啥事就叫媒人给传话吧,我该下山回王家峪了,路还远着哩,来时买了一点礼品望你收下。”“第一回见面就收你这么多礼品,不要,不能要”,她拿起桌上的礼品又给了我,我又重新给她放在桌子上。“我说你别不好意思,屋里就咱俩人,有话说到桌面上,你叫我猜你的心事呀我就是猜上一百遍也猜不透,你呀,你真是个木头人。我问你比我大几岁?”“大五岁,小时候家里人多困难,现在比几年前强多了,弟弟长大都能出去干活挣钱养活自己了。”“我想知道你以前结过婚没有?难道没人给你介绍过?”我看着桃花的脸说:“有过,我在二十三岁上李家峪有个闺女急着和我订婚,就是彩礼钱要的多没谈成,中间还隔着媒人,母亲说庄户人家娶媳妇哪能不累饥荒,咱把媳妇娶到炕头上慢慢还,我给母亲说还饥荒可不是小事,彩礼钱要个十万八万的怕是这辈子到老也还不清,我下面还有两个弟弟,都到了找媳妇的年月,钱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女方心狠又长的丑,不称要那么多彩礼钱。我索性就不谈了,任凭母亲怎么说,我就是不听。一年后,村里有个寡妇托人去家里给我提亲,母亲说不吉利,是个扫帚星,我当然不愿意。”她听罢我的婚姻后说:“俺可不是寡妇,也不是扫帚星,俺的前夫没有死,我坚决要离婚,我身边有个小女孩,我将来不管嫁给谁,都得带上女孩一起生活,女孩是我身上掉下里的肉,我不心疼谁心疼?对方要是不能接受这个唯一的条件,肯定谈不成,假如我的婚事谈成了要彩礼还是姑娘价,一分钱不能少。我今年才二十五岁,嫁给谁也能生男长女。我的前夫以前家里很穷,他只读了小学就开始在山上放羊,我俩婚后他放的羊比以前多了十几只。几年后挣了钱就开始不干正事,偷偷的和村里的一个姑娘好上了,那姑娘怀上他的娃,死皮赖脸的缠着他不放,我给他生了一年气,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给我磕头下跪,求我放他一马,我这才狠狠心给他离了婚。反正他的心叫狐狸精勾去了,过去不痛快的事就过去了,说了也没用,我把我的婚姻经历全部说完,不管我以后嫁给谁,都要这样做。这都怨我父母没长眼,心眼好,可怜他家穷,在我十六岁上给我订了亲,人穷的时候不能可怜他,由穷变富的时候他可能就要变坏,你相信吗?”说完她开始长吁短叹。我安慰她说;“你人好,心地善良,打着灯笼也难找。”我不能在她面前信口开河,免得她太伤感情,我俩毕竟是初次相见,我该下山了,走的迟了会搭黑,她的小女孩还睡在炕上,她站在路边目送我走出绿树掩映的石板路上……

老姑把我送到村口,语重心长的说:“你要知道,年龄不等人,有空要多来石坡岭看看桃花,她可是个好闺女,往后婚姻谈成了总能过家好时光。下山慢些走,赶天黑前就能到家。”我依依惜别的告别了老姑,推着自行车走在下山弯曲的山道上……

