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宗积善     父母劬劳
一一清明的思念

帮人数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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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谱上说我们是江西迁来湖南衡山,分支落脚于常宁叫樟树湾的河边,是唐宋八大家欧阳修的后裔,先说曾祖:

      曾祖洪字辈族里排行十八,他老人家不是第一代定居樟树湾的,门前是宜潭二水汇流的小河,流入下游三十多公里到湘江支流一路到湘江到长沙到武汉。河岸边长着几棵大樟树和一些杂木,樟树大到一半的枝干伸到河中央,树下吊着和曾祖堂弟的几条小船,岸上袅袅炊烟、鸡鸣犬吠的一纵一横的二栋砖瓦房便是曾祖和他堂弟的家。

    曾祖教私塾 他在哪读的书不知道,在河东几公里算是文化人,大家都称他先生,十几个学生,伯父和父亲也是他学生,用毛笔的年代是没黑板吧,学生只能跟着读,从《幼学》起到《增广贤文》《三字经》,也教一些唐诗,《论语》算术算盘,比如“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父亲说这是他爷爷写的诗;教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起先学生却歪解是穷人穿烂衣;这世界大多数是俗人,你让他背知乎者也他犯困,教到周公作周礼,就有把鸡公(公鸡)捉埘里的顽劣学生,戒尺当然有,但是没听人挨过,都是一遍一篇耐心纠过来的,父亲的珠算就是得益于他爷爷,村里几个解放后当干部的都都或多或少受过他的教,年头到年尾冒看到挑过一担谷和几块光洋到家里,这就是义务教育的雏形吧?所以划成份时他们也给予了照顾。照古训规矩还是有一些,比如写过字的纸可以糊窗户,可以烧但不准擦屁股,擦了会瞎眼的,用这招恐吓人们尊崇孔子,说字是孔夫子造的。

    我的名字是曾祖取的,不知道出自《三字经》的“香九龄  能温席”还是玄宗朝的贤相张九龄,二者之于我真是高山仰止啊,为人子没能尽其孝,才德更不及贤相万一,无颜见先人;

    曾祖可能是跟爷爷的爷爷学的勘與,据说有些造诣:他生前自选的坟地,吩咐我祖父保护坟山不能动土,说左缺妻右缺子。

      河里扬起风帆的小船和拉纤船夫我是见过的,梢公的号子也听过,沿河上有条本家的好心大财主阳苏芝修的石板路,上学路上看小船上捕鱼的鸬鹚,鸬鹚能捕到比它自身重的大鱼,但它主人在其脖子上套上箍不让它咽下去,大人们说鱼老板是湖北来的。夏至南风起时吹起稻花香两岸,南北向的河流春夏扬帆向北走,秋冬扬帆向南走,冬季枯水期纤夫拉纤,遇浅滩下雪天得下河推船,一过滩急光屁股上船骑到火炉上烤,知道船上没灶王爷吗?说的是灶王爷恶心船工骑他头上于是向玉帝诬陷说船工浪费粮食,玉帝派雷公下来调查,看见船工舔刮碗的食指,明白了灶王告假状的原委,于是撤销灶王驻船的委任;船上还有个规矩就客人吃饭的碗自洗。这是祖父讲给我听的故事。相传旧时致富的途径有三:驾船打铁磨豆腐,祖上有几亩薄田,但是糊不住六人的口,正常年景亩产就三四担谷,那时还没有姑妈和叔叔,没有化肥农药也没请长短工,挂在河边的田修不了水库山塘,干旱是常有的事。门前小河能行二十吨的小船,好像盘古就有行船的习惯,运煤炭石灰木材去衡阳,最远去过汉口,卸货时有行话问伙计:留点养缝炭晓得吗?伙计答晓得嘞,大约每趟除运费外有几担煤炭赚头。祖坟上的墓碑石都是从长沙北郊的丁字湾自家船运过来的。遇到从洞庭湖往南运草鱼鲢鱼泥鳅时,伙计们嘴馋了想吃鱼就打主意:往装鱼的舱里滴些茶油,茶油是鱼的克星。也不知搞了多少个寒来暑往祖上有了些积余买田买山买旱土,水田12亩多一一半边坵3亩5,太坵2亩7,三斗坵3亩3,荡坵1亩4,太沙田1亩8,八升坵0.8亩。油茶山二十多亩,祖上阔过呢。民国三十八年共产党来了,田土分一部分给贫农,房子没多余的就全留自住。同村二户唐姓田土比我们家差不多却划作地主成分,我们是中农成分,什么原因呢?他们家收租谷风车里三个口都出壮谷,我们家自耕自种。旧时的男大多坏毛病:懒惰   耍钱 抽大烟  逛青楼   做土匪,我们那也有不学好的:晚上用锅底灰抹脸变着假声打家劫舍的人,但是我们家却从没遭到劫。吃饱穿暖后不沾大烟不耍线不逛青楼。曾祖教私塾没斤斤计较收过学生家钱,随便给点也行。今天想起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这话真是不虚,土改好像吃了亏,但是后来上天全弥补给我们了,还有什么不能释怀的呢?新中国成立前一年伯父跟着他做地下工作的俩舅参加工作,闹革命的共产党队伍里并不全是是无产者,我这一辈好几个是中共党员。