暮色十分,我回到王家峪。一进家门母亲就问起我老姑身体结实不结实,生活过得还是那么勤俭不是。老姑现在的日子过的由穷变富,吃穿不愁,说到了秋天叫你去岭上住些日子,吃红枣、甜柿子、大秋梨。母亲高兴的说:“到了秋天,你赶上毛驴车把我送到石坡岭,我要在那多住几天,山里空气好,水甜,金黄的小米煮上土豆,吃起来没个饱,比上桌吃合碗席还高兴,那才叫庄户人家吃的家常便饭。桃花长的丑俊,你相中了没有?”“桃花长的倒是不丑,说话心直口快,老姑说她是个好闺女。”“这我就一百个放心,桃花在山里,为人做事,家庭情况,你老姑都知道,石坡岭顶多就是那十几户人家,谁家里有几个锅碗,几双筷子,心里都清楚。我猜这一回去相亲,该给桃花成双结对。这恐怕是‘月下老人’有意把你们俩捏合在一起,命中注定,这俗话说的好啊,迟饭是好饭,不是馒头是拽面。”“桃花说谁要娶她,要彩礼不能少要,还是姑娘价,我想要彩礼多了还饥荒是大事,我还有两个弟弟都该找媳妇,都得花钱。”“只要桃花愿意来咱家过时光,累下饥荒咱慢慢还,不要怕饥荒压头。”母亲给我壮着胆子说,我说:“她就是身边有个小女孩。”“这不算啥毛病,假如你们成了亲,她把孩子带来就是咱家的人,你都三十岁了,不能再等下去。年年岁岁花相似,可岁岁年年人不同,儿呀,我都这把年纪了,还盼望有一天,早点报孙子哩。”我很理解母亲的良苦用心,我一个庄稼汉手里能有多少钱,娶桃花得借钱,亲戚朋友,街坊邻居,几元,几十元往起凑,才能把桃花娶回来,我在心里想着这些话,当着母亲的面不愿说出来……

我和桃花第二次见面时已是六个月之后的深秋时节,上次见面后,我去了六百里开外的水库工地挖机坑,抬石头,拉排子车,修建大型水库,完工以后,我们这批人都没有想到被上级安排到县水利局下属单位水利采矿营当了一名临时采矿工,但身份还是农民,不转粮户关系。我把这事说给她,桃花听了高兴的说:“你现在挣上钱,怕是变得眼高手低了,怕是早已把俺忘记,只见一面就不来看俺,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了相好的?”“没有,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我没有胡思乱想,我是怕上了你的当,这期间媒人给我捎过两回口信,说你去外县修水库,路远,不能回家,我只知道这些,别的啥都不知道。”“我在采矿营上班已经十多天,倒大班回家,母亲就催我来看你,说中间几个月没有来,怕你变心,或者你有更好的人选,光靠媒人传口信,闲话怕是越捎越多呀。”桃花听了,抿着嘴笑着说:“你今天来了,吃了饭才放你下山,不吃俺做的饭不叫你走。”“给你添麻烦了。”“麻烦啥?我和孩子都要吃饭,大不了就是多添两碗水,做女人的就是天天围着锅台转。”……

不大一会的功夫,饭做好了,她给我烙了三张油饼,炒了一盘土豆丝,一碗小米饭,我吃着饭,心里有些紧张,又不好意思开口说不吃,她热情的望着我,我脸上开始出了汗。桃花说:“你紧张啥?”“没有,就是吃的快,出的汗。你做的饭吃起来真好吃。”“好吃你就多吃点儿,饱上三天三夜。”我低着头笑了。我给她说:“今天来的时间仓促,我在河庄镇给孩子买了两盒饼干,一盒糖果,你一定要收下。”“收下,一定收下,不收怕你生俺的气。”

窗外,天色已晚,天边燃烧着火红云霞,我给桃花说:“我该下山回王家峪。”她看看我,抱着孩子说:“给叔叔再见。”孩子在她怀中伸出胖圆的小手说:“叔叔再见!下山走慢些。”我高兴的抱起孩子,在她的脸蛋上亲了亲,桃花会心的笑了,她们母女俩站在山道上望着我下山……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我和桃花的婚事,在老姑热心催促下,日渐成熟起来,母亲关切的问我:“桃花到底要多少彩礼?她啥时候叫咱娶她进咱家的门?”“她说彩礼的事,你们家看着办,我给你在见面时已说过,不多要,也不能少要。”母亲听了我的话说:“她是叫咱猜她的心事,她是看你到露天采矿队,上了班,有了工作,要的不紧了,山旮沓人眼睛尖,会算账,谁也不傻。”养父说:“娶媳妇就是累饥荒,还饥荒,咱们全家人三年内省吃俭用,勒紧裤腰带,用不了几年就能还清饥荒。”我深情的望着养父饱经风霜的脸,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我的泪水已流到腮边,我对养父说:“爸爸,是您在贫困中把我养大,还完饥荒后,在采矿队挣了钱要给你老人家买肉,买酒,买烟,我要报答你对我的养育之恩。”他听着我的话,早已老泪纵横。我给养父磕了头,他把我从地上拽起来,长时间看着我的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用手抚摸着我的肩头“你真是我的好儿子,你真孝顺。”……