       宣统元年(1909年)出生的祖父一米七的个头,一脸的和蔼可亲,粗通文墨,很随和,舅公摸仿他去曾外祖家征求他晚餐爱吃啥,“姑爷,吃糯饭吧?嗯,吃面条吧?嗯”。有一副文人的样子:不吃生冷食,夏天晚上的饭别人用井水泡就着酸咸菜,他要炒热,没什么像样的菜也要搬上高墩子凳与祖母在禾坪上的享受月光睌餐。继承了曾祖的部分衣钵,也会勘舆,会掐指算所丢的东西在何方位,准不准不知道,会写格式化的对联,“崇文儒坛施礼后学谨封……”的句子就是他教我的,教人走夜路怕鬼的法子:把马灯火尽量放低,这样人的影子就显高大,鬼就怕人了。还有就是我们收工晚了去河里洗澡怕落水鬼,教我念唵嘛呢叭咪吽南无阿弥陀佛的咒语就不怕了,于是夜晚寂静的河里就高声念这句壮胆。    

         1983年初冬的傍晚,我们祖孙俩去自留地播小麦,突然发着祖父在地里打转圈圈,我赶紧放下手头活揹他回家,约2个月后驾鹤西去,临终的前几日从坐椅上倒下,手里紧紧的抱着饭碗不让饭倒出来,每念及此不禁潸然泪下!享年72岁!

        1937年父亲来到这个灾难深重的世界,兄弟仨排第二,幼年跟着祖父耕田种地,20岁与我母亲成家,抚养我们兄弟姐妹六个,耿直胆小谨慎,谨慎到自己记的公家帐都不自信又私下自已建一本帐,没听过吧?是不是越紧张越容易出错啊?很少见他开怀过。怕雷怕发大水,稻草盖土砖屋住了近30年,住这房子理所当然是怕的。不太会营生,不大操心盖房嫁女娶儿媳这类事。父亲好客且真诚不会骗人,每有客人来访必留酒饭,劝客认真,比如这是草鱼、可以吃,这是鸭蛋不会上火……六十年代初有私塾底子的父亲做大队会计,那时公社称信用部,缺人,没费什么劲就到信用部工作,他很爱这份工作,临退休那段总能感受父亲忧郁的心情,眼匡里分明藏着泪光,退休后唯一带回跟随他多年有了包浆的长算盘和退休证。他的爱好一是皮影戏二是演义小说,八十多岁了都不戴眼镜,经常见他书不离手像个老学究的模样,但是一年没看完二本发黄的书,不吃牛肉狗肉泥鳅黄鳝,不吃发物,没杀过一只动物,虽不是宗教徒。终年不洗冷水脸,上衣扣一颗不少扣得严实,从不光膀子不说不雅的话,斯文不可侮没的样子。

     父亲不太计较得失和吃亏,每每与人交往都让人一点,从来没赢过一回,因此大家都称他君子。见过许多精于算计的人到头来反而竹篮打水一场空,看似不精明的父亲其实是有大智慧的,对我们六个爱还是无微不至的,为了不让我们挨饿半夜三更去十几里地借谷回来又劳作,摸过不计其数的黑,饭少就用小菜填饱我们的肚子,夏天2尺长的丝瓜8个就是一餐再加四五斤豆角,翻山越岭挑水浇菜,冬天挖回十几担红薯,年三十的前夜排干塘里的水赤脚下水捉鱼,冻麻的脚板被瓦砾划破全然不知,为赶早有个好价钱挑鱼去十多里的县城卖,鹅毛大雪落在身上衣里是汗水身上变成一缕缕热气……。难啊,六个孩子!如今父亲已作古五个年头了。

       “残门锈锁久不开,灰砖小径覆干苔。无名枯草侵满院,一股辛酸入喉来。忽忆当年高堂在,也曾灶头烧锅台”,梦中的母亲每年都有几次难舍的相见,而今只能时不时看看母亲的照片了:

        最早的照片是母亲陪外祖母上城里的那张,母亲匀称的身材,白皙的皮肤,端庄而淑气,远近闻名的大美人,从姐妹们的身上能看到母亲的影子:浪子们当初让我们兄弟叫姐夫到后来叫我们妻哥就知道母亲美的遗传。外表美是天赐,灵魂美是修为,“四德”是母亲的金字招牌,忠贞不渝,白玉般的贞洁无瑕,赢得父亲敬佩和我们做子女的爱戴和骄傲,母亲的名讳里有个玉字,她用毕生的自律达到了玉的最高境界和几千年人们崇尚的风范!认识母亲的人都交口称赞!一直到老都有雍容的气质。

      没读过书的母亲出阁前背着宝贝般的大舅上学,窗外偷学过能写自己的名字,强烈的求知欲深入到骨子里,父亲兄弟仨分家,我们家抓阄分到祖屋樟树湾,这里离学校比后来新建的房子远一公里多,而且一到雨天屋里就摆满瓶瓶罐罐接雨水,原住的旧砖房盖的稻草,杜甫的“八月秋高风怒号, 卷我屋上三重茅”就是我们家的真实写照,土砖墙稻草盖没窗户,为了让我们上学有更好的条件,母亲决定拆除祖屋搬到离我们上学更近的新址,拆房的建筑材料只能晚上借用邻近的渡船运输,在外祖父  大舅 大姨父的鼎力相助下我们终于在六十年代末住上瓦房。今天的父母重视子女的教育可以理解,放在七十年代让我们六个子女都上学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远见和承受力:靠工分吃饭要劳力,别人家劳力充足的孩子都不读书了,母亲毅然决然让我们兄弟上到高中 、 大学后来都考到体面的单位里。在中国历史上知识最不值钱的时代,公开的标语“知识越多越反动”随处可见,写大字报批林批孔揪斗臭老九,从小处说母亲是要让我们像城里人一样享受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生活,往大处说是希望我们成为国家栋梁,这眼光够远大的吧?在物资非常匮乏的年代,晚上照明用的柴油很珍贵,玻璃壶装柴油粗纸捻的灯芯壶嘴处套个螺母,吃晚饭时点亮吃完就吹熄,夏天人们睡觉后我点上柴油灯隔着蚊帐看些七七八八的书一直到深夜,母亲也不责怪,第二天砍柴或扯猪草时讲给小伙伴们听:“唐僧教子不严首先炸唐僧”,“砣子肉一咬满嘴热油流”,听得伙伴们频频的咽口水;“当了团长的203首长分他外甥糖吃”,伙伴们津津有味的听以致竹篮竹篓里空空如也。于是上瘾:上班后工作窒里总有一二本不务正业的书 经常在翻开状态,五车书没有,累计起来一板车书还是有的吧,然而愚钝竟未觅得书里的黄金屋和颜如玉。

     “只要有人教我本事,挨打我都愿意”的经典出自母亲,这一认知远远超过了一般人,被人指出毛病和不足时心里不服气或反感抵触情绪是人的天性,母亲则不以为然,不耻下问,当我们有病痛时就能派上用场:我们受风寒肚子疼时就用鞋底烤热帖在我们肚子上,当我们咳嗽时就用臭柑煨焦给我们吃,当患沙眼时就用纸剪个小人挂在灶台墙壁上熏,耳朵痛发炎就用锄头把隔着门框点蒲草芯烧,这些非物质文化遗产、祝由13科……,土办法还真管用。六个孩子同时出天花,父亲晚上在单位上,多少个夜里我们突发病吓得母亲六神无主。六个子女无一破相都活蹦乱跳的活在世上。

      母亲心灵手巧,做得一手好女红:夜里教我姐纳鞋底下针要均匀,下一行要对上一行的空档里,这样横竖斜都成一条直线:在没有碾米机的时代木推子推出的来的米里参杂的谷要用大米筛分离米和谷,这活大多数女人们都不会发力,母亲能把一次装二三斤的米的大筛子挪成浑圆,然后在中芯别出谷粒:邻里酿酒熬糖磨豆腐怕把不住火喉都得请母亲这个师傅,大大小小的纠纷都请母亲调解和拿主意。靠的是母亲的智慧赢得大家的信任。

      兄弟姐妹吃长饭的那会,  勒紧肚子是经常的,母亲从自己碗里匀出一多半给我和大弟,我在县一中学读高中时学堂里每年五一国庆都有汇餐的传统,每人约有半斤肉吃,母亲也知道,母亲在近家的路上接我,我嘴馋闻一闻香气或吃一小口,到家时空空如也,母亲咽口水的样子一直留在脑子里,真想狠狠的抽自己嘴巴!