我和桃花第三次见面是在石坡岭的暮色里。这一回,她执意要送我下山,走上一段山路,她一只芊芊细手拉着我一只粗壮的大手,对我温柔,体贴,可爱,话儿甜蜜,越说越亲。我俩像是恋爱了好几年的光景,亲的就像一个人。在山路上,暮色越来越浓,她示意我停下自行车,在山路拐弯处,我俩紧紧的拥抱着,长时间的亲吻着,有说不完的知心话儿,她那水灵灵,亮晶晶的大眼睛滚出了喜悦的泪花……

我和桃花从相识到相爱,经历的两年,腊月二十八,桃花在阵阵鞭炮声中走下迎娶她的花轿,迈过门前的火盆来到我们家大院,在亲朋好友的簇拥下,我俩三拜过后,我牵着她的手进入洞房。

红烛高照,夜深人静。桃花身穿戴红花上衣,米黄色裤子,盘腿坐在炕中央,头上蒙着红头盖,闹洞房的小孩都走光了,就我们俩人,我来到炕沿边,用手轻轻的撩起红头盖,她那明亮的大眼睛望着我说:“我俩今夜就是亲人,不,永远是亲人,愿天长地久,咱俩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往后你要多多担待我这个从山窝铺走下来的小妹妹,因为我没有见过世面。”我看着她眼里浸满了泪花,我顿时恍然大悟,她平静的说:“婚前我给你要了三万元的彩礼钱,已全部给你拿上来,我没有陪嫁,钱就包在我的红包袱里,你不是叫我给我的父母留一部分养老吗?父母不能白养我一场,可我的父母坚决不要这彩礼钱,二老说我以前有过一次婚姻,再这样做,上对不起公婆,下对不住自己的男人,彩礼我只要一半,还有一件事,今夜我要给你说清楚,我已是两个孩子年轻的母亲,河庄镇法院在判决离婚时,把男孩判给了男方,女孩判给了我。你,你千万在公婆面前不要说。”我听完以后没有多余的考虑时间,当着她的面答应了她。“还有,你得给咱的女儿起个名字,不能总是叫她妮妮,叫这样的名字不好听。趁她现在还小,没有长大,孩子已有了爷爷奶奶,有了父母,这样对孩子来说是一件幸事。”我思索着说:“把妮妮的名字改叫腊梅吧,预示着她长大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要像腊梅一样坚强,在困难面前不低头。”不管是在农村还是走南闯北,都能在艰苦的环境里坚强的成长起来,才能百炼成钢,这是毛主席生前写过赞誉梅花的一首诗词。她听了早已热泪盈眶,情不自禁的扑在我的怀里……

春天,她有了身孕,母亲高兴地天天给她变着样做好吃的,意思是叫她心里高兴,她吃胖了,白里透红的脸庞比以前更好看。不料却在身怀六个月之后突然流产,生下来后是个男婴,胎儿身上多处是黄豆大的黄点。医生说孕妇可能在怀孕期间吃了药,造成胎儿死在腹中。

桃花伤心的说她的男儿在石坡岭,满月后一定要去那里看看她的男儿,不去就非常想他,从此以后,她疯了,吃饭不知饥饱,睡觉不知明黑,不怕山高路远,在疯颠颠的乱跑,至今也没有怀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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