      母亲喂猪也有诀窍,人都吃不饱的年份为什么要喂猪啊?因为每户一年有上交任务,卖一头131斤的猪给食品站拿回64.71元交给生产队,母亲每次都是喂两头一齐卖,不是130斤而是不少于170斤,力气少的劳力都抬不动,目送被抬越走越远的猪,母亲眼里噙着泪花还恋恋不舍的呼唤几声“啰啰”;用喂猪换得的钱为我们添置过年的新衣服新鞋子,打发我们新年去外婆家拜年,我们一路雀跃经过樟树湾的渡口,乘渡船过河,水深竹篙够不着河底时船工周声发师傅了也由着我们自已吱呀吱呀的摇着撸,转过一个小山包,外婆屋门前的石板桥就在眼前。如今外婆不在了,非常怀念的房子早已变成了二幢欧式别墅,果然是人杰地灵!

     母亲仁慈但也不怕事:湾里有个恶人,打伤过许多男人也包括他岳父,出集体工翻仔凼论个数记工分,大家都想多占几个,母亲也不倒外,恶人占得少就想抢母亲已占据的并气势汹汹就要打人,母亲早有防备,在恶人跑来时来个先下手:用手里的耗头一耙子挖到他小腿,他找大队唐礼知书记告状,书记给他话:挖得好,你也有今日你总是打别人,也让你吃回亏。农村里姓氏人多的往往欺负小姓没势力的人,尹姓媳妇张氏常被人欺负,多次被人打得头破血流却没人敢说公道话,但有母亲在的场合说话管用非常灵,没人敢下手。时常张氏也来我们家坐坐说些感激的话。

       母亲要求我们很严,远不止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要求我们吃饭时筷子握得不长不短,要五个指头端好碗,连续扒饭不超过三口,菜夹自己前面的不准翻,夏天不准站别人前头,冬天不准占别人火炉,要有站相坐相,不准倚门而站,不能隔着门槛接东西,不准姐妹们与异性随便搭讪,不准面对男人而蹲,睡觉不准仰面八叉,小儿衣服不准挂高处,晚上要收回,内衣要晾在僻静处,不准晾在男衣之上,不准嘻嘻嘻哈哈,出嫁后以男人主家,要温和贤惠,天黑不准出门……。

     家的兴旺靠勤劳和节俭,一家八口,出集体工几乎肩上不离扁担,六个月子每个都没坐满7天就挣工分,中途急匆匆回家哺个乳,收工后又是砍柴剁猪草喂猪,没有猪饲料的寒冬,屋檐悬下的冰凌二尺长,门口的水塘里结的冰能乘人,母亲挽起裤腿绑上两根木棍到河里缫水草,被水浸过的腿一截全变成红色。夏天吃完饭喂过猪洗完一大盆衣服已经是二更时分了,开晚工时生产队偶尔发一碗饭也忍饿带回给我们吃……。

      过度的操劳推残了母亲的身体,病痛时常折磨母亲,树欲静而风不止 子欲养而亲不待,刚过上好日子没几年,享年71岁的母亲溘然长逝!

         母亲离开我们4768天了,母亲恭顺节俭仁爱知礼,每当我仰望满天繁星的夜空,看到那颗最明亮的星朝我眨眼,油然而生儿时煤油灯下母亲教我们“月光光,宇宙宙,对岸娃子牧水牛……”童谣,手影投射在墙壁上的小羊小兔子图影总是留在美好的记忆中,您在天堂还好吗?那里有严寒酷暑吗?一定是过得惬意吧?不然怎么再也不回来呢?母亲身子柔弱,严寒酷暑的时节,都无法送您补品,夜空里看见您一眨一眨的眼睛,我们彼此深情的对视,是您给我们留下了勤劳节俭自强不息和自律的宝贵精神财富,您就是那颗光芒四射的“坤范”星!

          2024年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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